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海因娜第一次在白天乘坐短途火车去找波鲁纳雷夫。
骄阳之下,她终于看清了森林的全貌。这片自然保护区与斗争者的葡萄园毗邻,生生不息的绿树连着野性十足的大海。
暴力永远无法驯服这块土地。
女孩带着礼物来到镇上,寻找到儿时收留过她的那家人。
特莉休一家仍然住在葡萄园边。温柔的女主人出来为海因娜开门,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请问您是......”日光照亮了女人头上的几根银丝。
“我是海因娜·乌纳,您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少女伸出左手,“年少时,您曾经收留过我。”
“是你啊!”女人握住了对方伸来的手,脸上的疲惫瞬间转为喜悦,“多年不见,你现在是漂亮姑娘了。”
“特莉休在家吗?”
“她在二十公里之外的小城上中学,每周回家一次。”
女人将海因娜迎进屋子,为她倒了杯葡萄汁。
“您看起来很累,”年轻客人看出了主人眉间的哀愁,“是有什么事情困扰着您吗?或许我可以为您分忧。”
特莉休的母亲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张了张嘴,话刚到嘴边,又咽进了肚子。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们几家商议着,几个月之后,如果生意仍无起色,就把酿酒厂烧了。”说罢,女人低下了头,小声呜咽起来。
“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海因娜拿出手帕,帮对方轻轻擦拭着眼泪。
“那些黑帮!他们要开发这片地,还要收购我们的酒厂!我们都没有同意这种无理的要求,来来回回拖了好几年。”
“然后呢?”
“这些黑帮......使尽了各种龌龊手段,让我们一直都没有订单。没有人敢买我们的葡萄酒,没有人敢得罪他们。”特莉休的母亲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颤抖的手指差点抓不住白帕。
“酿酒厂始终亏损,我们几家把所有家当都贴补了进去,可这还不算完!这不算完!这些黑帮,这些心黑的家伙根本没打算放弃这块地!”
“他们又做了什么坏事情?”海因娜抚摸着对方脆弱而刚强的脊背,眼中蓄满来自冰湖的寒意。
“丈夫,儿子,祖父......一个月前,我们这几家的男人被一群黑衣人拖出来殴打了,”女人的呼吸变得急促,“特莉休的爸爸腿断了,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酿酒厂也支撑不住了。”
“一个星期之后,我们会烧掉酒厂!他们以为自己赢了?痴心妄想!他们连橡木桶的铁箍都捞不着!”
浑浊之泪顺着女人的脸颊流了下来。
泪水滴在海因娜的心脏上,宛如盐酸,烧出了一个难以弥补的窟窿。
“其实,你们没必要烧掉酿酒厂。”女孩的语气平静而温柔。
“我们心意已决,不会给黑帮留一个子!”女人的情绪始终无法平复,“如果就这样向他们屈服,怎么对得起曾经死去的人!怎么对得起孩子的父亲!”
“你们没必要烧掉酿酒厂,”海因娜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因为,我会投钱给你们。”
“没人敢下订单,我敢。”
女孩站了起来。
“我向您保证,你们生产的葡萄酒将会在未来销往欧洲各地。”
“您曾经说过,是奇诺·费迪和安娜·莫里狄成立了反黑帮的组织,曾带领此处的居民反抗,惨遭杀害。”
“壮烈牺牲的斗士不该被历史忘却,他们的名字理应被后人铭记。”她走到窗边,指着窗外的葡萄。
“我提议,葡萄酒的牌子就叫做‘生生不息’。瓶身上,一定要印上这样行字——”
“献给奇诺·费迪和安娜·莫里狄。”
女人接过对方的话,眼中再无一丝阴霾。她仰望着站在窗边的海因娜,眼里有泪光闪动,宛如钻石。
阳光将女孩高挑的身子投射在窗棂下,与窗外葡萄叶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骄阳当空,烈烈之光辉煌灿烂。
生生不息的葡萄藤宛如她头顶的王冠。
............
拜访完特莉休的母亲,海因娜循着旧路摸到了波鲁纳雷夫的老巢。
她一脚踩到陷阱的绳索上,一秒钟不到,捕兽网向上一兜,却兜了个寂寞。
“我说过多少遍,自然保护区不许偷猎,不许装捕兽网!”女孩朝着老房子大声喊道。
“我不管,你废了这张网,就得赔我钱!”波鲁纳雷夫“咣当”一声撞开屋门,对着海因娜叫嚷。
“一张网一天能收获两公斤生肉......你还得赔我两公斤肉!”
“我不赔,我们来打一架!”
银色的骑士在男人背后显出身形,盔甲与长剑在阳光下晃眼无比。
一阵红光闪动,海因娜也唤出了玫瑰之名。
“可恶,你这是在欺负残疾人吗?”
“我还没说你欺负小孩呢!”
“来来来,我们切磋一下,”波鲁纳雷夫故作严肃,“按照传统,点到为止。”
银剑在空中变了二十个花样,向海因娜刺去。
女孩目光敏锐,捕捉到剑尖最终的落点,矮身避过。
男人虚晃一招,朝她肋下劈砍。
“你这是谋杀!”女孩横竖躲闪着,并没有还手——她怕一拳真的把银色战车的剑打断。
“两百多斤的英国大力士都碰不到我的手指。”
好久都没这么轻松过了,今天天气真好啊!波鲁纳雷夫越来越起劲,甚至开始吹牛。
上一次吹牛是什么时候?几年前?十几年前?在承太郎面前?还是在乔瑟夫老头子面前?
“是吗?那十四五岁的意大利小女孩为什么能抓到你的剑?”
一番缠斗之后,玫瑰之名终于抓住机会,成功预判了对方的剑势,用三根手指捏住了银色战车的剑尖。
“年轻人不要不讲武德!”法国男人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你输了,那我就不赔你生肉了。”海因娜很得意。
波鲁纳雷夫一脸扫兴:“我不想吃面包和蔬菜沙拉了,再吃就要吐了!”
“但是,我带了匈牙利炖牛肉!”
回到屋中,女孩从包里掏出保温饭盒,棕色的汤汁热气腾腾,牛肉肥瘦相间,品质上佳。
男人连忙从她手中接过炖牛肉,搓了搓手,将饭盒往自己的方向挪了几厘米。
“喂,我又不跟你抢,你紧张什么呀!”海因娜瞧着对方滑稽的小动作,有些想笑。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跟往常不一样了?”波鲁纳雷夫看向她的眼神非常古怪,像是见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玩意,“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那么开心干什么啊?”
“开心?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女孩搓了搓脸蛋,抹平了嘴角。
“这不是很容易看出来嘛......”男人咽下一块牛筋,嘟囔了一句。
他今天也不知不觉被她感染了。自从挚友战死之后,好久都没这么轻松过。
“讲实话,我还以为你死掉了呢!”他挥了挥铁勺子,“哼”了一声,“说说看,你这家伙是怎么觉醒替身的?”
容貌昳丽的少年再一次出现在海因娜的脑海里。
女孩捂住了嘴,“扑哧”笑了一声。
然而下一秒,她突然想到自己和乔鲁诺未来道路并不相同,脸又瞬间垮了下去。
“我就说,你精神出问题了,”波鲁纳雷夫的目光充满了嫌弃,“精神出问题,然后觉醒了替身吗?运气可真好。”
海因娜无精打采坐在餐桌旁,居然没有回嘴。
“怎么了?你不会生气了吧?”男人试探着问道,“我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啊。”
“没有!不是你想的这样啦!”她抓散了头发,陷入了爱情的苦闷,“我和你能谈论什么呢?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没谈过恋爱?”
“你这是在挑衅,不要这样直戳痛点。”
“唉!”海因娜重重叹了口气。
“唉!”波鲁纳雷夫放下勺子,也跟着叹了口气。
“你谈恋爱了?”他突然问道。
“对......不对,根本没有!”闭嘴!她真的没有,她都没表白呢。
“在他的帮助下,你觉醒了替身?”
“没错。”
“你不会是在担心,自己会连累男朋友吧!”一阵思索过后,法国男人敲了一下饭碗,恍然大悟,“哈”了一声。
什么男朋友,这种称呼好羞耻哇!
女孩欲言又止,瞥了对方一眼,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可你有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加入你的事业呢?”波鲁纳雷夫的语气沧桑起来,像个饱经风霜的情场老手。
“什么?”海因娜愣住了,突然觉得对方刚刚这句话好有道理。
“在你的未来计划里,压根就没有那个男孩吧。”他说。
她想了一阵子,缓缓点了点头。
“我问你,你喜欢他吗?”
女孩挑起眉毛,对波鲁纳雷夫挤眉弄眼。
“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不好意思回答?”男人抱着手臂坐在桌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我再问你,他喜欢你吗?”
她敲了敲桌子,鼓起腮帮,像一只被惹急了的河豚。
“你看,既然你喜欢他,他喜欢你,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不是一回事啊,”海因娜又瘫了下去,“喜欢又能怎么样?喜欢就能在一起吗?我真的不想让他陷入危险。”
“你有问过,他的意愿吗?”
“啊?”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互相喜欢,三观是不是也挺契合的?他的梦想和你未来的目标恰巧相同也说不定。”
“这概率也太小了吧!唉,他其实对我很好,我却......”
“你真的了解他吗?直接将他拒绝于你的计划之外,是不是对他挺不公平的?”男人一脸严肃。
“说的也是,我这是在代替他做选择。那照你这样说,我是不是应该直接去问他?”
“不会吧,你居然不敢去问他吗?”
“谁说我不敢!我明天上学就去问!”
波鲁纳雷夫满意了。他端起饭盒,喝了一口牛肉汤。
“但是你当时在埃及,不也直接丢下一个姑娘自己走了嘛!说不定人家对你芳心暗许!”海因娜突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话。
男人被胡椒和辣椒呛到了,苍白的脸瞬间变成了番茄色。
女孩哈哈大笑,压在心头多年的那块坚冰突然融化了,一切都豁然开朗。
“我开玩笑的。”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牛皮袋,又从袋中取出了一张旧照片,郑重递到了对方手上。
“物归原主。”
波鲁纳雷夫小心接过旧日的合照,久久凝视着照片中永远年轻的挚友。
最终,他仰头闭上了双眼,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窗边的男人,虽然身躯残缺不全,高大的影子却与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没有变过的太阳,没有变过的蓝天,没有变过的笑容,没有变过的那颗鲜活的心。
“这样让我很困扰啊!我这个人,最讨厌看到,有人因我而死啊!”
他是简·皮埃尔·波鲁纳雷夫。
他这一生,他们这一生,都在与乖戾的命运斗争。
然后,他永远失去了他们。
最终,他永远成为了他们。
“我知道的,你复仇完,没有退出承太郎一行,而是毅然走向苦难的旅程,并不是因为什么——”
女孩突然发现了男人脸边的泪水,没有再继续说话。
人们可以倾尽词汇赞美高贵的精神,却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描绘。
阳光洒向波鲁纳雷夫苍白的皮肤,为骑士戴上永恒的银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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