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见灯灭了,啊了一声,只听得杨过幽幽叹了一口长气,道:“芙妹,你去罢。”郭芙道:“甚么?”杨过笑了一声,道:“你还不走还要留下来闹洞房么?”郭芙刚要恼,听他又道:“寒玉床并不能治好你的伤势,反而会加重你体内的寒气,你该回去找郭伯伯黄岛主为你医治,我治不好你的。”郭芙听他意思,竟是不再管自己了,不由怒道:“谁巴望你救我了?是你自作主张把我弄到这儿来的!”
杨过浅浅一笑,忽然道:“对不住。”郭芙茫然道:“你方才说了甚么?”杨过起身道:“我往日里胡言乱语,很是对你不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放在心上。我这便送你出去,以后……以后咱们不再相见了,我纵有千日不好,也有一日的好,你,你别忘记了,不不,还是,还是忘了好……”说着拉起郭芙,朝着来路走去。
郭芙听他言语,秀眉微蹙,满心疑惑,随着他走了几步,忽然甩开他的手道:“杨过,你说甚么呢?甚么叫以后不再相见了?难道……难道你再也不出去了?”黑暗中她看不清杨过的神情,只听他沉默一会儿,忽而笑道:“我跟龙儿成亲了,自然一辈子呆在古墓,出去干嘛?”郭芙呆了一下,低声道:“就算……就算你们成亲了,那也可以出去呀,难道你不想我爹妈,外公,大小武哥哥,耶律兄妹,完颜姊姊他们,还有,还有……我么?”
却听杨过吸了口气,低声道:“我娶了姑姑,心里便只有她,旁的人,自然,自然都不去想了,你真当咱们在玩过家家么?”郭芙闻言咬着唇,未料他如此绝情,强忍哭声,道:“好啊,不相见就不相见,省得你又给我家添麻烦!走罢!”
杨过带着她沿着来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听到了淙淙水声,二人立在石壁侧,隐隐见些微水光,杨过指着前面道:“古墓出路在水底,你顺着溪流游出去便是,我就不送了。”郭芙点点头,左手抱臂,右手拿剑,也不说话,顺着他手的方向趟着水朝前走去。
杨过于黑暗中听着她一步不停地慢慢走到水中,最终扎了个猛子,潜入水里,知道她已然离去。心中悲痛之情再难忍住,左手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前襟竟已湿透,苦笑一声,心想:“不知芙妹有没有回头看我。”又想:“纵然她回头看了,黑暗中我也瞧不见她,她也瞧不见我,又有甚么用?”他并非着意赶郭芙走,只是料定自己与小龙女都活不长久,素来知道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常常自己都控制不住,深怕这时面临绝境,自己彷徨无计,心荡神驰,作出甚么出格的事来。然而郭芙一走,他只觉这偌大的古墓不过是个顶大的棺材,自己此生是再也出不去了,也再见不着郭芙的面,外面的花花世界也跟自己没有半点儿关系,念此想再哭一哭,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杨过靠着石壁,一动不动的瞧着溪水的出口,只见微弱的水光,再无其他,身子微微发抖,自言自语道:“我要不要把这个出口也封死?倘若我知道这里还能出去,过不了几日,我定然管不住自己,可,可若我封死了,芙妹又回来找我,岂不是要闷死在水里?不不,她巴不得离我远远地,又怎么会回来找我。”正自想着,忽见水面一朵水花,杨过一惊,当下便以为是郭芙,瞬即又摇了摇头,暗道:“难道是李莫愁?”
只见一个曼妙的身影从水里钻了出来,娇声喊道:“杨过!”
杨过身子一震,倒退半步,眼中神光闪烁,不可置信,忽然扑了过去,溅起朵朵水浪,不管不顾的将来人紧紧抱在怀里。来人惊叫一声,正是去而复返的郭芙。
黑暗中杨过欢喜无限,热泪夺眶而出,哽咽道:“你,你舍不得我,是不是?”郭芙先时给他吓了一跳,刚要推他,又给他抱得极紧,挣脱不开,忙叫道:“我,你,你先放开我。”郭芙浑身湿透,杨过感觉她身子像游鱼一般,唯恐自己只有一条手臂,一个不小心,就给她滑出手去,念此箍地更紧,猛地摇头嚷道:“你既回来了,就再别指望我放了你。”郭芙死命挣脱,忽觉得上面有水滴下,暗想:“这山腹中也会下雨?”水滑到嘴巴一舔,竟是咸的,还有丝丝温热,才知是杨过的泪,心登时软了。
她方才都已经出了古墓,脑中一直思忖,为何杨过说再也见不到了,难道,难道他要殉了小龙女不成?一想之下,吓得不轻,暗道:“我定要回去,他寻死觅活也罢,我总要把他拖出来,决不让他死在里面。”还未想好,身子却早已转了个头,鱼一般矫捷地往古墓游去。
若是郭芙稍肯在水面多等片刻,便可听见耶律齐焦急呼喊寻找之声,但若如此,杨过便要自绝于古墓之中了,故而天道莫测,世事难言,凡事总要百转千回,跌宕磨合,一切岂能尽如人意?正是世间多少痴儿女,爱到深处无怨尤。
却说耶律齐离了重阳宫,一路下山寻找郭芙,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心中焦急非常,却不住安慰道:“纵然郭姑娘得罪了杨兄弟,但曾经断臂之恨他都饶过,想来他也不会怎样,只是郭姑娘身上的伤不知如何了?”一想起她浑身冰冷发抖之状,耶律齐心中一紧,又料想杨过应好生照顾她才是,该无须自己担心,道:“杨兄弟虽然洒脱不羁,却是个有情有义的大丈夫,绝不会欺骗旁人的感情,他定是有难言之隐,他们二人解释清楚后,自然感情好似之前,又何需我这外人担心?我徒然前去,不过自招伤感,不如回重阳宫罢。”
念此不由苦笑,转身要回去,走了几步又摇摇头,自语道:“不对,杨兄弟若对郭姑娘一心一意,绝不会娶旁人,他既娶了旁人,纵然,纵然有什么难言之隐,郭姑娘能够谅解么?”他踟蹰半日,既盼望郭芙谅解杨过,心底又巴望杨过成亲已成定局,他从来做人做事都是当机立断,斩钉截铁,何曾有过如此犹豫,暗骂自己:“耶律齐,你枉称男子汉大丈夫,不望他们和好,反而要拆散他们,又算得甚么朋友?可,可若不亲眼见到郭姑娘无恙,教我怎能心安?”想了半天,吸了口气,打定主意不管杨郭二人究竟如何,自己总要再见郭芙一面。
耶律齐在山间盲目找寻未果,只道:“即使我现在寻到他们,也不能解郭姑娘之苦,徒然干着急罢了,不妨先去找郭夫人,她见多识广,机敏过人,一定有法子。”这样想着,顺着杨过先时指的路,朝着古墓而来。
一路上极力呼喊郭芙之名,却依然了无声息,哪里猜得到自己已然与郭芙擦身而过。正茫然无措之际,忽然听见一个柔声道:“是耶律大哥么?”耶律齐闻声心中一松,大喜回头,见来人到了眼前,脸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垂下眼道:“原来是完颜妹子。”
完颜萍见他先时惊喜,而后又转为失望,心里一落,仍柔声道:“耶律大哥办完事啦?杨大哥和郭家妹子呢?”耶律齐忙道:“他们,唉,一言难尽,郭夫人呢,咱们见了她再说罢。”完颜萍道:“好,你随我来。”耶律齐“嗯”了一声,随着她边走边道:“怎么就你自己?”
完颜萍回道:“我们到了古墓,却找不到入口,郭夫人让我们四下找找。”耶律齐皱眉道:“纵然如此,也不该叫你自己在这儿山间行走,再碰到如公孙止之流,该如何是好?”完颜萍见他如此关切,心中一甜,眼波流转,脸红道:“并不是,小武公子陪我来着,先时有些渴了,他到前边找水去了。”耶律齐淡淡一笑道:“那我们等等他罢。”完颜萍摇头笑道;“无妨,他找不到我,猜得到我先回去啦。”耶律齐停下步子,摇了摇头,朝着远方的山林叹了口气,道:“还是等等武兄罢,他见不着你,不知,唉,不知该怎生着急。”
完颜萍一怔,瞧着他双眼,只见他俊眉星目,好比朗月清风,此时却微微蹙起,不知为了何事。自他家破人亡后,自己对他仇恨之心早就淡了,见状柔声道:“耶律大哥,你人真好。”耶律齐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完颜妹子过奖了,我,我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完颜萍疑惑道:“将心比心?”耶律齐脸上微红,只道:“郭夫人吩咐我好生照顾郭姑娘,眼下我却将人弄丢了,实在,实在不知如何交代。”
完颜萍讶然道:“呀?郭家妹子自己走丢了么?”耶律齐眉心未展,摇头道:“不是,是杨兄弟不知带着她去哪儿了。”完颜萍闻言笑道:“耶律大哥多虑了,杨大哥是郭家妹子的未婚夫婿,他们在一处定然无事。”耶律齐脸色一白,忙道:“甚么未婚夫婿,哪有此事?完颜妹子别胡说,若人听见,岂非,岂非让他二人难堪。”完颜萍道:“怎么没有,是小武公子说的。耶律大哥,我晓得你的心事,从前,从前我也喜欢杨大哥,可是他既然喜欢郭姑娘,那我,我们……”说着脸红不迭,她们异族儿女,对感情之事自不避讳,她与耶律齐汉化久了,才有了诸多羞赧之处。她从前受杨过之助,心中感念,本更倾心于他,此时见他已然心有所属,便将一番柔情转嫁于耶律齐身上。
耶律齐见她如此,徒生尴尬,他本怜惜她国破家亡,孤身报仇,相识以来,更知她性子柔顺,正是盼着耶律燕与她好生往来,学习一二,把她当自己亲妹子一般。此时见她如此说,若是直言拒绝,深恐她经受不住,可若是不说,岂非让她误解更深?正要开口解释,忽听一声长笑,猛抬头,突见前面站着一个身穿黄衫的道姑,右手拂尘平举,左手抱着个婴孩,衣襟飘风,正是李莫愁。完颜萍正和耶律齐说着话,她突然出现,料想定是听见了,虽然二人还未及说甚么亲密之语,她素来脸皮薄,红了脸躲在耶律齐身后。耶律齐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李道长安好。”只听她笑道:“耶律小哥,你们少男少女亲亲我我,叫人好生羡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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