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朋友,你总说,人一旦犯了错,就必然会被神明抛弃,堕入地狱。可是……地狱是什么样子的?天堂又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么?”
稚嫩的童音,让老查理满心疑惑,他迷茫地左右环顾,紧张兮兮问:““谁在那儿……玛丽?”
现在,除了他站立的那一小块地面,其余地方,皆是黑漆漆一片。
他的思维混乱,闹不明白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而此时,又有声音响起,这次是个成年男子,对方似乎捏着鼻子,发出的声音矫揉又造作,只听他阴森森地问:“怎么?你答不出来吗......?”
老查理一听见这声音,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缓缓溢出。
他猛地抬高音量驳斥说:“地狱!就是虫不死,火不灭,是烧着硫磺的火湖,是昼夜不得安宁......”
“嘻嘻......你在心虚吗?竟然引用《圣经》里的话,真是多此一举......我看你什么也不懂,倒是十年如一日得喜欢不懂装懂......算啦,还是由我来发发慈悲,再教导教导你好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老查理感到身后传来一股粗暴的推力。他连惊叫都还未发出,就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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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手中,一个纯真如金雀花般的小姑娘,正在奋力挣扎。
他惊骇欲绝,下意识想松手,不想那双手却箍得越发用劲儿。
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啊——上头布满了肮脏的黑色老茧,指甲缝里也卡着令人作呕的褐色污垢。
手背肌肉虬结,手掌又粗又厚,这些,无一不在昭示着,主人家有着怎样暴烈的性格。
这别说是一双教养良好之人的手,就说是一双地里庄稼人的手,都不会有人信——即便是猎人的手,都生得比它高贵。
老查理惊恐万状地仔细看着这个被他逮住的孩子——金发碧眼,肤白如雪,就是贝内特家长得最讨喜的莉迪亚,都没她可人爱。
而此时此刻,老查理正像揪着小鸡的翅膀一样,没有半分人情味儿的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提拉到半空——丁点儿也不顾及她的痛苦哀嚎。
这些都还不是最糟糕的,最恐怖的是,明明他还迷糊着醒不过神——他的手,已经一个用力,在轻脆的咔哒声中,拧断了小姑娘的两只胳膊。
“呀啊~!!”破音的惨叫差点儿没震伤老查理的耳膜,他在心里尖叫着喊:上帝啊!
但上帝却没有回应。
不仅如此,竟有一股狂躁之气,自他心中油然而生——他发自肺腑地觉得自己该直接拧断面前孩子的脖子,而不该这么麻烦,先拧断她的四肢。
小姑娘已经昏厥过去了,但周围的人,却依旧群情激奋。
“该死的女巫!”不远处的高台上,一个抱着孩子的贵妇人咒骂着,痛恨地看向这边。
她的目光是如此恶毒,即使不明所以如老查理,也不由感到一阵眩晕。
四周兴奋的窃窃私语,不断钻进他的耳中。
“她会阅读市政碑上的铭文......”
“骗人的吧?!她不过是个小女孩,绝不可能那么聪明,一定是巫婆给她下了邪术。”
“胡说,明明她自己就是个女巫——真的!我听到她替小偷辩护,她说量刑过重,不准大伙儿绞死他,还当庭用律历驳斥了治安官大人......”
“嘿,疯了,简直是要造反!”
“她的仆人作证说,她一到晚上就点起蜡烛,在她死去的兄长屋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定是她吸干了她的兄长,现在她还想吸干她生病的小弟弟.....”
各种嘈杂的声音纷至沓来,孩子尊贵的父亲迫不及待地下达了指令。
“拧断她的脖子!”
“不,不,不.....”老查理依旧搞不清状态,但小姑娘气若游丝的模样,已使他无比绝望。
他的内心对此项命令疯狂推拒,可他的手,却一刻不停,狂喜地猛力一掰......
“咔哒”一声,简单得如同拧断一根胡萝卜。
老查理仿佛听到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他的面孔都随之扭曲了。
这时,那个装腔作势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他如同对待情人般,对他轻声呢喃道:“最疼爱她,也最受她敬爱的兄长早逝,她变成了长女,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优秀如兄长。既告慰兄长在天之灵,也好让父母重展笑颜。
为此,她夜以继日、孜孜不倦的学习,即便得不到任何支持,她也全不在乎。
虽然她年纪小,又缺人教导,但是她天资聪颖——仅仅靠偷着使用兄长留下的手稿、墨水和蜡烛,她就能比无数受过名师教导的‘男子汉’们,表现得更为出众。
可惜呀~她那该死的兄长,活着的时候就只顾着宠爱她,竟没叫她明白:姑娘们根本就没资格读书学习,她们的聪慧,就是对神明最大的冒犯。
没过多久,姑娘的所作所为就让人发现了。她因为好心救助别人,结果暴露了她自己。
她被人拖出家门,丢到闹市,甚至没有经过合法的审判,就给拧断了头颅。
举报她的人,是她的母亲。而给‘审判者们’打开门,下达命令的人……是她的父亲。
她死后,被抛尸在荒野之上。
而她的名字......永永远远都只能是——‘女巫’。
这个结局,你觉得如何?这是上帝他老人家最爱的戏码吧?”
“不,才不是!”老查理整个人摇摇欲坠,但他的声音极为坚定,并无半分起伏,甚至听起来有点儿冷酷无情。
“嘻嘻~但神搞不好认为这是对的,至少在那个时代的‘神’看来,那是对的......”
“荒谬!”
“哦~?!你指的是‘神明’,是‘我’,还是你‘自己’?”
“我......”老查理还来不及表达意见,他的眼前一黑,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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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自己嘴里发出少女般甜润的嗓音。
“我把戒指埋在土里,种上鲜花,这样谁也不会知道……”
老查理疑惑地看着面前这座开满粉色蔷薇的花园,下一秒,场景倒转,他突然站到了湖边。
湖水中,有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姑娘即将被水波淹没,老查理焦急地想去救她,可他附身的这个女子心中,却突然充溢着无尽喜悦。
这回老查理说什么也得反抗,他拼尽了吃奶的力,想要挣脱这具身体的意志向湖里冲去。
可在她旁边,有个人比她速度更快。
一个极英俊的年轻人及时拦在她面前,阻止了她。
他留着泪对她说,她的心实在太过善良,但这是上帝的旨意,她不该让自己涉险,去救一个罪人。
听到他这样说,老查理发现女子心里的喜悦,已完全无法抑制——她喜极而泣,哭得泪流满面。
“不对......这不对......”。
在从这具躯体脱离开来的那一瞬,不,确切地说,该是确认湖中女子被溺死的那一刻,老查理险些没把自己的头给撸秃了。
好奇心能害死猫——追根究底的习性,放在这种古里古怪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可老查理根本克制不住自己,他忍不住就要去思考,去深究。
因此,他不仅无法抽离,反而被越扯越深。
他的意识,最后跟着那个沉进水底的年轻女子,一同没入了湖底。
他伴随着她的灵魂,一日日抬头,竭力仰望。
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而她看到,她记忆中那个承诺要娶她的男子,正牵着她继妹的手,被耀眼的光芒包围着,向苍穹之上飞去。
她的继妹仍旧笑得像记忆中那么甜,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软软糯糯的,既像刚出炉的柠檬蛋糕,又像盛夏里最新鲜的椰子水,清甜得令人如痴如醉。
在看清了光芒中隐隐闪动的洁白翅羽的那一刻,她的心,滴答滴答,开始透出血红色液体。
过剩的鲜红,直冲她的大脑,仿佛要从眼眶喷薄而出。
从身体深处弥漫开来的伤痛,令她口中发出阵阵悲鸣,她再一次体会到了窒息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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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老查理双目通红的狂吼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血管中一点点剥离开来,他恨不得自己能立时死去。
可天不从人意,虽然他先一步给出了警告,但那个声音,又一次出现了。
“嗯,相当特别的体验......你到底偷看了多少呀~小老鼠。
就凭你那空无一物的小脑壳,就是看了,你又能看懂多少呢?真是可怜......我看,还是由我来亲自教导你吧。”
“住口......”
虽然老查理立即给予反抗,但他说话时精力根本不集中,这使得他的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一点力道都没有。
原本该是拒绝的话,这会儿听起来,反倒像在乞求对方快点儿教教他。
——这可真是叫人着恼。
果不其然,对方一听就笑了,他欢快地调侃道:“住口?——我可不能这么干,做人偶尔还是要善良一点儿嘛~”
对方说话时,那语调真是兴致满满,可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居心不良。
他根本不理会老查理的抗拒,自顾自便道:“这次供你借用身体的,是一对姐妹花。
让你印象深刻的那个家伙,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老姑娘。
对她来说,人生在世,多余的太多——继母,继妹,同父异母的小兄弟。
缺少的太少——唯一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美貌,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有了凋零的趋势。
好在在一切美好都彻底消逝之前,她遇到了一个公道正直的好青年。
他们快要结婚了,幸福指日可待呀~
可惜世事多舛,有一天,妹妹从父亲那里要来了家传的宝石戒指,转交给她们的小兄弟。
谁也没料到,戴在小兄弟食指上的戒指,转眼就能不见。
大伙儿找呀找,但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枚戒指,就好像凭空被魔鬼摸走了似的。
热心的妹妹,越想越生气,小弟弟更是气得昏厥过去。
大家认定了,是姐姐偷走了它。
证据就是,当妹妹把戒指拿出来的那一刻,做姐姐的,多看了它一眼。
虽然这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戒指终究也没找到,该怎么办呢?
一家人计无可施之下,为求公道,只能跑去找他们的教区长。
教区长真是求之不得啊,这不正是个彰显他才干的好机会吗?
因此,他召集了所有的教区居民,站在湖边公开宣布:“她若是有罪,必将沉入水中。”
老姑娘没有办法,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只能遵照教区长的指示,一步步踏入湖中,永永远远地沉下去。
她有罪,是的,她有罪,大家欢呼雀跃着,庆贺神明处决了一个该死的罪人。
正直的青年啊,他怎能迎娶一个罪人?他怎能为这样一个肮脏的灵魂,违背他的忠贞?
这样的行为,是对上帝□□裸的亵渎,是不可宽恕的重罪。
最后,老姑娘的妹妹拥有了他。只有最纯洁无暇的灵魂,才能够匹配得上这位品格贵重的青年。
贪婪,多么大的罪过~
那一眼,多么叫人厌恶~
——人类厌恶它,神灵更加厌恶它。
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
这句话难道是上帝说出来诓骗世人的吗?
不,它是真理……”
这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在老查理眼前光芒大作,劈得他哑口无言。
他记起来了,这两个故事,他其实早已看过——在他那位于美洲大陆的老家——在那栋古堡的地下,那记载着先贤修行传道实录的卷宗上。
这个鬼气森森的家伙,之所以让他感到如此熟悉,那是因为他确实对这个声音的主人极其熟悉……不,与其说是熟悉,不如说是惧怕。
这个来自地底圣坛的守门人曾因为察觉到继承人的思想发生变化,而勃然大怒。
如果不是哥哥偷偷放我离开美洲,我一定会被他冠以异教徒的名义公开处刑。
是的,这是他的声音,老查理至死也不会忘记——那个阴险狡诈的狂徒。
几十年前,在他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时候,他就隐隐察觉到,在他的家族里被贯彻执行着的那些清规戒律,本质上,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在维护那些圭臬的过程中,先辈们确实干下了许多散尽天良,践踏人伦的事儿。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他经得多了,也见得多了。
可谁知,幼年时期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不安和恐惧,竟不减反增。
老查理的双手颓然下垂,全身都在战栗。
他极力避免把自己缩作一团——那看起来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可过度的惊惶和亡者残留下来的憎恨,却使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他的眼皮一眨也不眨,越是努力对抗,疲惫感反而越是深重。
到了最后,泪水几乎不受控制地泗下横流。
还不如干脆蜷缩起来呢——真叫人难堪……
老查理这样想着,在他的头脑愈发昏沉之际,他又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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