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换了一路又一路,到了夜里快十点,江听年上了一条人不算多的地铁。
他站在角落,没去坐空着的座位。
无人注意到他脚下的黑气在慢慢褪1去,车厢里或萎靡或暴躁的乘客逐渐平静下来。
鬼气入世,罪恶降临。如果阻止不了这些,人间便是另一处地狱。
“你还好吗?”
身后传来少年人的询问,江听年慢慢转过头去。
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白白净净,身高有一米七,穿着白T恤黑裤子,身上背着一个藏蓝色的斜挎包,手上拿着一个类似香囊的东西。
“我看到……您在消耗自己的功德压制鬼气……”少年抿了抿唇,靠过来,小声道,“您身后还跟着一个东西。”
“嗯。”江听年说,“我知道。”
少年连忙道:“我可以帮您吗?我修为不高,不过我可以帮您炼制一些符咒。”他伸手到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江听年,“这是我身上最厉害的东西,给您。”
江听年接到手里,感受了下:“我会物尽其用。”
少年笑起来:“我知道。前辈是好人,也是我的有缘人,师父说过让我到这里来寻您,果然寻到了。我叫十四,前辈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少年说完,又在包里翻找了一通,拿出一个小瓷瓶,“前辈把这个抹在太阳穴试试。”
江听年目光一凝,接过来看了一会儿,很是认真地倒出一些,抹在太阳穴:“谢谢。你可以叫我师兄。”
少年连连点头,试探着叫了一声:“江师兄。”
江听年目光柔和下来:“嗯。”
等两人跑完所有地铁,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他们坐上回程的最后一班地铁。
“江师兄,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鬼气涌上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十四根本难以相信这人间会出现如此多的鬼戾之气。他到现在都有些惊惧。
“这只是开始。”江听年声音很轻,他对面的位置正是那团不散的鬼气。
两人和一团鬼气,像是在对望一般。
地铁上此时已经没什么人,江听年慢慢开口:“等这个东西彻底出来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炼狱。”
少年脸色微白,手指紧紧抓住背包的带子,不安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怕师兄的金身?”
江听年移开目光,看向十四:“除了金身,你还看出什么?”
少年微愣:“金身……就金身啊。只有佛门高人,兼有大功德,才能修出的佛之金身。”他之所以能准确的找到江听年,就是因为在鬼气缭绕的地铁站里,江听年是他眼中唯一发光的存在。
“我天生灵眸,能看到很多东西。师兄是我见过最强的灵媒。”
“我不是灵媒。”江听年眼底有东西掠过,片刻后道,“也不是大功德之人。”
十四闻言笑了:“怎么可能啊,师兄身上明明有大功德,还有金身护体。不然那团鬼气早过来了。”
这话倒是真的。因为有金身护着,所以一般的邪祟根本近不了江听年的身。不过这些,等这团鬼气彻底凝聚后,就不一定了。
雨还在下着。好在已经到了深夜,打车还算容易,江听年带着十四顺利回家,将人安排进客房。自己则带着那团鬼气回了房间。
“你还真是不知死活。”
江听年取出十四送给自己的小瓷瓶,眼神冰冷。这团鬼气若是不主动来找他,他倒也不一定非要插手这件事。但对方既然找来了,那就怪不得他了。
鬼气在角落里越聚越浓,渐渐有了大致的人形。它仿佛听懂了江听年的话,不断挣扎着想要凝聚实体。
江听年站在床边,静默地看着它吸收四面而来的鬼气,不为所动。
“找……到……你……了……”
嘶哑得如同枯枝崩裂一般的声音,夹杂着森森鬼气,在房间里回荡。
江听年轻轻启唇,只有两个字:“是吗。”
下一秒,小巧的瓷瓶碎裂,红色的粉末伴着涌出的鲜血在空中笔走龙蛇,画出蕴含爆裂能量的符咒,轰向鬼影!
这样的符咒避无可避,不击中目标决不罢休。“轰”的一声,鬼影被打散在空气中。
“哗啦——”
窗外狂风大起,雷鸣阵阵。窗户碎成一片片,雨水顺着狂风进入房间。
无数恶鬼厉魂的尖啸声穿透耳膜,直击灵魂。江听年蹙着眉,手上的血尚未干涸,继续在空中画符。下一秒,一道鬼影在转瞬间凝实,骤然撞向江听年。
“嘭!”
纵然是布了结界的房间,也禁不住这一下撞击。墙壁上出现细细的裂纹,江听年脸色更加苍白。
黑雾中一双苍白的手伸出来,掐着江听年的脖子,凑近了他,细细嗅闻。
“哥……哥……”
这次的声音没有之前的嘶哑,像是牙牙学语的稚童,无法准确的发出音节。
但江听年听清楚了,所以眼神骤变。
他伸手抓住鬼影的手臂,目光如炬:“你的执念,是我?”
藏在黑雾里的鬼影歪了歪头,似乎无法理解江听年的话,但它的样子明显很愉悦。另一只手甚至试图去握江听年的手。
“那还真是抱歉了。”江听年声音透着寒霜,下一秒,鬼影就猛然嘶吼起来!
只见江听年握着的地方,刺目的金光顺着手臂进入黑雾,里面的鬼影扭动着、挣扎着,像是被千刀万剐的受刑之人,痛苦到极致。
它想后退,但江听年的手掌无比强势地抓着它,令它动弹不得。
鬼影尚未完全凝聚,其一切行为都是出于本能。也就是说,它没有神智,没有思考能力,江听年可以随意算计它。
“你不该上来。”江听年抬起另一只手,朝着黑雾中额头的位置拍去。
但出人意料的,一只手拦住了他。
这只手干枯的如同死去的老树皮,没有血肉,只有骨头连着皮。它的颜色青黑,指甲细长,只属于厉鬼冤魂。
江听年与黑雾中的东西对视,像穿透了黑雾,一人一鬼,相互较着劲。
鬼手嵌进江听年的皮肉之中,皮肉灼烧的味道传入鼻翼,江听年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哥哥……”
鬼影声音饱含痛苦,它微微低头,再次凑近江听年,完全不顾那只不断消耗摧毁它鬼气的手,对着江听年轻轻耳语,“我……好想你……”
江听年眼睫微颤,眸中泛起涟漪。
他消灭不了这只鬼。
天道有常,因果轮回。他跟这只鬼之间因果极重,这世上谁都可以杀死这只恶鬼,只有他不可以。
察觉到这一点,江听年有些后悔没把十四带进来。他在房间布了结界,十四这时候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异样过来帮忙。
错过这次机会,也不知道下次这个东西要成长成什么样。
鬼影凑得更近,像是想在江听年身上留下什么印记。江听年掌心收拢,一道泛着金光的细网罩住鬼影,将它甩向对面。
“吱——”
尖啸声再次响起,鬼影似乎再也受不住佛光的攻击,化作浓雾四处逃散。与此同时,江听年的灵魂也一阵刺痛,眼前只余一片黑暗。
窗外雨声更大,狂风吹着窗帘拍打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水渍。江听年身上已经完全湿透。
等他疼痛稍减,慢慢睁开眼时,他的房间已经一片狼藉,根本无法睡觉。
江听年撤掉结界,强忍着灵魂上的刺痛走到客厅,倒进沙发里。
黑暗来袭。
“阿年,你又不听话了。”威严中透着无奈的声音传来,是一名仙风道骨的长者。
“师父!”少年人嬉笑着,蹦到长者身边,“我没有不听话,是那人太可怜了,我真的想帮帮她……师父不是说要多结善缘吗?这不就是善缘?”
长者摇摇头,目光悲悯:“阿年,你命格特殊,本该清心修炼,尽早摆脱凡身。但你一心入世,沾染太多凡尘之事,如今……”
“师父,我不想成仙,我只想待在师父身边,陪着师父和师兄。”少年人扯住长者衣袖,眉眼带笑,“而且成仙,那都是传说中的事儿,从古至今,师父可曾见过真正得道成仙之人?”
长者再次摇头,也不知道是表示没见过成仙之人,还是不认同徒儿的志向。
少年有些委屈:“师父,这些事,我不管,就没人管了啊……”
长者叹息一声,终究妥协。
“罢了,只希望为师能再护你几年罢。”
……
身体失重感骤然传来,江听年猛然睁开眼。
“师兄,你醒了!”十四拿着毛巾,惊喜地看着江听年。
江听年坐起身,有些怔然地看着茶几。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以前的事儿了。他活得太久,太孤单,很多事都被他封在记忆的深处,若非有心去想,不会再浮现。
师父他们离开有多久了呢?少说也有一千年了吧。
一千年,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怎样的一个数字?是沧海桑田,是朝代更替,是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牛犁地,到灯红酒绿、人上太空的科技大观。
是血脉一代又一代的延续,几十代人的寿命总和。
而他还活着。
像个怪物一样,站在时光之外,目睹无数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走过一片又一片土地,寻找一处又一处秘境,想要留住时光、留住记忆,最后却是徒劳地只剩一片空白。
无论人、物、还是记忆,都成了握不住的流沙。
“师兄……你怎么了?”十四握着毛巾,一脸担忧。
江听年垂下眉眼,轻声道:“没事。”
大约是昨晚那只恶鬼的刺激,所以才会梦到以前的事。不过关于那只恶鬼的事情,他还是没有记忆。
他只有四位师兄,一位小师弟,没有人会唤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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