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按,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
姜云澈觉得很舒服,脚一蹬,整个人缩进被子。
幸好宋韧躲得快,连忙闪开,一双阴沉的眸子很生气地看她,喉间滚动,他双手插着腰,宽大的袍摆垂下,打量着床榻上总算安静了的姜云澈。
你到底是谁?宋韧蹙眉,淡淡道:“既然你不说,孤就尊重你,不去查你的身份。但总有一天,你会愿意说吧?”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裹胸布、隔板,默了一息,沉吟道:“真乃神人也,这么硬的隔板,不平才怪。”
一股脑地塞进姜云澈的被褥里,刚刚好,她一个翻身,直接压住他的手掌。
“孤什么时候这么忍过一个人?你要是再压着孤,孤明日必定把你扔进河里喂鱼!”宋韧嗓音暗哑,转念一想,他降智了,和一个睡着的人计较什么?
“算了,孤等你翻身。”
这一等便是天麻麻亮,姜云澈可算翻了身,坐在地上、靠在床前的宋韧,手臂麻的不成样子,动一下都痛。
他骂骂咧咧地出了门,顶着黑眼圈,道:“你们谁也不准进去!除非是她带的下人。”
第二日,天光大亮。
大船驶入了济州外围,大雨下的很厉害,沿路看到不少淹的只剩屋顶的村庄,还有冲下来的牲畜,以及连根拔起的树。
这觉,姜云澈着实睡得太舒服了,微微翻身,碰到硬东西,定睛一看,这不是她的裹胸布,和隔板?
姜云澈用很大的劲儿,才压住喉间的尖叫,她喝断片了,是何时这么疯狂,居然把这些都扯了?
昨日,宋韧有没有来过?下人进门伺候,有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早知道,昨晚应叫兰莹服侍的,也许就不会弄成这样。
她沮丧地穿好衣服,走出门,丫鬟连忙请安,呈上去套淡紫色的男袍和斗篷,说道。
“玉公子您醒了?我家主子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您屋子,故而一步不敢踏入,只能等您穿好衣服,奴婢再把新衣服递给您。”
宋韧何时想到这么周到了?
抛去一肚子狐疑,她换好衣服,碰到宋韧,作揖见礼:“任公子,早上好。”
“好啊,你昨晚非拉着我喝酒,但我可没陪你喝,可你动静不小,吵着我了。”宋韧往日像是蒙了冷雾的眸子,今日却顶了巨大的黑眼圈,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这样啊……”姜云澈有些羞愧难当,将一绺碎发撩到耳后,有些歉意:“那真是抱歉,对不起,以后不会吵到你了。”
“你也不必客气。”宋韧似故意的那般,挪揶,“反正你也没客气过。”
“不对吧。”姜云澈条件反射否认。
她一直对宋韧客客气气的啊,她看他好几眼,心道,你才最不客气!
宋韧不管她,兀自去船上的书房,里面的人在等着他议事了。
这艘船很大,装潢精致,斥资不少,防潮木建造,配备了厨房、画廊、茶坊、卧室、议事厅、书房、游玩区、观景区等等。
昨日太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根本看不清,今日一看,才发现,江面上东南西北的方位,布满几十艘大船,每一艘都比宋韧这艘大。
船上挂着随风鼓动、巨大的番号:安。安是国号,船都是朝廷的船。
它们有序前进,驶入济州开始,三十个村庄为一个距离,便会停下一艘大船,救困在河面上的村民,发赈灾粮食。
等晚上到济州城内,只剩二十艘船,宋韧带人救灾来了。
偌大的济州城,曾经繁华昌盛,人丁兴旺,此时淹的只剩下一半,所到之处,浮尸无数,看着吓人。
若没见过这场面,很难想象,一场水灾的破坏力,有多令人震撼。
不知何时,宋韧走来,屈指给她头顶一个爆栗,问:“小呆子,你在哪里下船?”
“我现在就下。”姜云澈打算从这里抄近道回老宅。
宋韧点头,眸色深深:“走吧,注意……安全。”
“谢谢任公子搭载。”
姜云澈莞尔一笑,作揖还礼,带着兰莹和家丁离开。
“我们到知府去。”宋韧收回目光,恢复以往的冷淡,一拳砸在船沿上,狠戾道:“把赵城那老不死的,带过来。”
“是。”
济州城所有人都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来。
正躺在温柔乡打牌喝酒的赵城,浑身冒冷汗,都不带喝醒酒汤的,猛然清醒。
提起裤子正穿披风时,凌霄推门而入,抱拳笑道:“打搅了,赵尚书。太子殿下在等您,事出紧急,不得已打搅您的好事啊。”
大红色床帐内一双白花花的腿伸出来,三四个女人娇滴滴地喊:“老爷,您怎么走……”
“闭嘴!”赵城杀人的心都有了,咒骂,“本官来查看灾情,什么时候成你们老爷了!”
啧,撇得一干二净,凌霄害了声:“真是一群不长眼的东西,赵尚书怎么可能在这个关头玩女人?”
“我刚进来,她们就想勾.引本官,但本官批评她们这是不对的 。天灾无情,人间有情,本官怎么可能弃灾民于不顾,做出那等玩乐好色之事!”
赵城五十多岁,笑起来时,一堆眼褶子,为人圆滑:“请凌霄大人在殿下面前,务必为我美言几句。本官自从到济州救灾,愁的寝食难安,以自身为表率,严令下属必须一心救…”
“够了。”
凌霄掏着耳朵,打断他:“你别说了,你做了什么,太子殿下自然知晓。”
这话,模棱两可,赵城凝视凌霄的背影,当即黑脸,一双眸子阴森黯然,他还以为是五皇子救灾,万万没想到是太子殿下。
“凌霄大人,劳烦你替我和殿下说声,前线灾情走不开,我处理完,立刻去参拜殿下。”
赵城模样讨好,故意与凌霄勾肩搭背,攀亲切,“说来,咱俩还是好哥们。”
“太子殿下,要见你。现在,立刻,马上。”
凌霄神色不耐,扯着他衣服赶向知府,这厮说去处理灾情,指不定会干什么善后的事。
“好好好,我这就去,你放开我嘛,我会走。”赵城嬉皮笑脸。
久混朝堂的人中,赵城最不看重面子,上秒能和你热泪滚滚地讲情谊,下秒就能捅死你。
知府大堂,宋韧坐在高台,正埋头执笔批注折子,都是各地知县、村长反应的灾情,然而——
宋韧啪地盖在桌子上,木桌子裂开缝隙。
众人惧怕地跪地。
赵城进屋,跪地行礼,一派忠心耿耿:“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不知殿下要来,有失远……”
“哗!”
大堆折子砸到赵城脸上,宋韧力道大,差点没把他砸晕。
赵城嘴巴流血,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不知所措,无辜地哽咽:“老臣战战兢兢治水,不知殿下为何发火?”
“赵城你好大的胆子!治理灾情的折子,你为何一本不看!”宋韧宛若地狱杀神,坐在椅子上,抬眼之间,有骇人心魂的戾气。
“孤倒是替你一本本看完了!你这眼是瞎了吗?瞎了不如剜了,别说灾情折子,以后朝堂的刑部折子,你也不必看了。”
所有人的脸几乎要贴在地上,胆子小的县令,双腿都在发抖。
“不是的 !”
赵城立刻抬头,老泪纵横,声音如古老钟鸣,直戳人心:“老臣都看了啊,老臣看完了的,您错怪了老臣,要不您考考,且看老臣是否有看?”
宋韧双眸透着杀意,压着要把赵城千刀万剐的冲动,语气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腊月二十六 ,周村淹了五十里庄稼,死了三百七十二人,你可知?”
“知晓。微臣痛心不已,还亲自去周村查看情况,救了还幸存的张氏夫妇,给了抚恤金,把他们安顿在收容所,唉。周村实在是不幸运——”
宋韧气笑了:“赵城,你真是为国为民,好记性。”
“日渐年迈,老臣记忆也不大好了,但朝廷和百姓的事情,老臣刻进骨子里一点不敢忘。后年老臣就退朝了,只想在还能动的时候,为国家效力。”
“不亏是京城名嘴。”宋韧走下台,一脚揣在赵城脸上,将他踩在地上。
“你想说你这把年纪,还来治水很辛苦,赤子之心苍天可鉴吗?打一张苦情牌?五十张折子里,没有一张是周村!孤来济州路上,便背了济州地形图,共一千五百个村,却唯独没有周村。亏你嘴还真敢编!”
赵城瞎蒙没过关,眼睛一闭,不断磕头,哭得不能自已。
“殿下啊,老臣一时糊涂!治水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偶尔会记错,怕给殿下添堵,才胡编乱造,可除去这件事之外,老臣真是呕心沥血治理水灾啊,若是殿下您不信,老臣以死来证明清白。”
说着他冲向柱子,竟然没人来拦他。
他剜了下属一眼,下属们赶紧上去:“尚书大人,您何必呢?”
“放开他,要死让他死。”宋韧发话,烦躁地掐了掐眉心。
要是自.杀,宋韧也不用费力动他了,死了好啊 。
赵城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呵。”宋韧踩着赵城胸膛跨出门,缓了语气,“众臣随孤来,带好本子做记录,赵尚书老不中用,就等他去清除河垢吧。”
淹过的街道,会留下各种肮脏的河垢,恶臭无比,是最辛苦的活儿,人人都不想干。
济州知府、县令等其他地级官员,很多人没见过宋韧,却对这位母族强大、人狠手段硬的殿下,很忌惮。
宋韧将官员按人头分成搜救队、赈灾队、视察队、防护队、筑堤队。
搜救队负责救治困在水中的百姓;赈灾队,负责发放粮食等必需用品;视察队,负责视察灾情、涨退水情况;防护队,阻止灾民趁乱偷窃、争抢打架,做好街道巡逻;筑堤队负责建防水堤坝。
分工有序,人人有目标,不再混乱,不出三天,济州变得井然有序。
“姜侍郎在何处?”
宋韧总归要用人的。
赵城不堪大用,他对姜源不熟悉,虽说五皇子手底下没有好东西,但到特殊时刻,特殊对待嘛。
此时,姜源正在前线,因他救灾的村子离城中心远,还没来得及拜见太子,手下来人汇报,他嗯了声。
对太子殿下,他没啥感觉。
阿澈是谢钦的未婚妻,谢钦年轻有为,是五皇子的人,五皇子和善,他自然跟着谢钦效忠五皇子。
姜源四十多岁的人,却不显老,胡子刮得干净,脸庞坚毅,眼神清明,身形消瘦,与姜云澈那样,看上去和和气气的。
远处,急流中飘过棵大树,有三个小孩子抱着树,绝望大哭;他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带官兵去救人。
“阿爹!”姜云澈大喊。
一回家,母亲就说,爹爹带三弟去救人,二妹也救人心切,仗着会游泳,一个女孩子女扮男穿军装跟去。
姜源转头,看同样穿军装的姜云澈,差点没气着,还真是他生的,都来救人了,行吧,也不孬。
姜云澈观察水流湍急,发现那棵树要流向拐弯处,若像爹爹他们跟着树游,费劲费力,不一定追得上,还不如想在哪里救最有效。
她会游泳,但体质很差,眼看孩子们快撑不住,她直接跳下河。
“别怕,我来救你。”姜云澈大喊,“你们可要抓住了,不要放手,坚持下!”
其中五岁的女娃,实在没力气,水呛的她不住咳嗽,双眼发黑,被冲走了。
“阿爹,你带士兵去下游,女娃交给我和二妹。二妹你去左边,我游右边拦她!”
“好嘞!”
二人游泳速度很快,姜云澈一把抓住孩子,朝岸边去。
姜欢大口喘着气,把岸上的干衣服裹在姜云澈身上,喊道:“阿姐,人家好想你,上次你摔下山,我担心的很,好在你无事。”
“欢儿,我也想你!”
“姐姐你身体没我好,你赶紧回老宅换衣服,我去告诉爹爹救到孩子了。”
姜云澈打个喷嚏,赶紧去找屋子,抱着小女娃,逗弄着她:“小可爱,姐姐带你去穿新衣服。”
对面,宋韧听闻此处灾情严重,便立马动身,加上正好找姜源,刚走来,就瞧见那个明艳的人儿,满头湿法,抱着孩子,冻得发抖。
宋韧道:“你们去支援姜侍郎,孤随后就来。”
凌霄带人先走一步。
宋韧便朝姜云澈跑,便脱下斗篷、外袍,姜云澈刚拐进间帐篷,立马被大衣裹住,她惊慌失措,转头看见他。
“你疯了?你身体不好还下河,是为了救这孩子?”宋韧拧着眉宇,把一大一小推进门,“快换衣服。”
姜云澈很麻利,穿好后立马把衣服还给宋韧,她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韧呃了声,道:“我来帮忙救灾。你也来帮忙?”
“嗯,自然,我家人都在前面呢。”
姜云澈抱住小女孩,三人坐在帐篷中。
宋韧生火,没好气道,“简直胡闹。你胆子那么小,见到波涛汹涌的河水,不怕吗?你知道河水淹死了多少人吗?”
“我水性尚可,不过会感风寒而已。济州城人手不足,我若能救一个是一个呀……”姜云澈与宋韧争执,略有些生气,“你在瞧不起谁?我不是救了一个小女孩吗?还可以救第二个三个。”
“不自量力。”
宋韧真的生气了,他故意去刺姜云澈,“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是抽筋、被湍急河流冲走,或被水中东西撞了,你离死不远了。”
“懒得与你说。”姜云澈板起脸,也有些情绪,抱住小女孩却笑眯眯看她,“乖乖,我们走,不和他讲话。他太凶了。”
宋韧拦住她:“我说的是认真的。”
“难道人在河里挣扎,我会游泳,也不去救吗?”姜云澈推开他,径直离开。
宋韧头次觉得祖先诚不欺我,女子都乃胡搅蛮缠也,他拉住姜云澈:“玉云,你这次听我的,我可以许诺你三个条件。”
“此言当真?”姜云澈眼睛微亮。
“真的。”宋韧松口气,抽下腰间长华剑,递与她,“好好带着防身,我教你怎么用。这剑很特殊,不要随便拿出来给别人看到了。”
姜云澈哦了声,放下小女娃,宋韧上前攥住她的手腾直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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