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渡鸦降落在被晒得发烫的地砖上,一蹦一跳地向前挪动。
布加拉提等了许久,给海因娜留的披萨都放冷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他一口披萨都没吃,又赶走了觊觎披萨的孩子们。
面对小朋友悲愤的质问,他并没有做出应答,而是在心里担忧,是不是她遇到了麻烦,或者是迷了路?
布鲁诺走出了餐厅,准备去寻找海因娜。
远处的电话亭边,站着一名红发的小姑娘,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就跟刚刚经历了一场瓢泼大雨,衣服还在往下滴水。
他赶紧向海因娜跑了过去,地上的渡鸦被男孩吓到了,纷纷拍打翅膀飞离了路面。
它们盘旋了几圈,最终发现了一只落单的黑尾鸥。这些坏家伙在空中追赶着可怜的黑尾鸥,用尖利的喙啄秃了它的羽毛。
海因娜手里攥着受伤男人给的那张照片,孤零零站在电话亭旁边,就像一只刚在水里扑腾过的小鸡崽。
她刚刚打完电话,正准备回悬崖下照顾那个受伤的人,却看到布鲁诺向她跑来,这才记起他还在等自己吃午饭。
海风吹过,她感觉身上有一点冷。
“你怎么了?”布鲁诺问道,“需不需要回家换一身衣服?”
她也很想回家换衣服,甚至还想冲个澡,但还有一位濒死的人正等着她。
“不,我得去悬崖那里,有人受伤了,我需要帮助他!”她这样告诉蓝眼睛的男孩,“我必须帮助他!”
说完,她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向海边跑去。
“我也去,”布鲁诺追上了海因娜,“你刚刚是在叫救护车吗?”
“是的,”她面不改色地撒谎道,“虽然我的力量很有限,但是我必须过去看看。”
那个男人说过,有人在监听他。如果打救护车,未免过于大张旗鼓,很可能招来他的敌人,反而会将他害死。
一高一矮两道影子在海滩上奔跑,海因娜感觉自己的体力快耗尽了,但依旧没有停止脚步。
她再次挽起裤腿,踏入海中。海水漫过她的伤口,灼烧般的疼痛不断袭来,压弯了她的眉头。
“你的腿......是怎么伤到的?跌破的吗?”布鲁诺注意到海因娜的异样,发现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挂在她的膝盖附近。
伤口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尖锐的物体划开的,血液已经凝固。
“要不要我背你?伤口泡在水里可能会发炎。”
他在水中蹲下身子,背对着海因娜,示意她上来。
“不用,谢谢你。伤口不怎么疼了,真的,”她连忙推辞道,“你如果背我,太容易滑倒了,很危险的!”
布加拉提放慢了速度,扶着小姑娘来到了悬崖下。
“这里没有受伤的人啊?”男孩睁大了蔚蓝的眼睛,显得很是疑惑。
海因娜大惊,她看向那男人原先躺着的石块。
几块巨石安静地卧在海面之上,这是一片梦幻般的美景,水波在金色的阳光下晃动着,犹如女妖罗蕾莱尾巴上耀眼的鳞片。
男人躺过的石块上,没有一滴鲜血,但只有这块石头是湿漉漉的,很可能被人冲洗过。
有人救了他,然后快速处理掉了痕迹。
想到此处,海因娜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布鲁诺,我能不能回家洗个澡?”
“我来背你吧。”
“不,我自己可以走!”
“布鲁诺,我有点饿。”
“啊,多亏你提醒了我。我出餐厅的时候,没给那些小孩留下结账的钱。”
“哈哈,那就直接回家!不管他们了!反正我没吃到披萨!”
此时此刻,几个小孩并排坐在餐厅里,低着头,一声不吭,嘴边还残留着披萨的番茄酱。
身材壮硕的餐厅老板双手叉腰,怒瞪着他们。
一个孩子不小心打了个饱嗝,见老板凶神恶煞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赶紧拿手捂住了嘴。
“就是你们这群家伙吃饭不给钱?我要把你们父母都喊过来!”
餐厅里传来一阵怒吼,周围的食客看到小孩子们的狼狈模样,再也憋不住了,都哈哈笑了出来。
............
几天后,有人去布加拉提家,把海因娜接回了那不勒斯市的公寓。
多娜提拉出院了。
达佐诺阁下也醒来了,他的复出让整个那不勒斯人心惶惶。
有的人真心地为他感到高兴,比如市长先生;有的人连忙赶来表示忠心,比如下巴被玻璃割破,留下丑陋伤疤的托马斯·安东;有人在背地里咬牙切齿,比如其他黑手党家族的首领们。
两个月过去了,达佐诺阁下养好了伤。
复仇的钟声在九月的第二个礼拜天敲响。
这一日上午,一个黑手党头目在向神父忏悔时,被一把匕首钉在了告解厅的窗前;这一日中午,三具赫尔南德斯杀手的尸体被扔入了硫酸桶里;这一日晚上,四个黑手党首领身中数枪,横尸街边;这一日夜里,剩下的敌人被铁丝勒死在妓/女的床上。
达佐诺教父向来有债必还,对于敌人如此,对于恩人更是如此。
乔鲁诺·乔巴纳从来没有想过,他出于本能做下的决定,救了怎样一位大人物的性命。
“我会永远记住你对我的恩情。”
那位大人物撑伞走到了乔鲁诺的面前,他身穿西服,看上去极为高大,棕黑色卷发披在肩头,处处透露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从此,游手好闲的继父再也不敢虐打他了。
每逢周一,他都会来到那家街角的冰淇淋店。
他用自己仅有的几枚硬币,买了一支开心果味的甜筒。
老板多给他加了个巧克力球。
“这个球是附赠给你的,”老板笑着对小男孩说,“毕竟那位也很照顾我。”
他看见,那个男人站在街的对面,默默守护着他。
一辆出租车从他们面前驶过,那个男人转头离去了。
乔鲁诺的童年不再被绝望的藤曼缠裹,金色的风驱逐了他心中的黑暗。
年幼的男孩还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将取代黑暗的帝王,更不知道,这条通向光明的道路上,注定处处险恶,荆棘丛生。
............
海因娜在售票窗口买了张电影票,又买了小桶爆米花,进了放映厅,寻到了座位。
最近治安很好,即使是像她那么小的孩子,独自去电影院也很安全。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达佐诺阁下居然站在放映厅的门口。
她向教父微笑,启唇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教父向她点头致意。
“你们怎么在这?”她落座时突然发现,那几个喜欢欺负小朋友的男生坐在她后面。
“饶命,饶命!”
没等她开口说第二句话,那些孩子就被吓得差点蹦起来,纷纷举手求饶。
“您的汽水!”戴帽子的小孩首先上贡。
“您的糖果!”胖小孩不甘示弱。
“您的口香糖!”高个子小孩都快哭出来了。
“这才一个月,怎么就这么识相了?”她像训狗师那样,把手里的爆米花奖励给了那些男孩。
海因娜爬上座椅,靠在了柔软的椅背上。
灯光熄灭,电影开始。
她却没有看见,这些孩子旁边,还坐着的一位容貌异美,有着翡翠色眼睛的小不点。
乔鲁诺整场电影都心不在焉,他时时刻刻都盼望着海因娜能转过身子,和他打个招呼,然而她并没有。
小男孩有些紧张,刚想习惯性去咬手指,又强行忍住了,他必须强迫自己改掉这个坏习惯。
“海因娜!”他最终鼓起勇气,身子前倾,轻声喊着前面座位的小姑娘。
海因娜听到了,好像有人在背后喊她的名字?
她刚想回头。
“海因......”
此时恰逢电影女主角开始叫喊,乔鲁诺的低声呼唤被激动人心的台词盖过了。
可能是刚刚听错了吧,海因娜想。
之前她老是有奇怪的感应。
比如两个月前在悬崖下。
她把感应的事告诉了妈妈,多娜提拉很不以为然,认为这是她受到了惊吓之后出现的幻觉。
但海因娜很清楚,这并不是幻觉,是什么血脉上的联系也说不定。
这几天她一直想,一直想,都快神经衰弱了。
就连跑来看电影,也出现了“有人在背后呼唤自己的幻觉”。
乔鲁诺期待了许久,可红发的小姑娘都没有回头理自己。
也许她没听见,也许她忘了自己吧。
那就等电影结束再跟她打招呼。
他最后看了一眼漂亮而自信的小姑娘,将身子隐没在了黑暗中。
电影放映结束,灯光亮起。
海因娜的座位空无一人。
乔鲁诺没有理会旁边几个孩子的奉承,匆匆起身,离开了电影院。
影院外,也没有女孩的影子。
对乔鲁诺来说,她就像一场泡沫般的幻梦,登场时刻再美好,消失的时候都是那样无声无息。
海因娜坐在公交车上,伸了个懒腰。
电影情节过于老套,看到开头就知道结局了,所以她提前溜掉了。
对了,今天晚餐吃什么好呢?
............
时光静静流逝,就像古老的台伯河那样,一去不回头。
很快,幸福的两年过去了,海因娜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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