小龙女伸手轻轻抚着他头发,柔声道:“过儿,你不用多想我身上的伤,又何必自寻烦恼?”杨过霎时间万念俱灰,过了一会,问道:“我师祖又是怎么受的伤?”他虽在古墓多年,却从未听小龙女说过她师父的死因。郭芙见他二人要说古墓秘辛,有所避讳,刚要出去,杨过忽道:“外面可没有光。”她心里一怕,又退了回来,但又想他们夫妻密话,自己在一旁好没意思,打定主意等他们说完了,立时就叫杨过带自己出去。于是走到寒玉床边,离得他们远些,暗想:“他们说他们的,我不听就是了。”
杨过和小龙女在木床上说着话,郭芙自己打量起寒玉床来,只见一长条青石,并无琢磨,未触手已然彻骨冰凉,周身寒气逼人,暗道:“难怪叫寒玉床了。”
郭芙好奇,伸出去想摸一摸,哪知一摸之下,登时就感到一阵奇寒无比的冷气袭来,还没来得及打个冷战,自己就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原来就这瞬息之间,冷气已然透体而过,她身上的血液几乎被冻僵。
郭芙大骇之下,连呼喊都来不及发出半句,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寒玉床激发了潜伏在她体内的紫薇剑杀气,冰寒的真气瞬间贯通全身,她岂有不被冻僵之理。郭芙怕极了,想呼喊杨过救命,但任凭她使尽全身力气,依旧是无法发出半点儿声音,仿佛全身不属于自己一般。
她所在位置,恰好背对杨龙两人,只听他们轻声细语,根本不在意自己身在何处,而自己的五腑六脏都几乎凝结成冰,暗道:“难道我今日就冻死在这儿了么?”
只听杨过忽然叹道:“嗯,师祖真是好人!”小龙女微微一笑,道:“师父今日若能见到我嫁了这样一个好女婿,可不知有多开心呢。”杨过看她如此欢喜,苦笑道:“那也未必!她是不许你动情嫁人的。”小龙女叹道:“我师父最是慈祥不过,纵然起初不许,到后来见我执意如此,也必顺我的意。她……她一定会挺喜欢你的。”杨过道:“她喜欢不喜欢也无妨,左右我是她的徒孙,她也嫌弃不得我,只要你开心便好。”
郭芙边听边怒,心中暗骂:“该死的杨过,我在这儿生死一线,你却只顾和新婚妻子耳鬓厮磨,他日我死了,变了鬼,瞧我饶不饶你!”愈想自己却愈害怕,心道:“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了。”这样想着,慢慢冷静下来,运转体内真气,希望能有所改观,哪知道不运气还好,一运气之下,一股凛冽的寒气从寒玉床透过她的手直直冲到体内,险些吓得她魂不附体,寻思:“光是先前的寒气已经让我无法抵挡,现在又来,看来我当真是活不成了。”
她那里情况紧急,这边小龙女怀念师恩,出神良久,又道:“师父受伤之后,搬了居室,反而和寒玉床离得远远的。她说我古墓派的行功与寒气互相生克,因此以寒玉床补助练功固是再妙不过,受伤之后却受不得寒气。”
杨过“嗯”了一声,心中存想本门内功经脉的运行。玉女心经中所载内功,全仗一般纯阴之气打通关脉,体内至寒,身体外表便发热气,是以修习之时要敞开衣衫,使热气畅散,无半点窒滞,如受寒玉床的凉气一逼,自非受致命内伤不可。寻思:“何以重阳祖师却说寒玉能起沉疴、愈绝症?这中间相生相克的妙理,可参详不透了。”但见小龙女眼皮低垂,颇有倦意,说道:“你睡罢!我坐在这里陪着。”
小龙女忙睁大眼睛,道:“不,我不倦。今晚咱们不睡。”她生怕自己伤重,一睡之后不能再见,说道:“你陪我说话儿。嗯,你倦不倦?”杨过摇摇头,微笑道:“你不想睡就别睡,合上眼养养神罢!”小龙女道:“好!”慢慢合上眼皮,低声道:“师父曾说,有一件事她至死也想不明白,过儿你这么聪明,你倒想想。”杨过道:“什么事啊?”小龙女道:“师父点了那恶人的穴道,师姐不知却为什么要去给那恶人解开穴道。”杨过想了一会,只觉小龙女靠在他身上,气息低微,已自睡去。
杨过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扯下身上的红花放在小龙女身侧,怔怔的望着她脸,见她嘴角仍带笑意,心中思潮起伏,叹了口气,道:“姑姑,若你能永远这般平安喜乐,过儿做甚么都心甘情愿,只是芙妹……”突然间疑惑道:“怎么芙妹这般安静,竟不是她的作风。”想着站起身来,转头一看,却见郭芙一只手抚在寒玉床上,弯着腰全身一动不动,像是给点了穴道一般,连忙过去,急道:“芙妹,芙妹,你怎么了?”
郭芙见他前来,心中一喜,却说不出话来,只把眼珠转了几转,杨过见她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只得伸出手去,一摸她肩膀,吃了一惊。她浑身冰寒彻骨,竟像个冰人,杨过见她只有一只手摸着寒玉床,心想:“难道是寒玉床的缘故?”便将她抱离寒玉床,又看小龙女睡得香甜,只得先抱着她到旁边孙婆婆的石室去。
石室已经无床,杨过将郭芙放在椅子上,点了半根蜡烛,伸手摸她的脉搏,见脉搏依然缓缓跳动,略略放了点儿心,但她却给冻得一动不动,又怎能不急,忙道:“芙妹,你是很冷么?若是,就向上看,若不是就向下看。”郭芙闻言,翻眼朝上看了看。
杨过转身出去,将几间石室的保暖之物全都拿了来,裹在郭芙身上,郭芙却依然朝上看,杨过心一急,只得将郭芙紧紧搂在怀里,握着她方才触摸寒玉床的那只手,缓缓将真气渡了过去。在悬崖时,郭芙和耶律齐的玄门真气与杨过的玉女心经发生感应,竟有奇效,逼出了李莫愁的毒素,杨过应用此理,希冀以玉女心经化解郭芙体内寒气。
杨过抱着郭芙,瞧着她如花般的娇颜,今日她穿着小龙女的衣裳,一身雪白,飘然无尘,好似误入凡尘的仙女一般,却与姑姑穿着时大不相同,仿佛一个像恒古不融的冰川,另一个却是晶莹粲然的春雪。想到此生可能最后一次抱她,杨过搂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之前受到冰寒侵体,全身透露出冰寒之意,此时他抱着心中却反而升起一股暖流,忽而想起他二人在剑冢山的日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心道:“若是我二人永远不出剑冢山,该有多好。”忽而见她眼神中微有怒意,知道大小姐恼了,连忙止住了笑。过了不久,郭芙的身子慢慢有了温度,果然玉女心经与郭芙的全真内功产生呼应,她冻僵的身子慢慢开始回暖。
又过了一会儿,郭芙身体开始发起抖来,杨过知道是因她身子骤暖起的反应,并不奇怪,只见她身体渐渐有了反应,寒冷之感便愈发明显。郭芙感觉自己似乎可以动了,连忙推了杨过一把,挣扎着离开他,瑟缩在一堆白布之中。杨过却忽然死皮赖脸地粘上来,隔着一堆白布紧紧抱着她道:“我可跟你大小姐不同,做事向来是有始有终的。”郭芙本要挣扎,奈何自己实在没有力气,杨过却抱得更紧,心中不由更怒,暗道:“杨过,你这坏蛋,逮到机会便来讨我便宜,等我一会儿恢复气力,瞧我饶你不饶!”忽而身上的白布渗出点点鲜血,郭芙讶异,一看之下才知他抱得气力过大,刺着身上的软猬甲,竟密密麻麻扎出血来。但见他面不改色,仍是抱着不动,郭芙心中无措,却已泪眼盈盈,终于放弃挣扎,偎在他怀里呆呆望着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眸中的震惊恼怒慢慢消失,逐渐以温柔的眸光取代。
两人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抱着,杨过见她不再挣脱,渐渐将手放松,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过了许久,杨过忽然柔声道:“好些了么?”郭芙从他怀中抬起头,道:“好……好多了。”杨过道:“你是怎么了?”郭芙摇摇头:“我也不知,我一摸那床,就成了那副模样。”杨过暗忖:“看了寒玉床并不能救她。”不由担忧,却忽而笑道:“你也是笨,不会叫人么,方才那个样子还在生甚么气?”
郭芙噘着嘴叫道:“我也能叫得出声来啊?谁知道你们古墓里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还问我为何生气,我都要死啦,你还在那儿亲亲我我,人家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杨过闻言将她扶起坐好,凑到她脸前,神情好生正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睛瞧。郭芙给她看得脸上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又要做甚么?”一边说着一边推他,其实在做无用功,她好的时候都拿杨过没有办法,现在这样哪里推得动他,只听杨过忽而开口道:“芙妹,你吃醋啦?”
郭芙闻言羞了一脸,瞪大眼睛否认道:“你,你胡说甚么,谁吃醋了?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你,你刚成亲知道么?”杨过见她如此,大笑两声,站起身道:“我就说嘛,你大小姐也不会吃我的醋。”
郭芙见他衣衫上渗出点点血斑,此时已然干透,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你,你从前说得那些话,我只当没听过,龙姊姊好生可怜,你,你要好好待她,你要娶他,本是该的。”杨过闻言颓然一笑,仰头瘫坐在另一只椅子上无力道:“我也好可怜,你为何不娶我呢?”
郭芙一愣,骂道:“你在胡闹甚么,婚姻大事,也是玩的?”杨过颓然笑道:“人都要死了,甚么真的假的,大的小的,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正是想说甚么便说,想做甚么就要去做,倘若活着的时候都不能尽欢,下了地府也不过一身遗憾。”
郭芙闻言呆住,想到杨过之言虽然大逆不道,罔顾纲常,却是至理,不由得暗暗出了一会神,杨过怔怔的望着她脸,心中竟忽然闪过过往之事,默然唏嘘。过了一会,那半只蜡烛爆了一点火花,点到尽头,竟自熄了。他忽然想起在桃花岛小斋中见到的一副对联:“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那是两句唐诗,黄药师思念亡妻,写了挂在她平时刺绣之处。杨过当时看了漫不在意,此刻身历是境。细细咀嚼此中情味,当真心为之碎,心想:“人如灯灭,倏忽即逝,于人于世,又何曾留下过一点儿痕迹?他日我死了,不知还有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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