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父女间的较量(三)

    曾经的吉米太太,如今的吉米女士,在经历了婚姻失败,自杀也失败的悲惨现实后,突然时来运转,收到了一封来自她表姑妈的邀请函......或者说是,求助信?

    这位表姑妈的儿子,刚刚在经商途中,成功替美洲驻军,运输了一批重要的战略物资。

    他为此收获了一枚勋章,成功晋升为准男爵。

    在这种光宗耀祖的关键时刻,她那倒霉的儿媳妇,竟因难产过世了,给她留下了一个十三岁左右,正处在叛逆期的男孩和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女孩。

    这可真有够晦气的,老太太这会儿可要手忙脚乱了。

    她在信里再三表示,自己急需有个靠得住的亲戚,来陪伴她,顺便帮帮忙。

    这份信的到来,对吉米女士来说,简直像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

    她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便振作起精神,找了老吉米求证。

    而在老吉米明确表示,家里确实有这么一门“显赫”的亲戚之后。虽然她实际上从未见过这位表姑妈,但为了逃避镇上众人对她过度的好奇和关心,她还是立即回了信,并着手收拾家里的东西,催促她父亲跟她一起,离开哈福德郡。

    吉米女士走的时候,特意挑了一个礼拜天,那天天还没亮,她就开始打包行李,预备装车。

    原本她打算等大家都上教堂去后,再和父亲悄悄离开。

    镇上的房产,父亲已经和比尔先生签订了长期租用合同,店里囤积的货物,也随同转卖给他,已经没有其他事情需要交接了。

    可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想躲避,越想隐藏,就越容易事与愿违,最后弄得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

    吉米女士做梦也没想到,镇上定期举办的大礼拜,竟也没能阻止邻居们那过剩的热情。

    生活在这种小村小镇里的人们,情感实在过于充沛,尤其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女人们,她们那细腻的爱心,使她们根本无法保证,在得知身旁居住了几十年的邻居准备搬家之济,不叫上家里的男人们,一起过去帮忙。

    反正事情发展到了最后,原本安静的礼拜堂,竟变得像噪杂的菜市场。

    除了几个个性顽固,不知变通的家伙,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传递消息。

    许多人约定着要赶紧过去,并为此事不能立即达成,而扭动身躯,坐立难安。

    当众人相互拉扯着终于从教堂中出来的时候,老吉米父女正将行李从家里逐一提出来,大家一见,心里都大呼庆幸。

    男人们不顾身上为参加礼拜,而特意穿的体面衣服,上前跟老吉米寒暄后,便自然而然地进到屋里帮忙。

    女人们,但凡家住得近的,都赶紧回家。

    这些贤明的主妇们,都想回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可以拿出来,不管是食物,还是其他什么小东西,好给这父女俩留个纪念。

    大家都有预感,他们父女俩往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今天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见面哩。

    大伙儿的表现,让吉米先生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在吉米女士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她又是尴尬,又是烦躁,戴着黑色纱巾的俏脸不断躲避。最后避无可避,只能任由大家拉着她的手,说东道西。

    烦闷和焦躁,让她再度如迷途的羔羊般,惶惶不知所措。

    她极想甩脱这些人,却犹如陷入沼泽的独行者,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这时候,贝内特先生坐着马车从伦敦回来了。

    看到这一阵仗,他心里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便也赶紧下车前来帮忙。

    此时吉米女士已有些按耐不住,她不顾周围女士们讶异的目光,自行向后头空着的那辆马车走去。途中路过贝内特先生身边的时候,她不小心崴了一下脚,贝内特先生条件反射伸出手臂给她做支撑,但却被她响亮地打开了。

    吉米女士嫌恶地朝地上的那块导致她站立不稳的石子看了一眼,而后便踩着矮凳,登上了马车。

    贝内特先生贸然受此怠慢,脸上也显出了几分惊愕。后来,见大家都频频往这边探视,他便收敛了情绪,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伸出的手臂。

    这边的异样,大部分还在房子里帮忙的男人们,并没有见到。

    直到吉米家的行李,都被搬上前方那辆马车,也还有一半的女士,没有把自己带来的礼物送出去。

    伊丽莎白红着眼眶,安静地缀在一堆女人们身后,看上去好像对吉米女士的离开,尤为不舍。

    这让许多看到这一幕,但不明真相的女人们狠狠感动了一把。

    她原本就无意跟别人争抢,只想等到大家把东西都送出去,然后她再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不想她有耐心等,前面的太太小姐们却不忍心叫她等。

    她们接二连三地自觉将位置让出来,等伊丽莎白发现时,她已经站在了吉米女士的马车前。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面对吉米女士,踌躇了一会儿,她咬了咬牙,把那片水晶头饰递到了她面前道:“愿您一切顺利。”

    她的心里原本就因玛丽别无交代,而有些忐忑,但她也想着,大庭广众之下,应该也不至于会有什么波折。

    不想在她说完话后,马车里的吉米女士,竟跟没听到一样,半天没动作。

    她的无动于衷,瞬间点燃了伊丽莎白内心深处潜藏的愤怒。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欺负吉米女士这样的可怜人,但她还是堵了气,举着那枚头饰,同样一动不动。

    两人长时间这样对峙,哪怕是站在远处的人们,目光也慢慢集中到了这边。

    女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旁突然静默下来,多莉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几次想伸出手去,把伊丽莎白小姐的手,顺到自己怀里来,但伊丽莎白小姐既好像在较劲,又好像已经傻掉了,始终维持着这一动作,她也就不敢上去打扰。

    不一会儿,老吉米跟镇上的绅士们道完别过来,看到这一情景,他立马走过去,一边解释说他的女儿最近总是精力不济,一边赶忙接下伊丽莎白指尖上捏着的头饰。

    他再三替女儿道谢,而后,他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也踏进车厢。

    父女俩就此坐定,阿尔曼先生跟前头那辆马车车夫小声交代了一声,于是车夫吆喝着控制马车前行。

    后头的马车夫听见他的吆喝,也跟着缓缓起步。

    老吉米探出头与大家挥手道别,众人也挥着手帕,高喊路上小心。

    不知何时,阿尔曼家的次子——桀骜不驯的漂亮少年布鲁斯特少爷,站到了伊丽莎白身边,在众人都把注意力投注在即将离开的那对父女俩身上的时候,他低头对有些失魂落魄的伊丽莎白小声提醒说:“那种身份低贱的人,你何必搭理她?”

    伊丽莎白没理他,实际上,她根本没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她的注意力仍旧停留在行走的马车上。

    正因为这样,在如此混乱又吵闹的环境中,她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那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

    站在后面的人没看到,但站在前面的人却清楚的看见,那是刚才伊丽莎白坚持要交给吉米女士的头饰。

    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头饰被人从马车窗口扔了出来。

    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人,神色都有那么点儿微妙。

    伊丽莎白脸色涨红,布鲁斯特刚想安慰她,却见她疯了一样,朝马车所在的方向冲了出去。

    一旁守着的多莉比布鲁斯反应更快,她当即伸出手去拉她,但却同样,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她眼睁睁地看着伊丽莎白越跑越快,连外套都被她甩下来,抛在身后。

    在跑得最快的那一刻,伊丽莎白猛然停住,蹲下了身。多莉还以为她是特意去把头饰捡回来,没曾想她却猛地朝马车所在方向,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伊丽莎白的身影,开始有些摇摇晃晃。

    多莉慌忙追上去,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回她肩上。

    她焦急道:“伊丽莎白小姐,您这样实在太危险了,要是车子突然停下来,您该怎么办?”说着,她揽着她的肩膀,想将她往回带。

    她的举动惊动了伊丽莎白,她的身体突然失控,一个前倾,双膝重重跪到了地上。

    她的衣服,又一次掉到了地上,这会儿,带着一腔怒火跟过来的菲利普太太,终于来到了她们的身边。

    她麻利地接替了惊慌失措的多莉,将掉落在地的黄色外套,重新套在伊丽莎白单弱的肩膀上。

    这位长辈心疼得把看起来伤心透顶的伊丽莎白揽入怀中,她让她把脑袋靠在她的胸脯上。

    看她抽泣得停不下来,菲利普太太一边试图抱着她往回走,一边气鼓鼓地安慰她说:“不用理会那个疯女人,丽萃,居然这样粗鲁地对待别人家的孩子。如此低劣的人品,没有教养,活该她受罪!”

    她这样说,其实起了反效果,伊丽莎白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倒哭得更凶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即将驶出镇口的马车里,忽然传来石破天惊的尖叫。

    眼尖的人隐约看见,吉米小姐坐着的那辆马车,在尖叫声中一阵摇晃。

    随后,就是数不清的食物、鲜花、手绢等等大小不一的物件,被从马车的车窗里一股脑扔出来。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布鲁斯特少爷尤其不幸,他属于视力拔尖的那一类人,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他母亲精心绣制的披肩,也被抛了出来。

    这条绣满大丽花的披肩,原本母亲是准备送给他兄长的未婚妻的,因为得知老吉米父女要走,她临时将这件作品交付给他作为礼物送来。

    一想到身体虚弱的母亲,为绣这件漂亮的披肩,花了多大精力,布鲁斯特少爷就不由得脸色铁青,在冲动的驱使下,他差点儿就冲了出去。

    这下子,他总算充分理解了伊丽莎白。深呼吸了好几下,他还是觉得气难平,转头竟对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伊丽莎白夸赞说,她刚才做的真漂亮。

    伊丽莎白泪眼模糊间,发现说这话的人是布鲁斯特少爷,她当即强咽下梗咽,恶狠狠地说:“滚开!你这个坏蛋!”

    “伊丽莎白,注意你的态度!”这下不管是贝内特先生,还是贝内特太太,都没那么宽容了。

    而伊丽莎白却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一样,只管厌恶地撇过头去,将脸埋进菲利普太太怀中哭泣,连贝内特先生都同样遭到冷遇。

    布鲁斯特少爷自从懂事以来,不管身处何地,享受的,从来都是众人众星拱月般的优待,何曾受过这种侮辱,更何况,还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羞辱。

    他恼怒地看着远处正蹙眉和沃尔森爵士站在一起,对着停下的马车指指点点的父亲,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反感。

    ——这孩子气的老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给他下命令说,要他将贝内特家那个不起眼的丑八怪,视作未来的妻子那样,好好去追求,否则,即使他往后年满18岁,他也会想办法阻止他,拿到外祖父在曼彻斯特过世时,留给他的那份价值10万英镑的地产。

    能阻止就试试看啊,抛除父子天性不提,布鲁斯特少爷对此,还真是毫无畏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他父亲阿尔曼先生这样的父亲。

    虽然他只是次子,但凭良心说,他比兄长生得漂亮,更聪明,体能也更好,并且生来就得外祖父宠爱,将来,也会有一笔极为可观的产业。

    而他的父亲,也不知道是不是缺心少肺,眼看着长子,因为母亲的身份血统问题,被未来儿媳的家族看轻,竟还不肯像一般喜好攀登的人那样,期望儿子们能出人头地,从而逆转困境,让做父母的扬眉吐气。

    这会儿,还净想着让他朝下看。

    不仅如此,在他表示反对之际,他还一脸,若不是兄长订婚太早,都轮不到他来捡便宜的肉痛样儿。

    哈,面对这样的父亲,他真是想不出,这天底下,还有谁比他更哭笑不得。

    原本看在父亲下命令时,那半是恳求,半是耍赖的可怜姿态上,他还想着退而求其次,摘下贝内特家那朵有名的带刺儿玫瑰。

    至少这还不算太丢脸,但现在看来,那同样毫无价值,再多给他10万英镑家产,他也不屑于去干了。

    少年人的自尊心,一旦被刺伤,反弹起来,可绝没有那么温和。

    他冷冰冰地盯着伊丽莎白的后脑勺看了许久,最后冷淡地朝贝内特先生点点头,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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