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在去白梅园的路上,郑姒回想起书中的这一段情节。

    这件事倒是和郑姣没关系,也与她没什么关联,原书中的郑姒这日心情正郁闷,在郑姣上门寻她的时候几句冷言冷语将人挤兑走了,而后在房中闷了一整日。

    郑姣独自一人去瞧了个热闹。

    傩戏是一种祭神跳鬼,驱瘟避疫的舞蹈,本是王公和百姓对安宁生活的一种祈愿,只不过这种沾上神鬼能动摇人心的戏,常被有心人利用。

    小说里出现的“跳大神”,更是常常和一场栽赃陷害扯上关系。

    郑姒看的这本书也没能免俗,只不过这个情节设置的有些旧瓶装新酒的意思,没让女主被陷害之后反杀,而让她从头到尾当了一个看客。

    郑家大宅乌泱泱的一大家子人,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算计和争斗,这出戏就是他们自家人搭了戏台子唱起来的。

    郑家的老三郑明礼惊才绝艳,早年靠着带茶叶出走西方异国让郑家成了钟鸣鼎食之家,只不过天妒英才,他在三十岁出头的时候客死他乡,留下了一对柔弱的母女。

    他的妻子容氏是一个落魄的宗室女,攀不上那些勋贵,所以下嫁了商人,与他育有一女叫郑姝,仪态端方,清丽秀美。

    在郑明礼死了之后,郑家精明的老二郑明义蚕食了他留下的铺子和田庄,从中得了不少好处,也养大了胃口。

    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尝到了甜头之后,他又将目光落在了郑明礼留给他们母女的那几家布行上。

    那里面有成色上好的丝绸,若是运到异国,能换来不少真金白银,郑明义眼馋许久,却一直弄不到手中。

    因为郑明礼虽死了,却留下不少忠义的老掌柜和老仆,他们只认容氏和郑姝,对他的钻营油盐不进,让他找不到地方下嘴。

    郑明义憋久了,便生出歹念来。

    他想,既然你们只认容氏,那我好好“照顾”一下这个弟妹,将她变成身边人,那她的东西不就自然成了我的?

    容氏有殊色,虽对他客气疏离,却丝毫没有反抗之力,郑明义试探了几次之后,便向她伸出了魔爪。

    眼看就要成事的时候,却被郑姝那个不吭声的小妮子拿花瓶砸的头破血流。

    郑老夫人听闻此事之后,勃然大怒,将他骂得狗血喷头,安抚了容氏,又多宠爱了几分郑姝,才终于堵住知情者的嘴,将这桩丑事压了下去。

    只是郑明义向来锱铢必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他知道郑老夫人笃信鬼神,所以借逐疫之名,请了翡州有名的神婆来家中跳傩舞。

    他早已买通了那神婆,让她在傩舞结束后给一个穿黑衫的姑娘,批下天煞孤星,克亲克友的命格。

    那身穿黑衫的姑娘就是郑姝,自父亲死后,她常年只穿黑色,看上去十分阴沉,所以宅院里的其他姑娘都不爱亲近她。

    她在获得了这样的批命之后,迅速的从老夫人面前失了宠,为了化解她带来的灾厄,老夫人将她送到城郊一处隐蔽的小楼独居,之后她一直孤独地生活在那里,再也没能回本家。

    而郑明义用郑姝威胁容氏,逼得她不得不就范,他阴暗变态,想着法子折辱她,容氏郁郁寡欢,没几年就香消玉殒了。

    这件事带给郑姣很大的冲击。

    在白梅园的时候,她看到飘摇的落叶一般身不由己的郑姝,目送着她在众人鄙夷畏惧的目光下,独自登上黑漆漆的马车,仿佛看尽了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迅速凋零的一生。

    这让她在心头埋下愤恨的火种。

    之后在得知容氏的命运之时,这把火烧的愈发炽烈。

    所以此后一生,她一步步往上爬,不爱男人,只爱权势。

    终于将一条路走到了极致。

    这件事也带给了郑姒很大的冲击。

    她当时看完这糟心阴暗的情节,气的半天没睡着觉。

    闭上眼睛半晌之后,脑海中还时不时地激情辱骂郑狗逼。

    最后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噼里啪啦一篇小作文扔在了评论区,翻飞的手指几乎将软键盘敲出了火星,中心思想是慷慨激昂的指导作者让郑姣手撕郑明义。

    之后作者下场有理有据的回复了几条理由,说郑姣不会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

    郑姒心道胡扯,激情的与她对线一天,最后作者暴躁冰冷的留下一句:呵呵,你行你上。

    站在白梅园里的郑姒想到这里,脊背一凉,感受到了某种宿命的安排。

    一阵摇铃声拉回了郑姒的思绪,她定睛一看,见人群中央已有两人带上奇诡的傩面,呢喃着古怪的咒语,跳起了形神类鬼的怪诞舞蹈。

    傩面之下,那双眼睛转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郑姒默不作声的环顾一圈,在一棵柳树下看到穿着黑衫,有些离群的郑姝。

    她沉吟了片刻,眸光几变,终还是捏了捏手指,抬步走了过去。

    神婆寻找良久,终于在柳树下看到一个身穿黑衫的女郎。

    她闲闲的靠在那里,目光若有所感的投了过来,仿佛透过厚厚的傩面,落在了她脸上,让她心中忍不住一惊。

    不过随即,她定了定神,不着痕迹的向那边舞了过去。

    不过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女娃娃罢了。

    她能沟通鬼神,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左右人的命运。

    愚昧的人总会选择相信她。

    她跳到她身前,一张傩面猛地凑近,在她颈侧装神弄鬼的盯了她两下。

    郑姒微微撤远了身子,垂眸静静地看她表演。

    片刻之后,她一通乱舞,开始神神叨叨的念她的判词。

    念到一半,发现树后又有个身穿黑色交领的姑娘探出了头。

    神婆一时间卡住了,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再改口,只好硬着头皮念完,念了一遍又一遍。

    在郑老夫人沉声问怎么回事的时候,她按照准备好的说辞说了。

    郑老夫人的目光落在郑姒和郑姝身上,沉肃的问:“您说的是哪位女郎?”

    神婆有些犹疑,目光望向郑明义。

    他不动声色的指了一个方向。

    郑姒将他们的动作收入眼底,拉过郑姝的手,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她面前。

    她感觉到她在轻轻地颤抖,不由得将她的手握紧了。

    不待神婆回答,她便笑道:“如此犹豫,莫不是大师心中也没弄明白?”

    她拉着郑姝走远了一点,回头上上下下看了一眼那棵柳树。

    “依我看,说不准作祟的是这棵柳树精。”她脸上挂着嫣然的笑,说出的话却十分不留情,“至少在这里杵着的树只有一个,穿黑衫的女郎却有两个。”

    此话一出,神婆目光暗惊,郑明义也面色陡变,心思灵活的人目光落在二人的黑衣上,心中已经明白了八分。

    郑姒十分莽勇,点到这份上犹不尽兴,非要将话说明。

    她脸上带着笑,眸子一转,盯住了那个道貌岸然的禽兽。

    “你说是不是,二叔?”

    四下一片哗然,就连郑姝也蓦然抬起眸子盯住了她。

    郑明义如今是郑家的当家人,虽被孝字压着,不得不对老夫人恭顺,可这偌大的家中,真正能说话算数的,还是他。

    在郑家当着众人的面忤逆他,基本是自寻死路。

    即便她说的是对的,也会被打成胡言乱语。

    这种时候真相不重要,人们心中掂量清楚后,选择谁才更重要。

    郑姣清楚这一点,也很有自知之明,所以隐而不发,冷眼旁观。

    而郑姒走到郑姝身边之前,心中也并非不明白这一点。

    不过她与郑姣不同,她当了十五年的千金大小姐,恃宠而骄,高傲率性,此番横插一脚,也合她的性子。

    她不像郑姣那样心比天高,不需要像她一样爱惜羽毛,步步筹谋,生怕行差踏错。

    她比她自由的多。

    郑明义固然掌握了郑家的话语权,但是郑姒知道,他是没办法随便拿捏自己的。

    因为她是郑家的贵客,她爹郑衍,是郑家上赶着巴结的、京城里的大官。

    只要他不想撕破脸皮,就要有所顾忌。

    果然,郑明义动了动眼珠,没有与她针锋相对,哈哈一笑说她真会开玩笑,将她那句话揭了过去,而后言语间透出送客的意思。

    郑姒一击之后,没有再死缠烂打,转而看向了那个神婆。

    她心中已经明白过来,摇了一下手中的铃,说难怪这两位女郎身上气息相近,原来是这个女郎穿了另一人的衫子。

    她金铃轻转,慢慢指向了郑姝,令人毛骨悚然的眸子毒蛇一样盯住了她。

    郑姒感受到她轻轻地抖了一下,不过随即,她就挣开了她的手,站了出来。

    郑姒偏头看她,见她一张脸煞白,察觉到她的目光,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无声的说了句“谢谢”。

    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神婆围着她踱了一圈,终于盖棺论定,说她是一个克亲克友的灾星。

    郑姒看到目露厌弃的众人,看到面色不明的郑姣,慢慢盯住神婆问:“您何以断言呢?”

    她乱舞了一通唬人的舞蹈,呢喃了一串晦涩的咒语,做足了气势之后,声音嘶哑的说,她能沟通鬼神,这是鬼神的指示。

    “是吗。”郑姒仰头看了看天,面上浮上莫测的微笑,轻声说,“神告诉我,你会在三日内死在一场大火中,来焚尽你身上的污浊。”

    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郑姒摸了摸郑姝的头,附到她耳边说:“神还说,她没有放弃你。”书中的郑姝虽然孤苦,不过一生安宁顺遂。

    而后她没再说什么,静静地离开了。

    郑姣跟在她身后,含着疑惑的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她身上。

    郑姒心有所感,暗道,难不成她又想借这件事搞我?

    她方才确实冲动了,不过说出那样一句神神叨叨的话,也并非信口胡言。

    她那样说,是因为书中这个神婆确实被烧死了。

    这也是让她敢于走上前的,最后一块底牌。

    至于那句“神告诉我”……

    郑姒觉得,只要可以辅助她装逼,她不介意将那个暴躁的作者抬举成神。

    希望她不要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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