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回奸诈奴巧施离间计傅太后怒惩幼龄君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当折子再发往内阁后,首辅于孟阳照例又梳理一遍,虽皇帝历来不会有什么大的意见,可为谨慎起见,他每每还会再看一遍。今日,不巧就看到了耿文中的判决书被皇帝的朱笔划掉,重新拟了“绞监侯”的旨意。他暗自一惊,皇帝为何要改了内阁票拟?

    他细想之下,越发地不安,自戊辰政变以后,他依靠傅太后,稳坐首辅之位近七年,如今皇帝已年十五,年岁渐长,必欲亲政,如今在折子里驳了他的首辅齐正,这么精明强干的人都死于非命,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瞬间,浑身的冷意袭了上来,竟汗湿了他的里衣。

    于孟阳目光一沉,出神了半晌,被才进来的另一辅臣袁阶打断了思绪,“阁老,你在出什么神,若这些折子没什么问题,就发往六部吧?”

    于孟阳转念一想,却把那封改动的折子递给袁阶,袁阶疑惑地接过来,看了后,气道:“绞监侯,不等于放了耿文中么,简直胡闹!”

    于孟阳叹道:“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八王联名上折,若这样轻判,他们一时俱反,重演康嘉元年的事儿该怎么办,如今可再没有徐斌这样有威望的老将军压得住他们了。”

    徐斌是随太/祖南征北战的开国大将,当年宗蕃逼京时,要不是有他老将军的威望撑着,后果难料。虽然这些年朝廷专心内政,国家府库充盈,兵力大增,可八王齐反,还是怕招架不住。

    袁阶听了愈加心急,“那咱们这就去面见太后,看她老人家怎么主张。”

    两人商定好了,一道前往养心殿,递牌子求见。如今正是申时,照例傅后午睡后方起来不久,遂不消片刻,就有内侍引二人进殿。

    进去后,两人低着头,对着堂上,齐齐跪地拜道:“臣叩见太后。”

    堂上的凤椅上坐着一三十出头的美貌女子,柳叶眉,丹凤眼,长相极美,只见她进了一口午后茶,微眯着眼,慵懒的对二人道:“起来吧。”

    二人起身后,立在下方却并不开口,傅后瞧了一眼于孟阳手里的折子,开口道:“别卖关子了,说罢,什么事值得劳你们俩儿亲自来一趟。”

    于孟阳踌躇了片刻,就将折子呈递上来,缓缓道:“这是耿文中一案的判决,皇上与内阁的意见有些不同,臣一时拿不定主意,还请太后慈决。”

    傅后扫了一眼,便明了,于孟阳所判确实过重,并非她可怜耿文中,而是判得太重就显得朝廷惧怕宗蕃。她多年来倚重于孟阳并非其才干惊人,她需要的是忠仆,并非权臣,政事大体妥当就行。于孟阳处政得体,人也忠心,正合她的意,只是有时免不得有些保守。皇帝所判又过轻,易引来八王不满,这也是没有必要的。傅后主意已定,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对袁阶问道:“袁阶,你觉得该怎么判?”

    袁阶不做他想,直接回道:“臣以为皇上判得太轻,只怕逼得诸藩起疑,以为朝廷真有心思削藩。”

    傅后不置可否,看了看于孟阳,于孟阳左思右想,斟酌词句,“皇上天姿聪颖,这么做必然别有深意,怪臣等愚钝,不解其意。”

    见傅后并无异色,顿了顿又接着道:“只是臣听说,昨儿皇上正召见了襄王,莫不是听了什么风声?”

    果然,傅后的脸立即沉了下来,襄王的生父乃早逝的怀德太子,傅后历来对他深为忌惮,可皇帝偏偏与他走得近,对自己胞弟吴王朱载柟却处处疏离。细想一下,皇帝亲近襄王,又擅改内阁决议,只怕是对她不满。傅后想了想,将折子递给于孟阳,“将绞监侯改为斩立决,直接发往刑部,三日后行刑!”

    这处置表面上算是折中,实际已倾向于孟阳,他心里一喜,不动声色的领旨退下。

    那边,皇帝犹在惴惴不安中,却不知耿文中已判了斩立决,连等到秋后处决的耐心都没了。

    当然这事也瞒不住,内阁大学士余良甫乃帝师,一有风向自然禀明皇帝。皇帝下了朝正在西暖阁里读书,得了消息,心焦不已,今日正是行刑之日。她站起身来,就匆忙往养心殿里走,才掀开帘子,就被迎面而来的女官拦了下来,只见着女官身着浅色缠枝牡丹宫装,十七八的样子,年纪不大,行事却甚是老成,对皇帝道:“万岁,如今正是读书的时辰,您这要是去哪儿?”

    傅后为了能让皇帝潜心向学,就免了每日请安,隔日就行,早朝过后,照例就是读书的时辰。皇帝回道:“玉溪,吩咐人备驾,朕该去养心殿请安了。”

    明明昨儿才去的,今日照例可不必去,玉溪却未多话,让人备着了。皇帝到了养心殿,让人通报了一声,可左等右等都不见让进,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不说,还忧心着耿文中的性命。正待皇帝打算硬闯进去,却来了养心殿的掌事姑姑景萱,她乃傅后心腹,自小随着傅后长大,如今也才三十出头,与傅后相反,她这侍女却十分温柔善良,见了皇帝冻得发白的脸连忙迎上去,对着伺候的宁完呵斥道:“小宁子,你就这么任由主子冻着,还不把人扶进去!”

    宁完点头哈腰的连连认错,忙要扶着皇帝,皇帝却罢罢手,白着脸吩咐道:“你们在外侯着,不许旁人进来。”

    进了大殿,再入暖阁,傅后正坐在案前处理奏折,皇帝对着她,忍住焦急,跪地请安道:“儿臣问母后安。”

    傅后放下手里的折子,看了一眼心急的皇帝,起身走到炕上坐下,皇帝连忙起身扶着傅后坐下。待傅后坐下,招招手示意皇帝也坐下,一边又开口道:“皇帝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跟你说。”

    皇帝在傅后身旁的绣墩上坐下后,只听她道:“明年就是先帝五十阴寿,不比往年,得大办,皇帝身为人子不能不把这事儿放在心里。”

    提及先帝,皇帝亦有些感伤,还未及回话,傅后又道:“先帝生前子嗣少,礼部的大臣奏请宗室皇子皇孙亲为先帝守陵三年,以表孝心。你身为皇帝,自然走不开,吴王年纪小也不行,想来想去还是襄王最为适合。”

    皇帝本还在伤怀中,听了此语,不免大惊,陵园凄苦,这名为尽孝,实为发配,明显是傅后要对付襄王才出了这么一招,她急忙回道:“尽孝也未必非得守陵,先帝生前笃信道法,儿臣以为可建一道观为先帝祈福,届时,儿臣斋戒三月,率百官亲往长陵拜谒,也是尽礼尽孝了。”

    傅后面有不乐,不容置疑地说道:“守陵是祖制,不可更改!”

    皇帝犹不死心,急不可耐地求道:“宗室子弟这么多,即使守陵也并非得要襄王,其他人也行。”

    傅后脸色更加难看,出言呵斥:“襄王长居京师,先帝在世素喜亲近,你身为儿子,连这点小事儿都不肯做吗!”

    皇帝吓得不敢再说,傅后想起耿文中的事,又责问道:“还有,耿文中的案子谁让你私自做决定了?”

    皇帝忙跪地请了罪,“母后息怒。”

    傅后脸色稍霁,可又听她接着道:“儿臣年已十五,早到亲政的年纪,处理内阁披红应该算不了‘私自做决定’?”

    傅后顿时气得脸色一变,如今还未主政,这就嫌她碍眼,耍起皇帝的威风了。看着皇帝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表面恭顺,实则叛逆地跪在地上,气得傅后一时说不出话。这时,养心殿的总管太监李德成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迈着小步进来,见皇帝在此,又忙止住步,单膝跪地请了安,欲言又止地偷瞄了一眼太后。

    傅太后压住心里的怒火,皱了眉头,斥道:“什么事,慌慌张张地?”

    李德成一张白胖胖满是褶子的脸上全是汗,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汗,站起身哈着腰,回道:“方才杨嬷嬷来报,说是前几天逢上倒春寒,吴王殿下染了风寒,起先并不严重,昨儿晚上开始发热,一夜都没退,一大早就迷迷糊糊地哭着喊着要您。”

    傅太后正欲端起茶杯喝水,听了这事儿,立即将茶杯放下,焦躁地急忙问道:“怎么不早些来报!”

    皇帝见了傅太后一听吴王发热便全然慌了手脚,关心之情自不待眼,她的嘴角扯过一丝冷笑。

    李德成故意看了一眼皇帝,小心翼翼地说:“吴王殿下宫里的人来报,却在外头被人拦下了,说是皇上正在您这,不准外人打扰。”

    这李德成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又掌管着内官监,在宫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就是自小跟在太后身边的景萱也得让他三分。他为人虽滑头,可对傅太后可谓忠心耿耿,又练得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领,深得太后欢心。

    太监虽可权盛一时,可总有到头的时候,李德成深知其理,便趁着得势的机会好好捞一把,贪污受贿自不必说,还培植了一批亲信,宫里干儿子干孙子一大堆。他盘算着太后虽如今掌权,但天下总归还是会落在皇帝手上,便起了心思巴结讨好皇帝,可偏偏皇帝最痛恨这个在母后面前两面三刀的阉人,从来不给好脸他看。

    这样也就算了,赶巧一次李德成逼迫宫女与之行欢,被皇帝给碰见了。太监虽没了那玩意儿,但毕竟还是男人,也有个需求,时常在背地里做些□□宫女的勾当。此时的李德成吓得屁股尿流,怕皇帝向太后告发,前去百般讨好,可皇帝不为所动。太后得知了此事,虽没真把他怎么样,但着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挨了板子不说,还被解了职,怕失了太后欢心,李德成少不得夹起尾巴做人,他也由此记恨起了。

    又加上傅太后时常责罚皇帝,李德成便是执行者,想必皇帝更怨恨他了,这大大小小的新仇旧怨一加起来,两人就结下了梁子,积怨也越来越深。他想若有朝一日皇帝得了实权,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遂不断挑拨太后与皇帝的关系,盼着把皇帝拉下台,逮着机会就添油加醋的诬陷人。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怎会放过?此话便说得巧妙,被谁拦下的,李德成明里暗里都在指皇帝。傅太后斜睨了一眼皇帝,眼神已有些冰冷:“什么时候吴王变成外人了,这话是谁说的?”

    虽是问的李德成,眼睛看的却是皇帝。皇帝百口莫辩,也不欲辩解,依旧倔犟地跪着一言不发。李德成在旁边怯怯地小声回道:“奴才不敢说。”

    太后提高了声音,怒道:“哀家让你说,你就说。”

    李德成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结结巴巴地故作为难地回道:“是,是,乾清宫的人。”

    太后呵呵冷笑了两声,对着皇帝不急不慢地反问:“是吗,皇帝倒是说说,吴王是哪门子的外人?”

    景萱见此又连忙从中调和道:“太后,这必然是底下人说错了话,皇上是不会说这种话的。”说完又急忙用眼神示意皇帝赶紧解释清楚。

    面对傅太后的诘问,皇帝双目猩红,双手使劲扯着衣角,抬起头直视傅太后,回道:“吴王如何不是外人!”

    “先帝早走,按制他早该出宫开府,如今已有十岁,再过两年就得前往吴地之国。身为外臣,就不该居在后宫,母后因私废公,让一外臣随意出入禁宫,人伦之情岂可大于君臣之礼?”

    皇帝话音一落,茶杯应声而落,滚烫的开水泼到了皇帝身上,在衣服上散发着热气,青花瓷盏的残片也随之散落在地毯上。皇帝身上一疼,却咬牙忍住,毫不示弱地看着浑身颤抖的傅太后。

    手足相残在帝王家是在常见不过的了,如今还未掌权便记恨起幼弟来,若天下落在他手里,那以后吴王还有活路吗。傅太后本是个强硬人物,如今又正在气头上,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对皇帝冷哼一声:“哀家还没死呢,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皇帝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不悲不喜,不带一丝感情地回道:“儿臣不过说了实话,没有容不下他。”

    傅太后见皇帝死不悔改,心里的怒气更盛,又着急着吴王那边的情况,便忍下了心中的火气,冷着脸对李德成吩咐:“皇帝又在说胡话了,还是老法子。”

    丢下这句话便急匆匆地赶往吴王住处,景萱焦急地看着傅太后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呆呆跪着在地上的皇帝,叹了一口气,终是摇摇头跟了上去。

    太后一走,李德成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又故作担忧地上前要扶皇帝起来,说道:“哎哟,皇上您快起来。”

    皇帝脸上难掩厌恶,一把推走李德成,自个儿撑起身子站起来。

    李德成脸色变了变,伪装地关心再也装不下去了,向殿内侯着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令他们上前拿住皇帝,小内侍们个个面面相觑,无一人赶动手。皇帝瞥了一眼,微微冷笑,说道:“不用你们动手,朕自己会走。”

    说完便强撑着身子迈开步子,李德成待皇帝一走,气得卯足劲上前踹了一脚刚才畏首畏尾的内侍,骂道:“狗奴才,就这么点儿狗胆,太后她老人家还在呢!” 小内侍吓得也不敢躲,只能瑟缩着身子生生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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