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福德郡的乡绅们离开贝内特家时,一个个都灰溜溜,犹如下水道的老鼠,但当他们回到自己的地盘,稍加商量,展开行动后,又全都生龙活虎,活像刚吞了火龙肉。
这些人仅花了半天时间,就劝服了三镇之内的大部分居民,同意挖掘修道院墓穴一事。与此同时,他们也和蹲守在哈福德郡各处的记者朋友们,达成了协议,允许他们在遵循客观事实的基础上,对事件进行全方位报道。
中午十二点,顶着烈日,划归好墓穴开挖顺序的阿尔曼先生,站回到了围墙墙根下,正住着拐杖的布鲁克先生身边。
他忍不住侧头,带着压制不住的兴奋,对这位辉格党老党员说:“我现在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说真的,加入辉格党这么久以来,我还是头一回这么有参与感。”
“……”
布鲁克先生原本神色肃穆地监视着远处工人们的挖掘行动,闻言,回头狠狠刮了他一眼。
阿尔曼先生很有一种唾面自干的勇气,他哈哈大笑了一阵,但在对方严厉地瞪视下,他也没坚持多久。
一声干咳之后,阿尔曼先生偃旗息鼓了。
他的表情重新变得整肃,更精确地说,应该是凝重。
“就这么着吧,老朋友,凡事都别太较真。咱们也就这种时候,能开开玩笑了。看看咱们现在在干的事儿——全体发疯~我敢担保,今天太阳下山之前,要是连只老鼠都挖不出来,咱们就要沦为全英国的笑柄了。”
布鲁克先生闻言,不为所动地继续着他的监视。
半响,直到阿尔曼先生认定,他对此事要三缄其口了,他才纡尊发言道:“即便如此,那也算不上是多大的坏事儿。本来哈福德郡就是个在地图上,连图标都没有资格用的小地方。经此一役,也算是威名远播了。”
阿尔曼先生嘴角抽搐,他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对自己前面开的玩笑,进行反击。
如果是的话,他宁愿举双方投降认输——此等幽默,他实在无福消受。
在他这样想的档口,布鲁克先生又继续道:“说起来,在我们那个年代,可没有哪位贤明的老爷,肯这么费心关照地区事务,更别提会这么大费周章,去照顾孩子们的情绪了。
在咱们那个年代,老一辈,愿意送咱们去上学,挨打受骂,就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还敢奢望,会受如此疼爱。更遑论像现在这样,整个郡的长辈们都站出来,同仇敌忾地做些事情。
如果当初,有人愿意像咱们这样,挡在孩子们面前,不惜代价地教导他们,该如何立身处世,我也不至于抵上一条腿,来交学费。
我这个无牵无挂的,都看得开,你就更不用多虑了。
即使要背负骂名,若干年以后,当年坐在壁炉边时,面对那些朝你仰起小脸的儿孙们,你也有资本吹嘘了。”
“……”
好家伙,他就猜到这老东西的一条断腿,肯定有故事,没想到他竟然自己讲出来了。
一时间,阿尔曼先生也说不准,是该先对这个化石一样顽固的老头刮目相看,还是要先对他这般乐观的心态寥表敬意。
说起来,他还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深挖一下他的秘密呢。
就在他斟酌着,要如何精妙地撬开这个老牡蛎的外壳之际,离这里十英尺远的一个墓穴里,猛然爆发出一阵吼叫。
“快来看!三十年多年的老墓,里面多了一具才开始腐烂的女尸。”
阿尔曼先生还未反应过来,布鲁克先生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那边快速奔去。
人群瞬间围笼而上,卢卡斯先生此时恰因核对薄册,觉得无比厌烦。
听到喊叫,他下意识跟过去看了看。
只一眼,他就头晕目眩,跌跌撞撞退回到墙根下,抱着几本档案册,翻得哗哗作响。
不过他也不是一味逃避,阿尔曼先生追过来询问的时候,卢卡斯先生斩钉截铁告诉,档案和墓碑上记载,这是个孤寡老人的穴位,错不了的,谁也不可能叫一个年轻女人就这么葬在一块儿。
这话引爆了阿尔曼先生的怒火,他的双眼蓦然亮得骇人。
无需验尸官或特派员再给出什么权威意见了,甚至连就近的琼斯医生也不必找了。
阿尔曼先生猛得转过身来,一边吩咐在场诸人,抓紧时间,把所有的墓穴都起开来,检查一遍,一边破开记者们的阻拦,朝外大步而去。
卢卡斯先生见他这么冲动,忙在后头叫他,可一看到外头人群疯狂的架势,他腿就软了。
这时,布鲁克先生又让人把所有记者都放进来,卢卡斯先生第一反应就是——你是疯了吗?
更为糟糕的是,这种想法,他不仅在心里想想,还给说出来了。
话一脱口,他就后悔。
在他面前的这个老人,并不是他日常相处的温文尔雅,诸如贝内特先生一流的朋友。
这个人,据说当年在军队里,可是无人不知的杀人狂魔。无论如何,他也称不上脾气友善。
卢卡斯先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怎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我才真是疯了吧?!
布鲁克先生这会儿压根没工夫计较他的口误,他还好脾气地给他解释说:“得赶在特派员到来之前,使事情盖棺定论。现在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了,不差这临门一脚。
你去,让那些拿着画板、速记本的娘娘腔们,把那些没用的东西扔了,都过来帮忙。
这种时候,所有会喘气的男人们,都该站出来,出一把子力气。”
“嗯......嗯,嗯,嗯?!!”
卢卡斯先生听到这么荒谬的命令,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直到被不耐烦地布鲁克先生拿拐棍来了一下,他才后知后觉,屁滚尿流地跑去,向大伙儿请求协助。
由于郡里出了这样一件大事儿,男主人午饭时分,又突然被人唤走。贝内特家的女人们,都不免觉得提心吊胆。
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后,她们草草吃了点儿果酱馅饼当晚饭,就齐齐拥坐在客厅里,等待消息。
大家心里忐忑,便也没心情聊天。这么枯坐着发了半天呆,除了壁炉里木材燃烧的哔啵声,一切都很静谧。
她们连呼吸,都格外小心谨慎,好似多说句话,都能把凶残的恶灵招家里来似的。
这时候,吉蒂和莉迪亚时不时打上的一两个哈欠,倒显得尤为有热乎气儿。
百无聊赖之下,孩子们早已昏昏欲睡,连伊丽莎白和简都克制不住,脑袋沉沉往下点。
当客厅里大钟的时针,行走到孩子们平日里休息的时刻。即使贝内特太太再不情愿,再如何想确保孩子们,全都待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也不得不命令女仆们,再检查一遍家里的门窗,送孩子们上楼睡觉。
希尔太太领命而去,但孩子们对这个命令,普遍不肯买账。
她们的抗争完全无效的,不过几分钟之后,家里的首席男仆奥里先生带了最新的消息回来,贝内特太太对此忧心忡忡,于是,她们也就自动自发的留了下来。
贝内特先生明知家里守卫不足,却仅派一个男仆回来通报。
而且接下来,连这个男仆也不能留下。
他得回到贝内特先生身边,跟大伙儿一起在外过夜。
这个决定,激怒了贝内特太太,她鼓着脸,不满地确认说:“所以今晚,你们全都不回来喽?”
“暂时是这样,夫人,不过这也说不准。”奥里毕恭毕敬道。
可既然他回答的内容,不能叫贝内特太太满意,他的毕恭毕敬,也就没多少意义。
贝内特太太当即拉下脸来,阴阳怪气地说:“咱们群的先生们可真是有本事啊,那我猜,他们是能够在一夜之间,就将事情处理完毕喽?”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为了给男主人开脱,奥里不得不讲出更多的细节,证明他主人这么做,是怀抱苦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夫人。下午的时候,布鲁克先生带人起出了六具多出来的尸体......”
“噢!”听到有六具多出的尸体,即使贝内特太太这会儿气大如斗,也忍不住S/Y了一声,菲利普太太和嘉丁纳更是直接软倒在了椅子上。
莉迪亚对此还略显懵懂,她不明所以地牵起贝内特太太的手。
这无形中,给了贝内特太太莫大的安慰。
简和伊丽莎白也因此得以抽出空来,专心照看一旁有些喘不上气来的菲利普太太和嘉丁纳太太。
这个冲击过于巨大,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只有玛丽皱着眉头问奥里说:“只有六具尸体吗?”
“老天爷,你这说得什么话?六......那什么,还不够多吗?!”贝内特太太崩溃地吼道。
玛丽并未因此退缩,她继续问奥里说:“如果仅此而已,与特派员交接之后,想必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为什么父亲暂时要呆在沃尔森家?我记得他们一家旅行去了,就算要找个地方商议,也不该呆在主人不在家的地方吧?”
如果不是此刻情况特殊,奥里觉得自己真该为玛丽小姐的敏锐大加喝彩。
他恭敬地躬身道:“本来是该这样的,小姐,但阿斯先生临时得知,大法官庭的大法官阁下,受到了旅行回程的沃尔森爵士邀请,下午与爵士一家抵达了沃尔森庄园。
老爷们希望此事能速战速决,所以,便结伴上了沃尔森家,请求大法官阁下,在此开设临时法庭。
在我受命回来之前,听说大法官阁下已经初步表示了同意。”
“大法官庭的大法官阁下......那位菲茨威廉伯爵么?”玛丽若有所思道。
“是的,小姐,就是那位大法官阁下。”奥里颇为激动道。
这位在英国财富排行版上,排名首屈一指的大人物,瞬间给女士们注入了活力。
菲利普太太一把推开外甥女递过来的嗅盐,身体前倾,急切地问道:“你见到他本人了,他怎么样?是不是像传闻一样,又高大,又有气派?!”
奥里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以掩饰自己并未有幸得见伯爵本人的窘迫。
这时,玛丽小姐突然插口笑道:“看来这位大人也是够烦恼的,大选正处在蓄力阶段,他不老老实实呆在伦敦,却跑到乡下来闲逛。”说着这里,她又回头对伊丽莎白道:“不过他这回是刚出狼坑,又入虎窝了。你说呢,丽萃?”
“我不知道。”伊丽莎白蹙着眉头,忧心忡忡道:“我心里很不安,要是大法官阁下动用了一票否决权,我们本地选出的陪审团所起的作用,也就微乎其微了。如果是这样,那还不若经由巡回法庭审判之后,再层层上报,更为稳妥。毕竟......”
“毕竟,现任大法官阁下身为上议院院长,天然便是辉格党的中坚力量。即便他再不情愿,也得给自己所属的党派擦干净屁股。”玛丽边将她的未尽之言补上,边顺手摸了一把吉蒂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收回正跟莉迪亚做着的鬼脸。
玛丽顶着贝内特太太的瞪视,不痛不痒地继续道:“可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他的到来,不失为一件好事儿。与其层层上报后,等着大法官庭和伦敦那些没有同情心的陪审员一锤定音,再无翻身余地。
或者,不断重复,打回重审,上诉,再打回重审,再上述,这类能生生把人拖死的官僚主义程序。
那还不如利用本地优势,侍机攻破他的防线。
父亲他们的决策,总体上看,是正确的——一个大法官,总比整个大法官庭好对付。”
“她们姐妹俩在说什么?”菲利普太太不无疑惑地偏头询问嘉丁纳太太。
嘉丁纳太太住在伦敦中心商业街,平常多少会和伦敦城里的三教九流打交道。
再加上嘉丁纳先生乐于携带美貌的夫人,出席各类商业聚会。
聚会上,男人们总爱说些市场、期货、股票、政治等等话题,因此,她并不算是那种一无所知的深闺妇人。
她们说的话,她隐约听明白了一些,但又不是很确定。
考虑到她丈夫极不喜听到女人们谈论此类话题,这会儿,她干脆闭嘴,明智地装出一幅什么都没听懂的模样。
菲利普太太以为她没听见自己说话,就又问了一遍,这回玛丽回答了她。
“我们在说,兴许我跟丽萃,该和奥里一道,去一趟沃尔森家,这样一来,爸爸看在我们的份上,也就不能不回来啦~”
“少骗我,现如今,连你也爱跟我耍滑头了。我敢打赌,你们刚才,肯定不是这个意思!”菲利普太太貌似凶狠地责骂道。
“不管是不是这个意思,道理总是这个道理。母亲,您觉得呢,需不需要我们在天色变得更晚之前,将爸爸叫回来?”
贝内特太太一开始是不乐意的,但她估量了一番自己家和沃尔森庄园的距离,再想一想,一个小时前,她曾亲眼看到卢卡斯先生骑着马从她家门口路过回家的事实。
于是,她不知不觉就产生了这样一种认同:既然别人都能够回家守着妻子孩子,那我们家也没必要一次派出两个男主人。蛮可以把贝内特先生叫回来嘛~反正有身为律师的菲利普先生在场,顶多少个男人都足够了。
既然打定了注意,她便无比热心的催促着丽萃和玛丽快去快回。连玛丽出门前,还要带个篮子,去沃尔森庄园摘黑莓这类的小怪癖,她都不以为意了。
为了孩子们的安全,贝内特太太拒绝了伊丽莎白关于由她骑马,带玛丽出行的提议。她命人另外套了马车,好让她们姐妹俩能舒舒服服的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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