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一切已尘埃落定,菲利普太太自思雨过天晴,便听从了贝内特先生的建议,带着简和伊丽莎白,去到后面的厨房准备午饭。
剩下的姑娘们,也遵照父亲的指示,自行上楼。
贝内特太太见自己被丈夫刻意忽略,即使她原本也想跟着去厨房,现在,也实在放不下脸面去这么做。
说起来,她真不如抢过她姐姐的差使,像头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默默表现一番,好争取宽大处理。
可惜,她本来就深觉自己受尽亏待,为此气愤异常。
此时,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身为人母的权力没用,这会儿,很该尽一尽义务,履行履行职责。
如果谁不让她这么干,她就该据理力争。
这样的灵机一动,到底对或不对,那完全是见仁见智。
老查理并没有从事件的开头,见证到结尾,自然不好妄下论断。
不过老实说,在听到贝内特家这位儒雅饱学的家主,为了强夺话语权,竟在妻子发表意见时,如此粗鲁地对她大加威胁,这还真是叫他大吃一惊~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时贝内特先生明显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他一开场,就这样说:“如今我有事请求大家,也就不在乎家丑外扬了。琼斯先生替我隐瞒了诸日,请容我先为他给予我们一家的珍贵友谊表示感激。”说着,他欠身对琼斯医生微微致意。
琼斯医生连连摇头,推说自己并未帮上什么忙。
贝内特先生摆手阻止他道:“先生,事实确是如此。
先前,你刻意不带助理,单独前来,我们就已经很是感激,更别提在这期间,你为我们出过的其他力。
而现在,考虑到我们还需要查理曼先生的帮助,你可得给此事开个好头。”
为了大局着想,琼斯医生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老查理估计如今该是要和他交底的时候了,于是他立马稳住情绪,洗耳恭听。
“这件事起始于一只漂亮娃娃,其实我也没闹明白到底是一只,两只,还是三只。这对男人们来讲,恐怕都不如何重要。
反正你们知道,就是有这么个东西,闹得小姑娘为它打了一架。
当时某位女士横加干涉了,而我自己又缺乏果断。
在我赌气回书房喝酒期间,孩子从楼梯上掉了下来……”
贝内特先生还未说完,他的太太就急煎煎地打断说:“我的好老爷,咱们可得遵照事实说话,不能这样颠倒黑白。
您怎能将那么多重要的事情避而不谈,光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可真是叫人头昏脑胀,先生们哪里还能听得懂?
就是其他的不说,起码也该提提玛丽是怎么暴打……”
“为了满足你那该死的奇思妙想,你尽可随着性子歪曲事实......但是女士,你已经踏破了我的底线,虽然我并没有过硬的资格指责你,但我也不会放任你进一步教唆孩子们,如何去自相残杀……”
“什么~这怎么又成了我的过错……您把公道至于何地?噢,我都不敢提我自己受的那些委屈……”
“你那些破事,留待这事过后,随你到哪儿说。至于现在,你要么拿着赡养费滚,要么担当起你‘贤明’主妇的责任,带着楼梯间偷听的孩子们,上楼换衣服,直到饭点再下来!”
贝内特先生那冷若冰霜的表情和口气,实在叫人心惊胆寒。
他完全没有掩饰他内心深处潜藏的那份凶狠毒辣,他就好像在明明白白告诉你,任何他不想听的话,在他那里都是废话,你别说,也别解释,他什么都不想听。
如此的强硬,孤傲,毫不讲理,不用说禀赋虚弱的女士,便是在场的男士们,都被他震慑住了。
贝内特太太吓得哽住,她难得识时务了一回,哭得抽抽搭搭的,看起来又好笑,又可怜。
这下她终于觉察出了几分不安,不敢再闹。
她有心后退,却又愣在原地。
好在亲戚们及时出手,圆了她的尴尬。
嘉丁纳先生和菲利普先生硬着头皮站出来,一个劝慰伤心的太太,让她赶紧撤退。另一个好心安慰暴怒的先生,使他恢复冷静。
说起来,这其实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一旦那位太太离开众人的视线,那位失控的先生,也就立马正常起来了,真是看得旁人叹为观止。
“先生们,我无意把大家置于此等窘迫境地,但事已至此,我也无力再做辩解。只是不论我的人格有多么叫众位不耻,还请不要因此牵扯家里几个年幼无知的孩子。”
琼斯医生正要说话,老查理两指紧扣,微微下压,作了个安静的手势,琼斯医生见了,忙住了口。
贝内特先生扯扯嘴角,道:“请原谅,若就我独自一个的话,众位也知道,我有祖上遗泽,不需劳累,挣得也不会比某些更有身份的先生们少。我本可以过得无比潇洒放纵,便是旁人在我家门口大喊大叫,哭闹怒骂,田里的物产和收益,年年岁岁,也照旧要送入我的口袋——没有人能撼动我分毫。
我这么说,并不是刻意想炫耀,或想要指责什么人。
而是想要说明,若不是那几个小东西牵绊住了我,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当然,我现在也没什么可怕的,即便流言蜚语满天下,精简一下,我还总能换个安静地界去住。
只是这样一来,孩子们就可怜了。
我还没残忍到一边叫她们失去母亲,一边让她们跟着我背井离乡。
说到贝内特太太,抛除她那顽固不化的愚蠢自负,她确实很爱她们。
而在在操持家务和养育孩子上,她也算是一把好手。
虽然我现在也不太确定,她这些微末的好处,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但我的内心深处,显然不希望情况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他这样一说,但凡是个精神正常的人,都要表示同情和理解,老查理和琼斯医生,当然也不能例外。
“好了,我把时间耽误得太多了,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等着我们,不好叫诸位在此忍饥挨饿,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查理先生,我们家的情况,平日您一定已经看在眼里。我也相信,您对此必定颇有微词。
作为父亲,一个家的男主人,我的确太过懒惰,但我还是得厚颜无耻的请求您体谅一下我。
全天下作父亲的,怕没几个真心知道如何教养孩子。
尤其是像我这样,所有孩子全是姑娘,那就更是艰难啦。
作母亲的,或许还能稍觉轻松。而作父亲的,注定有着这样那样的阻碍。
一个大男人,哪里能摸的透姑娘们的心思?
等你搞明白,她们并不喜欢这条缎带时,她们早已爱上那只荷包了。
给这样一群捣蛋鬼做后盾,我所能做的,除了让她们听凭心意,自由发展,在她们真正有需要的时候,及时给予帮助,我还能做些什么?
晚上能确保她们都乖乖睡在自己床上,没有任何一个,正躲在什么奇怪的地方默默生气,就已经心力交瘁了。
我不想以所谓的家族传统开脱,但我也不惮于告诉大家,我的教养方式就是如此——一切都顺其自然。
我鼓励她们亲近自然,自由发展。
在此基础上,我允许她们像非洲丛林里的幼狮一样,相互撕咬,嬉戏,滚作一团,只要这没妨碍到她们的健康。
她们一直都相处的不错,不能说很好,但还算不错。
我还以为,这样的生活,会始终持续下去。谁能想到,有一天,情况会如脱缰的野马般,不受控制。
在我们的认知里,即使是野兽,也只有雄狮们,才会在成年之后,拼命想要咬断对方的脖子。哪知道,小小的母狮子,居然也有这种爱好。
我只期盼这是我在杞人忧天,事实远没有这么严重,或许,那其实是正常可以修补的裂痕。
但最近,种种迹象都在证实我的忧虑。
现在,不论你们是如何看待我的,是否觉得我在胡言乱语,我都要把我所知道的全说出来。我需要帮助,尤其是您,查理曼先生。”
老查理听到这些话,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
今天面对的,若是换作其他人家,他必定会先周璇安慰,不会事前就轻易许诺。
但出于对玛丽本人的关心与信任,他当即表示,自己完全值得托付,随时准备为他们一家效劳。
贝内特先生在他坚定的保证下,重拾了信心。
他说:“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在这样的情况下,别人肯定想不到,我对孩子们身上的变化,会有这么深刻的觉察。
但再怎么难以相信,恐怕还是要拜托各位,尽量相信我。
我虽然性格颇具瑕疵,但我从没到处乱跑过。我生命中绝大部分时间,都跟我的孩子们呆在一块儿。
故而,哪怕我并未花费多少精力,但我的大脑,也始终在忠实地记录着孩子们的各种表现。
刚才她们都在外面,伸长着耳朵偷听。她们那闹腾的母亲,也还在现场。
未免横生枝节,我并没有点明,除玛丽外另一个加入冲突的孩子是谁,我这样做,有着充分考量。
莉迪亚,最小的那个姑娘,无形中诱导了此次事件的发生。
她确实激怒了玛丽,不过她自己,也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她遭受的麻烦,几天前晚上,我就隐隐有所察觉。在某个让人心焦的早上,丽萃也替我证实了——那孩子失去了一段记忆。
从伦敦回来后的那段记忆,全都消失了。甚至再前面一点的记忆,也处于混乱状态。”
听到这里,先生们齐齐倒抽了口凉气,只有老查理还勉强保持镇定。
琼斯医生急促地问:“是否显露出其他后遗症?”
“还不知道。”
“精神恍惚呢,在哪之后,有没有再次出现间歇性遗忘的症状,这几天发生的事,她还记得吗?是不是也记得很混乱?”
“丽萃这些天全副精神都在她身上,并未听说有此类情况。’
或许等会儿,你能给那可怜的姑娘详细诊断一下。
虽然我个人倾向于她是因为害怕她姐姐死了,自己会遭受责难,所以大脑刻意进行了遗忘,但是小心无大错,她当然也需要真正专业的意见。”
“......”琼斯医生哑口无言。
贝内特先生也不多做解释,他淡漠地眨眨眼,继续道:“莉迪亚的情况暂且先搁置一边,我的精力有限,此刻,我全部的心神,依旧悬挂在玛丽那边。
查理曼先生,您觉得玛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凭您对她的了解,您认为她醒来之后,正常情况下,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个问题,老查理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玛丽不恨不怨,不作不闹,太阳能打西边出来。
而现在“太阳”果然打西边出来了,那更不是啥好兆头。
但这话,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太好宣之于口,因此,他面露踌躇。
贝内特先生心下了然,他终于绷不住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
老查理心下同情,但却无法表露,以免叫其他人看出端倪。
因而他板着脸,暂避锋芒道:“她与我小时候是有几分相似......一切都会顺利的。”
贝内特先生垂头丧气地问:“您是这么认为的?”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老查理沉默以对。
贝内特先生看到他的反应,变得更加萎顿,他颓然道:“恐怕玛丽不会有您那种福气~她没有高贵的出生,将来也继承不到遗产,而她的父母,也并未特别看重她......
唉,您不知道,虽然我这样说,大家都会觉得古怪,但我真希望玛丽一醒来,就会大哭大闹,乱发脾气,就像她平日里大为恼怒时那样。”
这话真叫菲利普先生听得莫名其妙,他忍不住见缝插针问一句:“玛丽脾气好,你倒不高兴?”
贝内特先生猛地将头转向说话的这位先生,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现在不是迁怒与人的时候,因而,他那讽刺的眼刀还未成型,便消散无踪。
他疲惫地将脑袋又转回来,目光随之落向地面。
这样一来,倒弄得菲利普先生摸不着头脑了。
老查理将贝内特先生的变化看在眼里,他摇头苦笑道:“玛丽本质上是个很亲人的小东西,她内里的感情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为丰富,您不用如此担心。”
贝内特先生叹息般接口道:“这点我自然明白,所以,有时候,我也忍不住会心软。
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东西,我都尽量弄来给她。
即使明知道某些场合并不适合带孩子前往,一旦她表示想去,我也会带她同去。
她身上,有我最欠缺的东西——毅力。
这一点上,我真是佩服他。
大家都说,我最偏爱丽萃,这我无可否认。那孩子,身上有我全部优点的集合。当然,也有我全部缺点的集合,比如高傲,比如懒惰,比如不思进取,得过且过……
我俩在一块儿,就像在照镜子。那是我相处起来最不费劲的孩子,我们自然会显得特别要好。
玛丽就倒霉了点儿,她的优点当然也很突出,但却恰恰是我和她母亲都最应付不来的那种。
我这样随遇而安的一个人,她母亲那样轻狂浅薄的一个人,居然会生养出她这等如清教徒般狂热又刻苦的女儿,想想也真叫人费解。
我以前对她未来的规划,是做个藏在幕后的历史学者,或者隐姓埋名的小说作家。
她母亲对她未来的规划,是做个听话的儿童保姆,或勤快的家庭管家。
但现在,您看看她那双眼睛,我真是一筹莫展。
往后,我们该何去何从啊?
莉迪亚要是哪天被她拧断脖子,我一点儿不觉得奇怪。
唉~众所周知,她跟您最是要好,您能为此想点办法吗?”
老查理心里对贝内特先生的这番话嗤之以鼻,他并不认同对方的奇特论调,这种事后推卸责任的行为,也严重刺痛了他的心。
他看轻说话人的骨头,不怎么相信他真有他自己说得那般看得起玛丽,于是他压根不接话。
贝内特先生也明白,老查理内里其实是个精明人物。
像他这种聪明人,什么东西不用说太明白,他就能懂。但在沟通起来轻松的同时,也容易叫他看穿看透。
谁的灵魂深处,没藏点儿污,纳点儿垢呢?
这样一来,真是叫说话人感受到了成倍羞耻。
贝内特先生为此咬紧了牙关,哪怕再羞耻,他也不得不再度开口,说:“除了托马斯家那个和她出生在同一天的艾玛,您是她唯一的朋友。除了您,我不知道她有事还能向谁求助。您这么通情达理......”
“恭维的话,就不用说了......”,老查理无意打断一位绅士的剖白,但这种没营养的话,真没必要来回说,他直截了当道:“随便来个人,只要他还有良心,就不会眼看着朋友走向厄运。
只是先生,我搞不明白,如果问题真的像你描述的那般严重,那么就算此次,我成功开解了玛丽,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往后呢?要怎么办?你能保证其他人能一辈子不去招惹她吗?
别说是玛丽一个情绪无法自控的小孩子,就是我这个大人,同样的情况再来一次,我都不敢保证,我会继续装聋作哑哩。”
贝内特先生为他这松动的口气大喜过望,他忙赌咒发誓道:“这点您大可放心,我以后定要严加管束,不会让她们再这样不知好歹。
我敢于给您这样的诺言:如果我的妻子,依旧过度溺爱某个孩子,我定会给予同等严厉的惩罚加以平衡。
若是某个孩子,承受了不该有的错待,我也必然会给予额外的回护。
这是我分内应当的事,我一定竭尽全力——只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样的回答,明显不能叫老牧师满意,他略带质疑地继续道:“我恐怕这并没有多大作用,别说玛丽了,您家里谁也不会为此高兴。追根究底,您是否可以尝试一下,用尊夫人可以接受的方式,好好沟通一次?”
听到这样的建议,贝内特先生虽然竭力想在众人面前维持一以贯之的诚恳态度,但他还是禁不住冷笑道:“简今年多少岁了呢?从我婚后第三个月起,我就开始尝试了。
说来也不怕大家笑话,论到效果,大家可以进去看看玛丽现在的模样。再想想,过去的七天里,她那更为糟心的模样。
这,便是沟通的最终成效。
但凡不中贝内特太太意的事,都能叫她神经炸裂。别人一旦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迁就她,她又要得寸进尺,反过来作践对方。
孩子们或多或少都相信她们的母亲有跟脆弱的神经,一碰就会死。
尤其是玛丽,她母亲一摆出那种痛不欲生的模样,做女儿的,那种犹如觐见神明般的忏悔敬畏,就是教堂里最虔诚的信徒,都比不过。
我毫不怀疑,她母亲若是肯无条件的爱她,她会把自己的整副心肝都掏出来递上去——这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们家唯二不受影响的孩子,只有丽萃和莉迪亚。
丽萃她继承了我的机敏,她母亲骗过她几次,叫她发现后,就别想再轻易哄她上当。
而莉迪亚,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有着比她母亲更坚强的个性,轻易就能把别人带给她的不痛快一一过滤,再讨人厌的人或事,也影响不到她。
我们家的现实,就是这样了。如果您依旧有意,倒是可以试着与我妻子沟通一下。
只要她愿意听您的,并且保证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将您说过的话,再做另外一番解释,那您就一定会觉得满意。”
贝内特先生话都说到这份上,老查理结合平日里自己的所见所闻,两相对照,不由悲哀地发现,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儿。
他忽然觉得头大如斗,只得说:“先生,我相信您今天对我是完全推心置腹了。这种情况下,我要是再推脱,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不过,您也得明白,我之所以会答应,可绝不是因为您。
今天我还没和玛丽正式交谈过,并不能贸然和您保证说,一切都会顺利。
可我会为此尽心竭力的决心,您大可予以信任。”
贝内特先生听了他的话,激动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对方伸出的右手。
他仿佛要把全身的力量,都借由相连的手掌,传达给他。
又仿佛是要从他身上,汲取到力量,好维持住站姿。
一个大男人,竟走投无路到此等地步,实在叫人替他心酸。
老查理很是为他难过,他郑重朝他点点头,用力回握了他的手。
以上,就是老查理再度进入书房前,全部的经历。
他满以为凭他和玛丽的交情,要完成贝内特先生交代的任务,完全是轻而易举。
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在他进来之后,玛丽只是面无表情地对他点点头,搞得他也只好满面严肃地点点头。
那场面,好像他们只是社交场上尚未经人引荐的陌生人。
多说上一句话,就能把祖宗十八代的礼貌,全都断送了似的。
如此冷淡的开场,让老查理的心沉入谷底。
在他神色越发冷峻的这一时刻,他听到她发问说:“先生,您独自前来,是想和我说些什么?”
先生?!!
她叫我什么?!
老查理僵硬的面皮下,盛满了不可置信。
但在玛丽疏远的视线下,他硬是忽略掉心中的震惊,转而开始冷汗直冒。
他心里又是疑惑,又是紧张,他下死劲儿瞪了她好几眼——结果毫无所获。
老查理突然觉得,自己真不该一时心软,答应贝内特先生前来劝说玛丽。
如果玛丽这会儿神志不清,他走这一趟,无异于诈骗。
如果玛丽意识清醒,这会儿是故意在装聋作哑,依她的脾性......老查理的身体下意识一个哆嗦。
——她当我是朋友,可我这个朋友,在她大病初愈之后,竟不肯站在她那边。
非但如此,此时此刻,我还要站在她“仇人”那边当说客......我这样“背叛”我们之间的友谊,她铁定恨毒了我。
她这会儿,搞不好已经气得想把我的头砍下来了哩~
老查理越想越是如坐针毡,他冷汗津津地站起来,嘴里一边说着,“有点热,最好把窗户打开些~”,一边手忙脚乱从衣兜里掏出帕子,往脸上擦。
慌乱间,圣经从他的膝盖上滑落。
老查理将这本旧册子看得很重,他急忙伸手去捞。
虽然他确实在书本落地前接住了它,但他本人也因此用力撞到了床沿上。
这张小床的床沿,既然能被贝内特太太借力死死抓住,那就不会是一般人家惯用的鹅绒垫子做的。
小床的边缘,是抓起来相当趁手的实木包栏。
那还是几十年前,贝内特家兴旺时,从东方运来的雕花古董货儿——贵得要死的老木紫檀,极结实,当然了,撞上去,也极痛~
老查理当场眼冒金星,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神智都溃散了。
他竭力倒回圈椅里,前额的神经线因为剧痛,一跳又一跳。
他的眼睛也像坏了的水龙头,泪水哗啦哗啦从里头往外冒。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又似乎听到了时钟运行的“滴答”声。
眼见玛丽从床上跳下来,好像要去外面叫人进来,他赶忙抓住她的胳膊——他觉得自己缓一缓就好,一点儿也不想叫外面的人看到他这么狼狈的形容。
他张张口,试图发声制止她……不过后来,他的意识越发涣散,直至陷入黑暗,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成功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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