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缓慢放亮,刚收到干部发来目标人物现身的消息,男人迅速赶往那不勒斯城某处的二层公寓。
干部没有告诉他,要杀的人叫什么名字。上司说,这个女人很难缠,像一条滑溜的海鳗,这次暗杀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现在还未到早晨八点,男人动用能力将自己隐藏了起来。烤面包的香气顺着墙壁灰白的纹路入侵了他的嗅觉,太阳将阴暗的巷子照亮,跃动之金宛若西西里翻腾不息的麦浪。
他往巷子深处挪了挪,避开了阳光。
他是见不得光的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组织杀人。
杀掉第一个目标,赚一笔钱,再杀掉第二个,第三个......无休无止。道路在黑暗中如此明朗,因为未来与过去从来就没有什么两样。
与他同一时间加入组织的人,早已成为干部与老板的宠儿,躺在金山银山上。而他只能日复一日干着相同的工作。来自上头的猜忌与恐吓宛如疯狂生长的荆棘,堵住了命运的其他岔路。
他甚至没来得及洗净衣角的血渍——暗杀目标的血,自己的血,同伴的血,十年前仇人的血,十四年前亲人的血。无所谓了,反正布料是黑色的,沾上去的是血还是水,并没有区别。
公寓内传来动静,门开了。
暗杀目标走了出来。这是一位年轻到不可思议的女性。她的容貌极为美丽,令人不由惊叹造物的神奇。她身穿黑色风衣,戴着一条配套的围巾,眼眸是绿松石色的蒂勒尼安海,长发赤如教堂周围种植的玫瑰。
女孩不过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走路时的神态从容无比,丝毫不知晓厄运即将降临。
在发动替身能力的那一刻,疑问瞬间掠过男人的脑海。
这样年轻,这样鲜活,这样美丽的个体,竟然非死不可?她究竟做下了什么事,令组织无法容忍?
男人名叫里苏特·涅罗,从未对恶棍心生怜悯过。
作为杀手,他也杀过很多好人,下手之时,心生犹豫是大忌。在成为暗杀者的头几年,他望着好人不屈的面庞,总能想到死于非命的表侄。
那是西西里水果成熟的季节。
初中毕业后,家里没有钱供他继续读书,他并不在意,找了家面包店当学徒。打完零工回来,他看到了在果园里忙碌一整天的小表侄。
男孩叫他在路边等着,自己摘了一捧硕大的橙子,用上衣兜着,穿过大路,笑着向他跑来。
夕阳照在贫民窟的屋顶,与血橙的颜色没有什么不同。
一辆高档跑车飞驰而过,男孩的头颅和橙子一起被碾碎了。
那个富有的司机,甚至没有停车看一下被撞倒的孩子。跑车疾驰而去,车轮的缝隙夹带着红白的脑浆,稀烂的身体组织混着橙肉在地面上拖了十余米。
整整一个月,里苏特每日都会梦见男孩捧着橙子向他走来,梦见淳朴的笑容,梦见不成形状的尸体。
他被愧疚纠缠了一个又一个日夜——如果他没有出现,那孩子就不会朝他跑来,不会穿过马路,或许......就不会死。
肇事司机落网了。法庭上,这位富翁是那样傲慢而自信,甚至唾弃了死者年迈的祖父。
富人只被判了四年。
不公的判决将里苏特的怒火点燃。忍受了四年炼狱般的煎熬,他的心中只余下名为“复仇”的灰烬。
富翁出狱的日子到了。由于金钱打点,那男人没有在监狱里受罪,依旧大腹便便,出狱后,又去找老情人快活了一夜。
那天早上,十八岁的里苏特蛰伏于阴暗的巷内,暗淡的石墙宛如死去男孩的骨灰。
太阳将地面照亮,跃动之金宛若西西里翻腾不息的麦浪。
他向阴影的方向挪了挪。
等了足足两个小时,富人终于从一栋建筑里走了出来,身上依旧带着甜腻的脂粉气味。只要穿过门口的这条巷子,就可以到达马路,有辆专车在等他。
在仇人出现的一刹那,里苏特从阴影处跃进另一片阴影,手起刀落,抹开了对方的脖子。
此后十年,他再也没能离开自愿跳进去的那另一片阴影。
加入组织后,里苏特成为了一名暗杀者。
杀手是一份危险的职业,对于肉/身来说,时时刻刻都在承受高度的风险;而对于心灵......不,如果不想疯掉,杀手就不应该有心。
组织叫他杀掉抢生意的恶棍,他照做了。
直到有一天,上司命令他杀掉一位年老的学者。
里苏特潜入老人的屋子,刀刃从内至外割断了老人脖颈。
目标死了,手里仍握着一支笔。
男人走近了才发现,桌上摆着一张沾血的信纸,是死者写给在非洲的学生的。
书架上,是老人与非洲孩子们的合影。
里苏特这才知道,这位老人早年在非洲最穷苦的国家工作,一生未娶,无儿无女,将那里的孩子当成了自己亲人,决定将科研所得全部捐给贫民。不知是挡了谁的财路,他非死不可。
握信的手颤抖了两下,那一夜,他再一次梦到了早夭的表侄。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犹豫与反思,对于杀手这种职业是致命的。
里苏特的目标很清晰,他必须成为最优秀的暗杀者。
他一次又一次完美完成了上头布置的暗杀,无论杀的是恶棍还是好人,从未失手。现在,他自己也称得上是恶棍了,双手沾满了鲜血。
后来,他组建了小队。
暗杀永远都是成功的,他与队友却永远不得重用。不公的待遇令他们愤怒,同行的光鲜令他们嫉妒。
终于,两个同伙按捺不住了,决心探查老板。
他们死了,一个被活生生切成了无数片,一个窒息而亡。
同伙死后的两年间,里苏特与队友选择继续成为见不得光的暗杀者,永远重复着杀人与领钱......
年轻女孩伸手摸了摸衣服,好像对口袋里的玩意又惊讶又无奈。
犹豫是致命的,目标的一切经历都与他毫无干系!现在是最好的攻击时机!里苏特迅速调整好状态,对海因娜发动了攻击。
女孩突然感觉喉咙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扒开围巾,她摸到了满手的血。
疼痛越发剧烈,硬物从脖颈内刺出,划破了细嫩的皮肤。
是敌人的替身攻击!
海因娜没有令玫瑰之名现身,只是用手在脖颈处发动了能力,延缓了血液流失的速度。她必须隐藏自己的替身能力,防止敌人想到破解之法。
女孩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可疑人影。
敌人到底藏在何处?海因娜用围巾和头发挡住了不再扩大的伤口,杜绝替身能力被推断出来的可能。
金属脱离身体的速度减缓了很多,只制造出了刀刃。
阳光照在女孩额头上,一阵眩晕感袭来。
不对!她的伤不重,血流得并不多,为什么会感到头晕乏力?
她开始猜测对方的替身能力。
刀子不是从外面飞来的,而是从体内冒出来的。人体内怎么会出现刀子呢?难道是由她体内的铁制造而成的吗?
海因娜忍住非同寻常的疼痛,将皮肤下的半个刀片抠了出来。皮肤开了一个大口子,风刮过露在外面的血肉,喉咙就像是被冰冷的刀刃再次划了一边。
女孩疼到抽搐,却没有停止思考。
里苏特再一次发动攻击,海因娜先他一步开启了能力,又用围巾挡住了产生痛感的那块皮肤,令对方无法得知自己的伤势。
杀手的能力是操纵铁吗?难道他可以控制磁力?
她拼命观察着四周,却没有发现敌人到底藏身何处。
不过,既然是控制磁力......她的运气真的很好,幸亏没有清理昨天口袋里装的东西。
海因娜将手伸向大衣口袋,掏出了一个物件看了几秒,迅速向远方跑去。
里苏特迈步追去。她为何知道,逃向何处可以远离金属制品的射程?
女孩低头又瞄了一眼手中的指南针,跳上了一辆公交。
不知为什么,男人不想再追下去了。
这样能跑的敌人的确很令人头疼,伤势应该还挺重的,居然有力气跑那么远。而且,她底牌藏得严严实实,他费心费力帮老板干掉这样难缠的敌人,又能拿到什么好处?
完不成任务,组织会降下惩罚的吧。可组织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总得有他们这样的人替干部和老板擦屁股。
里苏特停住脚步,放弃了追杀。
这是一次自愿失败的暗杀,十年来绝无仅有。
............
镁光灯的银光在场地内飞溅,海因娜将围巾在脖子上又绕了一圈,挡住了伤口。
某个冷门晚间栏目的录制即将开始。
海因娜消失了三个月,热度淡了下来,只有这种节目的负责人会愿意找她。
主持人按照流程采访了她,问到家庭时,女孩苍白如雪的脸上浮现出无比完美的微笑。
“......你说我的父亲?不,十五年来,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
“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索里特·纳索,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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