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无名剑百里小春,在修真界不管往前数一千年还是往后数一千年,都是个传奇。
他曾是凡人,年轻时是个靠坑蒙拐骗为生的道士,三十来岁翻越万重仙山,四十岁拜入昆仑,五十岁才筑基,又花了足足五百年才结出金丹。
之后,百里小春一百年元婴,十年化神,一年合道,闭关六个月出来,就要大乘飞升了。
——别看他长得老,却委实是修真界千年来最年轻的准飞升修士。
随着鹿长流的呼唤声逐渐靠近,竹楼内传出一把粗噶嗓音:“嚷嚷啥,有啥好嚷嚷的!”
罗慈下意识隐去身形。
竹楼门被推开,一个其貌不扬、个头不高的小老头儿走了出来。老头麻衣桃木簪,草鞋酒葫芦,嘴唇上还叼着一根牙签儿,糙得非常不拘小节。
百里小春恍若未觉地从罗慈身边走过,叉腰站在楼梯上,不耐烦地看着鹿长流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
鹿师弟跑得一脑门汗,飞扑上来一把抱住老头的腰,“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师父!”
百里小春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十分精彩,尴尬又感动,细看还有点丢脸。
老头儿脸色红红白白变换许久,最后噗地吐出嘴里的牙签,伸手用力搓了下小徒弟的犬首,哄道:“二毛乖哈!”
鹿师弟挂在师父身上嗷嗷地哭了好一会儿,顶着被搓歪的高长马尾抬起头,抽抽搭搭地问:“师父,您真的要飞升了啊?”
“是啊,”百里小春也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搔了搔头顶歪发髻道,“为师实在憋不住了哇!”
鹿长流红着两只眼睛,担心道:“师父,你到了上界不会被别人欺负吧?”
百里小春顿时什么感动也都飞走了,一把拍开傻徒弟,骂道:“你就不能盼为师点儿好!”
师徒两个,在楼梯上排排坐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愁眉苦脸。俊朗少年郎发起愁来也是好看的,五十来岁的糟老头子么,看上去就像担心家里明天没米下锅了一样。
百里小春忧愁道:“二毛啊,为师大概马上就要走了哇。”
鹿长流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茫然又难过地问:“师父,你上去之后……我怎么办啊?”
百里小春往怀里掏吧掏吧,掏出来一本起了毛边的剑谱丢给徒弟,道:“二毛莫怕,为师赐你一本真传剑谱,你照着练就是。至于云流山,为师已经同掌门师兄商量过了,为师上去之后,你也可以继续在这儿住着,反正没人想来这地方当掌峰。”
鹿长流如获至宝地接过剑谱,翻了两页,脸上的感动全变成了怀疑,道:“师父,这不就是《昆仑剑法》吗?”
这不就是昆仑剑派免费发放,入门弟子人手一本,人人都会的基础剑法?
百里小春又往徒弟脑袋上呼了一巴掌,旁观的罗慈因此有些怀疑,鹿师弟的脑子之所以那么棒槌,多半就是被打的。
“傻小子,”他骂道,“所谓万变不离其宗,这世上的剑法再厉害再花哨,都是从这些基础招式里演变出来的,你懂不懂?这本可是为师当年入门时所得,你以后倒手卖了也能赚上不少……”
“啊?”
“咳咳,为师是说,这本剑谱的意义非凡,这是为师的传承!”
“嗯!”鹿师弟大受鼓舞,感动道,“师父放心,徒儿会好好练的!”
百里小春又摸摸徒弟犬首,一脸慈爱道:“好啦,你去你玉湖师叔那里吧。”
鹿长流一怔:“……师父?”
百里小春笑了笑道:“去吧。”
鹿长流终于意识到什么,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走到楼梯下,面向百里小春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拜师父救命之恩。
二拜师父养育之恩。
三拜师父点化之恩。
磕完三个头之后,他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去。
百里小春看着鹿长流下山,等他的傻徒弟彻底离开了,才掏出酒葫芦大灌了一口,漫不经心道:“足下既然已经来了,遮遮掩掩有甚么意思,出来一见嘛。”
罗慈从廊下走出去,血眸黑袍,邪气肆意,魔气冲天。
“你何必骗他,”罗慈走到鹿师弟刚才坐过的位置坐下,淡淡道,“明明他练一辈子剑,也不可能练出头的。”
小老头儿胡子上沾了酒液,袖子一抹转头看他,眯了眯眼,毫不意外道:“大毛?”
罗慈挑眉,撑着下巴道:“你如何认得出是我?”
“嗨呀,”老头儿无所谓地灌了口酒,大咧咧地说,“小驴粪蛋子,你真当小老儿那么多年,都看不出你是个男娃娃?”
罗慈自小练缩骨功,用易容丹,吃了数不清的苦,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身材更娇小,五官更柔媚,看起来更像个女孩子。
他当萧明鸾那十九年,几乎从来没有卸下过身上的伪装,有时候连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的真实性别。若他不是个生而知之者,怕是早就性别认知错乱了。
怪不得,怪不得师父当年对他那么狠,拿个姑娘当牲口使,揍起来半点不手软,原来这蔫儿坏的老头早知道他不是真姑娘了!
百里小春将酒葫芦丢他怀里,罗慈愣了愣,打开喝了一口,一股浓烈似火烧的辛辣味直冲脑门。
和他十岁那年偷尝的味道无异,是凡人界北边苦寒之地最常见的烧刀子,便宜实在,和他师父一样。
罗慈丢回去,直白道:“难喝。”
百里小春啪地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骂道:“不识货。”
魔尊大人愣了愣,已有多年没人敢碰他这颗尊贵的脑袋了,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叫他在不习惯的同时,又生出点……别扭的怀念。
罗慈张了张嘴又闭上,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没动。
小老头儿优哉游哉地晃着脑袋,边喝酒边随意地问:“大毛,你如今是个什么玩意儿?”
罗慈回答:“我已经是魔尊了。”
“怪不得,”老头点点头,问,“吃了不少苦吧?”
罗慈:“……还行。”
百里小春叹了口气,“你这回是干嘛来的?因为二毛?”
罗慈坦诚道:“是。长流是天魔之体,你能封印住他的血脉一时,却无法封住他一辈子,等到时他自己发现真相,只会更痛苦。老头子,你对那孩子太残忍了。”
百里小春问:“你想如何?”
罗慈道:“解开封印,让我带他回魔界。有我亲自教导约束,必不会让他为祸人间。”
百里小春收起酒葫芦,嘿嘿一笑:“那你就是在想屁吃。”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随意向罗慈戳来。
无名剑百里小春,入道之时手持一把锈迹斑斑的破铁剑,后来铁剑折断,他就再没用过剑,因为他身体的每一部分,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他的剑。
无名剑手中无剑,却胜似有剑。
来自当世最顶尖剑修的这一剑,天下根本没有人能躲开。
百里小春的剑风与他这个人粗糙的外表不同,柔和似三月春风拂面,刺来之时根本感觉不到大乘期剑修的威压。可就是这用两根手指随意划出的一剑,直接将罗慈对半劈成了两半。
他的身体由头顶向下裂开一条血线,极其诡异地割裂开了那张俊美至极、邪气逼人的脸。
被均匀对半切开的身体在落地的一刹那,嘭地化作两团血雾隐没不见,又倏忽在院中合二为一,变回一个完整的魔尊。
百里小春缓缓起身,脸上终于出现了些正经神色,“血魔?”
罗慈微笑,眼中血色翻涌愈发浓郁,“师父,解开他的封印。”
百里小春哈哈大笑,“大毛乖,别做梦啦!”
空气中的每一丝细流,每一缕微风,都在顷刻之间变作了剑锋,向罗慈刺去!
他在眨眼之间就被空气剿了个粉碎,但深深浅浅的血色却缠上了风刃,在空中染出了无数把剑的形状,那数量已经多到了恐怖的程度。
风刃骤然散去,血雾凝聚成形,罗慈鬼魅般站在了百里小春的身后,却同时被数百片竹叶贯穿了身上各处大穴。
血雾再散,下一秒,罗慈出现在距百里小春十步之外,身上几百个血洞已经恢复如初,但左边的袖管却空荡荡。
他的血经过数次消耗,已经不足以凝聚出一副完整的身体,如果不补充鲜血一直这般损耗下去,百里小春能慢慢将他活活耗死。
罗慈问:“为何不可?”
百里小春道:“为师信不过你。”
罗慈笑:“当年呢,也是因为信不过我,所以我不能活?”
万里云层之上,突然响起阵阵闷雷。
百里小春看了看头顶急聚的阴云,肃然道:“大毛,控制住自己!”
罗慈试了试,诚实道:“我好像也有点憋不住,师父。”
偏偏这时,天际隐隐绽开一线金光,从那逐渐扩大的金线之中,隐隐飘来渺渺仙乐。
这是修士飞升,上界引渡之象!
百里小春瞬间脸绿:“干他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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