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七十九终局(上)

小说:长书剑 作者:翔子
    山影绰绰,一道清亮水瀑上吻蓝天,下踏青岩,飞溅起千重银花雪浪,又倾情坠入幽深凝碧的潭底。

    天泉之畔的茅屋久无人住,更是破败凋零,褪了色的一张黄木桌案前,明玉缓缓将锈迹斑驳的铁匣打开,取出里面两封书信,一把短剑,并几张字据。

    萧珩默默取过一封书信展开,明玉在旁缓缓道:“当年九云山为南凌洲王侯督造一批长剑,遇到一些难题,便来向青锋谷求助,天泉长老命傅远歌前去相助,他到了九云山剑谷中,便令所有人重新融化剑胚,又远道自丰宁山取梧溪水来淬剑,岂料两月过后,出炉剑胚淬过梧溪水,不出两日尽数出现锈斑和裂纹,即使重新投入火炉融化,也不能再用。九云山山主得知后大怒,所幸天泉长老即刻亲自督促青锋谷弟子,日夜不停赶制了一批长剑送往九云山,这才解了九云山燃眉之急……但傅远歌此次令青锋谷颜面大折,谷中上下颇有微辞,他自己对于督剑失败的原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萧珩听他说完,将手中已看完的书信折好放入信封之中,点头道:“师父为了和傅远歌争夺掌门之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与他串通好的九云山弟子不在少数,傅远歌督剑失败,也不足为奇了。”

    明玉叹道:“薛晨也算是玲珑透顶的人物了,这些证据都给她找了来,虽然不够齐全,但也足够说明事实了。”

    “嗯。”萧珩拿过那几张字据瞧了一瞧,放回匣中,“此事发生之际,正好是她被囚于韩嵩身边之时,她苦思逃走之法,自然对韩嵩的一举一动格外注意。这几张字据,可能是她当时从韩嵩身上偷来的也未可知。至于那两封书信和信物,也许是她离开韩嵩后,暗自去寻了那几名九云山弟子,不知用什么手段拿到的。”

    明玉关上铁匣子,笑道:“不管她怎么拿到的,总之帮了我们大忙。我从百灵岛回来,韩师兄听说我们要阻止玉归浓打开地宫,当即大怒,把我们都训斥了一顿,说绝不允许我们赔上整个青锋谷的前途和存亡,若没有这东西,季枫长老和梅音长老或许还下不了决心逼他退位,现在好了,谷中总算是上下同心了……”

    萧珩沉默一阵,问道:“师父现在何处?”

    “他现在还在归宇殿中,此事毕竟不宜对外公开,谷中除了少数几个人,所有人都当他是真的病了——”说罢,转头瞧着窗外天光云影下的秀丽山景,感概道:“不知此番大劫之后,你我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看这明媚山色,听这淙淙水声……”

    萧珩闻言,眼皮轻轻一跳,却并不作答。

    夜深阑静,苍梧山中的更鼓袅袅息去,幽凉夜色中,萧珩悄然来到归宇殿前,避开守在门口的弟子,踏过冰沁寒润的长阶走廊,来到重檐深处的寝殿门前。

    厚重的大门被他轻轻一推便开了,晚风涌入室内,坐在窗下的韩嵩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悄无声息越过门槛的人,嘴角轻轻一抽,却又漠然转过脸去。

    萧珩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低声道:“师父。”

    韩嵩瞧着窗外,半晌道:“你还有脸回青锋谷?这声“师父”,我可不敢当。”

    萧珩静静道:“您于我有恩,不管怎样,都要唤您一声“师父”的……”

    韩嵩冷笑:“我算是瞎了眼,当年才会带你入谷,你我师徒情分,早在你当日背叛我之时便已断绝,从今往后,休得再提“师父”这两个字!”

    萧珩走到他跟前坐下,苦笑道:“我背叛了您,的确是十恶不赦,可您呢?您对师公的所作所为,难道就没有让您感到一丝愧疚么?”

    韩嵩面色一沉,扯动嘴角,道:“你说什么?”

    萧珩凝视着他眼睛,缓缓道:“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您是怕师公看了林师叔的笔记,知道您当年买通九云山弟子一事,会联合其他长老摘去您的掌门之位,这才对师公下了重手吧?”

    韩嵩一震,惊疑、戒备、恼恨和杀意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眉心微凝即又散去,他沉默一会儿,大声笑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么?哈哈,我今日既然落到这般境地,便也不怕你来落井下石,你说吧,你想怎样?”

    萧珩轻叹:“我并非来兴师问罪,也并非来落井下石,我……只是想来跟您说几句话……师父,我怀着私心入谷,欺瞒了您和师公,又背弃了我的祖训,或许,或许我现在已经遭到报应了……”他笑了几声,面上神情渐渐惨然,默然半刻,又道:“您知道么?其实林师叔的笔记里,什么也没有的。”

    韩嵩微微一愣,继而冷哼道:“怎么可能?林雁辞虽在我面前说好,只要我安心教导长书便不与我为难,可我绝不相信她会这么傻,真的把证据毁去。”

    萧珩眸中泛起波澜,却只默然一笑,低声道:“可她为了长书,的确什么也没有留下——就算是她在笔记中留下了线索,可您为了掌门之位,就这么狠心杀了师公,还将罪名扣在长书头上,您……安心么?”

    韩嵩面色铁青,拍案怒道:“我安不安心,还由不得你来操心!”

    萧珩微微笑道:“也对,反正您为了掌门之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方才这话是我问错了……”

    韩嵩额角抽动,将桌案上的茶盏狠狠一拂,大声叱道:“滚!滚出去!”

    萧珩慢慢起身,朝他郑重行了一礼,道:“师父,那我便走了。从今以后——永不再见!”

    他走到门口,正欲跨出房门,却听韩嵩在背后冷笑道:“我就算做过一些事,可在关系到青锋谷存亡的大事上却绝不含糊,至少青锋谷在我手里继往开来,声誉蒸蒸日上,我就算对不起师父,也对得起青锋谷的前辈祖先!而你们呢?哼,非要以卵击石,越王八剑现在都在玉归浓手中,他要来打开地宫,岂是你们能阻挡的?这么做,只会让整个青锋谷面临覆灭之危,让前辈的所有心血毁于朝夕之间!你们,才是青锋谷的罪人!我就等着这一天,看看在祖宗面前,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说罢,仰头哈哈大笑。

    萧珩也不回头,待他笑声稍歇,方才低声道:“那我就告诉您,玉归浓绝不会打开地宫,而青锋谷也绝不会覆灭。您若不信,就等着瞧吧。”说罢,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出去了,素白的衣袍轻轻飘动着,不一会儿便融入浓黑的夜色之中。

    山风吹过林涧,又穿行过绝壁幽谷,燕归山下海潮起伏,一名信使从海船上下来,上了岸便匆匆走上燕归山的小径,将密信交给守在半山腰的浮影。

    浮影即刻转头上山,不多会儿,玉归浓看了信,不以为然笑道:“青锋谷把所有弟子都召回苍梧山,又督促弟子苦练天极剑阵?”

    浮影道:“青锋谷这是……”

    玉归浓面色一冷,拂袖起身:“想阻止我打开地宫?哼,自不量力!他们既如此,那我也不必客气!抱月,你去通知卿海生,命他调集所有船只,带齐所有人在燕归山下待命;浮影,你去泠水洞中让大家做好准备,今夜戌时,所有人随我一同出海,踏平青锋谷!此去苍梧山,我势在必得,待打开地宫后,再论功行赏!”

    抱月与浮影齐声应道:“是!”

    当晚,数十只坚固海船整装待发,戌时一过,玉归浓偕同卿海生弃岸登舟,燕归山和百灵岛数众倾巢而出,络绎不绝登上海船,扬起风帆,浩浩荡荡驶入大海深处。

    船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不几日便已接近东海岸边。入夜时分,卿海生下令船队抛锚休整。万籁俱寂中,舱外忽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卿海生皱了皱眉头,出了舱门,见几名手下将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推推搡搡按在甲板上,忙问道:“什么事?”

    一人道:“回岛主,青樱姑娘方才偷着跳下海去,被兄弟们看见了,把她捉了上来,要把她交回给玉归浓么?”

    青樱浑身打颤,挣脱钳制,爬上前抱住卿海生右腿,不顾一切哭道:“干爹爹!求您不要把我送回给玉叔叔,您放我走吧!”

    卿海生转头看了看远处玉归浓所乘的船只,良久沉默不语,青樱恳求道:“干爹爹——求您了!”

    卿海生面上露出一丝嘲讽之意,半晌冷笑道:“你和你干娘,不是一直都向着他么?恨不得整天围着他,怎么现在却又避之如蛇蝎?”

    青樱泪流满面,咬唇道:“他——他是魔鬼!他亲手杀了干娘,恐怕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干爹爹,是我以前瞎了眼,又不懂事,求您看在干娘面上,放我一条生路……”

    卿海生迟疑片刻,闭上双目,摆手道:“你走吧,若是被他的人抓到,不要说我放了你。”

    青樱大喜,磕了个头,泣道:“多谢干爹爹!那我便去了,您自己多多保重——”

    卿海生面无表情,看着她静悄悄沉入水下,在远处冒出头来,打水向着海岸方向游去,渐渐消失于黑瞑大海之中。

    玉归浓大事将成,发现青樱逃走倒也不以为意,他意气风发,率领众人登上海岸后,便朝着苍梧山进发,一路势吞山河,扰尽青川,浩荡横扫过沧州、南菱洲,朝着紫云洲压境而来。

    万里浮云之下,苍茫青山深处,所有剑炉都已熄灭,所有长剑俱已出炉。重宇殿下,剑如虹,人如风,雪亮剑光如波如澜,闪烁在苍翠山谷中的每一处角落。

    人人整肃以待,勤勉苦练,自清晨直到日落,仍是不敢稍停片刻。待斜阳染尽山谷,钟声响彻遍野,方有弟子收剑入鞘,三三两两踏叶而归。

    暮霭沉沉中,几名白衣弟子在后山练功完毕,路过天泉涧,见一人斜斜倚靠在茅屋前的石亭之内,衣衫凌乱,散发遮面,脚下滚着两个酒壶,十分潦倒落魄,不由皱着眉头远远绕开,一路窃语不休。

    “那人便是萧珩么?既有脸回青锋谷,不与咱们同仇敌忾便罢了,何又作出这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真是丢脸。”

    “……听说他以前还曾是枕剑阁的阁主,那样的人都能入主枕剑阁,看来这阁主也是很好当的嘛。”

    另一人嗤笑一声,瞥了歪在石亭内的人一眼,笑道:“清轩师叔曾说,这人以前铸剑技艺高超,在谷中人人夸赞,又说他风神秀骨,是咱们谷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啧啧,我看他这摸样,如果能称得上风姿过人,那我也可算得上天神下凡了。”

    几人哈哈大笑,正在此时,前山重宇殿高处,忽传来朗朗钟声,一弟子愣道:“这么快就来了?”

    “来的好!定教他们见识见识我紫云剑的厉害!”

    一人回过头来,催促道:“快走吧,听这钟声,明天才是决战时刻,咱们今晚好好睡一觉,待到明日,说不定便能一战成名。”

    几人豪气万千,昂首挺胸傲然而过,笑声远去,很快消失在山坳丛林之中。

    萧珩身体微微一动,眼睛慢慢张开,仰头凝望着层层云岚下的丛山之巅,片刻之后,将手中壶内之酒一口喝尽,站起身来。

    他沐浴焚香,换过一身干净白衫,漆黑长发梳理一遍,想了一想,只慢慢拢到脑后,用一根带子简单束好。

    他在茅屋中静坐片刻,又摸出一张他自己绘制的五行剑阵破解之图看了一会儿,待夜色全然笼罩了整座山谷,方才展动身形,往藏剑阁悄然掠去。

    夜沉如水,东阁之前守卫的几名弟子眼前一花,已被刺中穴道瘫软在地。萧珩行动如风,一路闯过东阁之中设立的五行剑阵,来到剑影森森的内室中,穿过一架架陈列着奇珍古剑的暗格,寻到一处空置之位,用衣角将手中真钢剑上的尘埃拭去,合入剑鞘,双手托起剑身,慢慢放到暗阁的剑位之上。

    他神情庄重,凝目看着那把真钢剑许久,又摸出怀中林雁辞的那本笔记,放入剑格内,按下旁边一个机关。

    “咯噔”一声,真钢剑合着那本笔记沉入暗格深处,格门关闭,萧珩默然静立片刻,闪身出了东阁。

    五更时分,天色灰蒙,苍梧山钟声长鸣,所有弟子整衣持剑,悄然静立于重宇殿外的云台之上。

    明奕长老神色严峻,沉声道:“山下弟子来报,对方来势汹汹,人数众多,兼之有越王八剑在手,我等切不可大意!大家依令行事,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山门!”

    “是!”众弟子精神抖擞,齐声呼应。呼声回荡开去,震动山谷,响彻云霄。

    明奕长老待季枫与梅音率众退下重宇殿云台,方道:“明玉,柳平,你等随我去后山天泉涧,即刻设下天极剑阵!”

    阳光自泛白的天际中挑亮一线光明,晨风微凉,薄雾如纱,玉归浓负手立于苍梧山下,仰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巅,目中眼珠由黑转红,嘴角泛起一丝略带激动的笑意,喃喃低语道:“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卿海生走到他跟前,低声道:“玉兄,我们这便上山么?”

    玉归浓颔首:“事不宜迟,咱们兵分两路,卿兄,你带人从前山杀上青锋谷,我这便带领众位影杀,先去后山打开地宫。”

    卿海生微微点头,振臂一挥,号令声中,密密麻麻的人流腾涌而上,自山间小道漫上山谷。

    他率领众人,转过枝重叶茂的一处山坳,却见前方青崖边的一棵大树下,一人牵马而立,正是常九。

    卿海生吃了一惊,喝令身后众人停下脚步,常九走上前来,朝他行了一礼:“岛主,好久不见。我奉二公子之令,在此等候岛主已久。”

    卿海生眼眸微虚,冷笑道:“二公子?”

    常九道:“……他是我旧主。岛主,常九蒙您不弃,又多方照顾,实在感激不尽,只因我实在无法忍受玉归浓之辖令,这才离岛而去。”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木匣递上前去,“这是大公子配制出的泠水解药,可全数去除水中之毒,匣子里还有解药的详细配方……岛主,我知道您一向深恨玉归浓,只是因泠水之故,不得不听命于他,如今解药在手,您完全不必再为他做事了!”

    卿海生接过那木匣,将信将疑问道:“这解药可是真?”

    常九道:“常九敢以性命发誓!岛主,玉归浓此去后山,性命必绝,您在此地多等候几个时辰,便知分晓。”

    卿海生犹豫不决,只是沉默不语,常九笑道:“多等上几个时辰又何妨?岛主,我在这里陪您一起等候便是。若您此时杀上青锋谷,必是大动干戈,血流成河,何苦为玉归浓白白浪费您岛上的精锐力量?”

    卿海生迟疑一会儿,慢慢点头道:“也罢,那我便等上一等。”

    梅音长老与季枫长老手握长剑,站在山门之外的青石栏杆内,朝着山下俯身而探,见延绵而来的人流竟然停止下来,心中俱感纳闷,梅音长老思忖片刻,吩咐身后弟子道:“去探探后山消息。”

    后山天泉涧边,明奕长老已率领众位弟子,摆好天极阵势。

    山泉淙淙,如练飞瀑呼啸着凌空而下,水花飞扬,万点水星如烟如雾,笼罩在幽深的潭面之上。

    水雾飘散,暖暖阳光自天际散落,映照在一张张肃穆端凝的脸庞上,人人屏息静气,手中长剑倒垂于地,静待着惊涛骇浪的来临。

    天泉水下游的树林之中,渐渐传来骚动之声,不一会儿,风走云疾,枝晃叶落,呼啸声漫空席卷而来,明玉玄衣如墨,踏前一步,手中长剑缓缓扬起,指向气势汹汹的入侵者。

    玉归浓在数丈外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阵势,扬唇笑道:“好啊!你们真要阻止我打开地宫?”

    明玉沉声道:“废话少说,快交回越王八剑,束手就擒,否则,便要将你诛杀在天极阵下!”

    玉归浓仰天狂笑,将手中真钢剑轻轻一弹,七名影杀分立他左右,各持一把宝剑上前一步,日光映照下,越王八剑齐齐出鞘,恢弘剑光骤然暴起,万丈光芒跃动绽放,炫目耀眼之极,将天际中一轮金阳生生逼褪了颜色。

    玉归浓轻轻抚摸真钢剑身,轻蔑笑道:“蜉蝣撼树,螳螂挡车,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还敢妄想拿回越王八剑,真是可笑可叹!”

    “可笑可叹的是你,玉归浓,你的死期已到了——”随着清朗的语声,一道颀长挺俊的身影缓缓自阵中走出,泼墨长发在身后轻轻飞扬,袖白似云,一身素衫纤尘不染。他越众而来,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倦意,面色却沉静如水,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清泠剔透的青色长剑。

    玉归浓瞧着他,不屑笑道:“是你……怎么,不甘心我拿走了越王八剑,要找我要回么?”

    萧珩凝视着他手中那把真钢剑,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柔色,半晌微微一笑,缓缓举起手中莲心剑,道:“不错。今日便是死,也要从你手中夺回它!”话音一落,身影凌空飞起,飘举衣袂如雪散开,莲心剑扬起一道青色光幕,似怒涛穿空,直朝玉归浓头顶漫去。

    玉归浓赤红的眼中涌上杀戮之色,长声笑道:“好!那我就先解决掉你们这些无知鼠辈!”说罢,手中的真钢剑如惊雷劈空,赫然吟啸着,卷起道道劲风迅猛而上。

    “轰”的一声,落叶狂舞,沙石飞扬,青光霎时消散,萧珩身影急速回落,明奕长老抢前一步,往他后腰上一托,萧珩借他之力踉跄两步站定,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微微笑道:“再来!”

    他身影如电,再度持剑破空而来,玉归浓身畔七名影杀身形一转,舞动越王八剑,将玉归浓护在中心,但听狂风呼啸,八道剑光汇成一片,炽烈如火焰,又瑰丽似彩虹,汹涌澎湃的剑气铺天盖地激射而出,如翻腾不息的潮水,眼见便要将那一人一剑吞噬其中。

    明玉一声长啸,众弟子齐声呼应,道道剑光冲天而起,汇成一道巨大光柱,千万枝剑光自光柱中飞旋而出,光芒散而不乱,如流星划破苍穹,落入那片缤纷巨浪之中,令得那凶厉浑厚的剑气稍稍止住尖啸之势。漩涡中心,萧珩咬紧牙关,承受住重重压力,全神贯注盯着玉归浓手中之剑,手腕疾颤,挑起万朵青芒,紧缠而去。

    玉归浓大笑着将真钢剑回力一撤,左掌一推,妖诡掌力排山倒海紧逼而来,萧珩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后仰翻出,重重撞倒在旁边的大树之上,树干迸裂,碎屑横飞。

    鲜血自萧珩嘴角漫出,滴落到胸前衣襟上,将雪白的衣衫染得惊心刺目,他面色惨白,眼中却如烈火熊熊燃烧,死死握住莲心剑剑柄,以剑撑地,摇晃着站起身来。

    明玉上前将他扶起,低声问道:“还撑得住么?”

    萧珩一言不发,将他推开。

    玉归浓神色倨傲,轻蔑笑道:“雕虫小技!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快快使来!别浪费我时间!”

    明奕长老面如寒冷,将手中令旗一挥,青锋谷弟子倏然变阵,阵眼之中的柳平与宁疏双剑交搭,直指青天,层层剑光相继缠绕汇集而来,在阵眼周围凝结成一个圆弧,所有人身随剑走,移行换影间,圆弧越转越快,片刻后,一束清光自圆弧中央冲天而上,天地瞬间变色,风声怒吼中,阳光一黯,惊雷炸响,乌云翻滚而来,一道道闪电咆哮着劈向那道光束,又自光束中滚滚传递而下,为每道剑光渡上雷电之力。

    “借天之力!诛杀邪魔!”灿烂奇异的光芒一点点,一束束,如盛然绽放的烟火,璀然照亮黑暗无际的天空,骤波疾风中,那束清光倏然散开,所有弟子人剑合一,挟着雷鬼天神之力,犹如道道离弦的急箭,一波接着一波,前仆后继,冲向越王八剑汇集而成的波澜之中。

    风起云涌,电闪雷鸣,整座山头在肆虐的暴风中心不断哀鸣,上空的黑云层层凝聚而来,急速翻涌着,似要将天地都吞噬其中。

    前山山门和聚集在山腰处的人群,早忘了身在何处,齐齐目瞪口呆望着那处惊心动魄的景象,不能动弹半分。

    梅音长老顿足道:“天极剑阵已然开启,玉归浓定是已经到了天泉涧边,季枫长老,你且守着此处,我即刻带人去后山支援。”

    山腰下的卿海生与常九亦是屏住呼吸,望着那波澜迭起的黑冥苍穹,不约而同暗暗祈祷。

    “碰!”一声巨响嘶吼着振动天际,山野震颤,光波如潮水层层蔓延开去,一道耀眼的七色光芒破开黑暗,刹那之间,所有闪烁着凌厉电光的剑影尽数熄灭,苍穹之上雨歇风止,云消雾散,苍白无力的阳光重新洒落大地。

    天极剑阵,竟已被越王八剑的上古神力破去。

    走到半山道上的梅音长老不觉一愣,随即加快脚步。

    天泉涧边,所有弟子身受重伤,皆是口吐鲜血,倒地喘/息不止。首当其冲的明奕长老更是如遭雷击,奄奄一息。

    山头之上满目疮痍,天泉涧边的那座茅屋和石亭早已化为齑粉,玉归浓长发尽数撒开,染血的衣袍疯狂舞动,红得发紫的眼珠中闪动着癫狂的神情,扬声大笑道:“天极剑阵也不过如此,你们看见了么,就算是天神,也阻止不了我!哈哈……”

    浮影手持灭魂剑,踉跄着上前,“主上,还要再战么?兄弟们都……”

    玉归浓扫视一眼身边亦是虚脱无力、重伤不支的众名影杀,迟疑片刻,道:“罢了,留点力气,先随我去天泉水下打开地宫再说,料想这群无能之辈,也没有力气再来阻我。”

    明奕长老唇角微微一张,却说不出话来,宁疏与柳平等弟子心头又是绝望又是愤怒,奈何重创之下,再也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去阻止。

    眼见玉归浓率领七名影杀,怀抱八剑即将沉入天泉水潭之下,萧珩摇摇摆摆站起身来,嘶哑着嗓子吼道:“站住!”

    他身边的明玉看见他目中神情,心中一动,见他不顾一切向着天泉潭水冲去,忙用尽力气抱住他腰身,叫道:“不能去——”

    萧珩衣衫尽碎,浑身浴血,死命将他推开,自己一个趔殂摔倒在地,再无力气站起身来,只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拖着伤腿,挣扎着朝临渊崖口慢慢爬去。

    飞瀑如练,天泉水呼啸着急坠而下,白雾氤氲的潭水面上,已不见了玉归浓等人的踪影,萧珩刚爬到崖口,便听“轰隆”一声,霎时间山摇地动,飞沙走石,一道耀眼白光自潭水中激射而出,炽烈异光爆炸开来,笼罩了整个天地。不可思议的炫目光芒中,巨大的水墙尖啸着冲天而起,骇天巨浪在高处疯涌狂吼着,化作漫空骤雨狂泻而下。

    大地轰鸣,山谷隆隆作响,一时天崩地裂,狂风怒啸,仿佛末日之景。一波波震动从山脉深处不断传来,似要将山峰撕扯成两半,所有人惊骇之下无力动弹,如身在大海之中,只能随波逐流,听凭天命。

    山峰之上,岩石纷纷滚落,朝着潭底坠下。萧珩身体下的岩石松动,轰然断裂,他不由自主,眼见即将朝潭底跌下,跟在他身后的明玉狠命一捞,拖住他双手,将他拉回崖上。

    梅音长老率众赶来,冒着碎石砂雨,将重伤的弟子一一拖到远离水潭的安全之处。

    所有人浑身湿透,如在泥浆之中滚了一遭,等了多时,不见天泉潭水之下传来异动,不觉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之下,纷纷茫然四顾而望。

    “嘭——”潭水之中,一道身影自乱石飞雨中冲天而起,满身血污,赤红的双眼中尽是不能置信的神情,将手中一个光秃秃的剑柄狠狠往岩石上掷去,狂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连越王八剑都无法打开炫光剑的封印?!”

    明玉与萧珩对视一眼,萧珩拾起地上的莲心剑,紧紧握在手中。

    玉归浓如痴如狂,破碎的衣衫片片挂在身体上,被狂风一吹,立时四散飘落,他嗜血的眼中涌动着毁灭一切的疯狂,狂笑着拔地而起,旋身飞到山崖之上,浑厚掌力漫无目的地推出,为这片天地的震动咆哮推波助澜。

    萧珩咬紧牙关,躲过横飞的石屑,持剑朝玉归浓当胸刺去,玉归浓双掌一分,一块岩石横空飞来,萧珩腿上伤势甚重,来不及躲闪,低呼一声,身子急往后飞,玉归浓哈哈大笑,啸风骇浪之中,明玉突自萧珩身畔掠过,接过他手中的莲心剑,用尽所用力气,一剑刺入玉归浓眉心之间。

    莲心剑拔出,一道血雾自玉归浓额头喷洒而出,他长笑声顿止,踉跄着跌下山崖,随同山峰之上滚滚而落的岩石,一起坠入幽潭深处。

    良久,天地终渐渐归于平静。

    明玉浑身虚脱,长舒一口气,看着萧珩道:“那把剑——”

    萧珩面色怆然,凄然笑道:“不错,我给你的,是长书所铸的真钢剑,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们,是想借你们的力量夺回它,可是……终究还是徒劳,它……还是跟其他的七剑一起毁灭了……”

    他目中落下泪来,仰躺在泥浆之中,呆呆仰望着浮云散尽的辽阔天空,脑海中有画面不停闪过,最后浮现在眼前的,竟是三年多前,在重宇殿外的试剑台上,她持剑朝他飞旋而来的摸样,那一身玄衣在空中飞舞飘扬,明明是墨黑的颜色,却偏偏像是一团艳丽的火焰,直烧进了他的心头。

    他闭上双目,泪水一滴滴滑下脸庞,心中默念道:“长书,是我无能,保不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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