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高兴能跟你一起出来!”
瑞秋说着,用力吸了一口林间湿冷的空气。即使那会让她的肺部感到丝丝寒凉,但她还是觉得心满意足。
今天是周六,冬猎的最后一天。
从冬猎开始第二天,在拉斯夫人也跑去狩猎的情况下,她手忙脚乱地度过了好几天。
最后一日,拉斯夫人选择留守清点处理猎物,她终于不再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地离开这“憋死人的营地”。
而瑞秋,也总算得以脱身,跟玛丽一起,在林子里散步。
今天轮到瑞秋天一亮就出发,她好不容易尝到自由的味道,这会儿哪怕天空阴沉沉,林中同样雾气蒸腾,也不妨碍她的好心情。
她兴奋地提着裙摆,一蹦一跳地前进,甚至不知不觉哼起了苏格兰风味的小曲儿。
她的曲子都快哼完了,才听到玛丽慢吞吞地回复说:“嗯,我也觉得很不错。”
她说话时,眼神锐利地搜寻着四周。期间,还不时要眺望一下松林边界处,靠近农场的那片狩猎地。
山林间的雾气厚重,肉眼可见度,只能控制在二三十米以内。
环境不够便利,玛丽只得全神贯注,她偶尔还需闭上眼睛,放出感知,才能使自己看得更远些。
可即使这样,也不能让她全然放心。
当她发现狩猎场那边的天气情况,其实比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时。
虽然还不至于感到焦虑,但她的眉头,却依旧微微皱起。
因为注意力早已跑偏,所以不管瑞秋和她说什么,她的回答,听上去,都有点儿兴致缺缺,较真的说,称之为敷衍,也不为过。
不过瑞秋毫不介意,她很少有机会,跟朋友这样轻松的聊天。
上一次,可以没心没肺随便说话,还是几个月前跟伊丽莎白在一起的时候。
瑞秋心里很清楚,自己因为在权势和美貌上,有着一些显著的优势,所以比常人更缺乏那种能交心的朋友。
这会儿站在她面前的玛丽,虽然年龄和她差了一大截,讲话又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似乎在神游天外,但瑞秋可没觉得她这是没礼貌。
相反的,正是玛丽这种别无所求的随意姿态,让她感到特别自在。
瑞秋家里没什么信的过的亲戚,她小时候只能跟着父亲南征北战,住在军营里。
因为缺乏玩伴,她时常只能一个人玩娃娃,所以若是论起自说自话的本事,瑞秋可是很自信的。
看玛丽这么认真的在找寻什么,瑞秋又找到了一个能自言自语的话题,她窃笑道:“我还以为你每天跑出来,说要帮厨娘摘香料,仅仅是想找个偷懒的借口......”
玛丽此时已收回视线,听到这话,她忍不住掂了掂自己沉甸甸的篮子,又顺带看了眼对方那空荡荡的花篮。
她的脸上就差明晃晃地写着:“抱歉,你再重复一遍?”
瑞秋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讪笑着企图蒙混过去,但她再说话时,就不免心虚,顾左右而言他。
“早知道林子里风景这么好,前几日,我无论如何都该抽时间跟你出来。
这几天,我对着贝克家和哈里斯家的太太小姐们,总觉得提心吊胆,我的心脏都快吓得缩小一圈啦。”说到这里,她状若无意道,“来,亲爱的,你把篮子给我,它看上去挺重,我帮你拎。”
风景好?玛丽摇摇头,她实在看不出,这漫天雾气的森林,到底哪里好。
不过看到对方这么诚恳,她还是依言将篮子递了过去。
瑞秋开心地接了过来,但下一秒钟,她的脸色就变了——这是什么?!白布下面盖了什么东西?好重!
玛丽看她神色大变,只得把篮子再收回来。
“还是我来吧,这种块茎已经过季了,唔,密度会稍微增加一点,不过炖肉的话,煮久一点还是很好吃。”
“密度?啊......是会更重的意思吗?”瑞秋有些尴尬地问道。
“大概吧~”
玛丽还是那副好像全神贯注,又好像魂已不在的模样。虽然这么说不太好意思,但这让瑞秋很快就抹去了这份尴尬。
“哈哈哈哈,玛丽的力气真不小呀~”
瑞秋试图挽救一下,却见玛丽猛地停住脚步。
她瞬间闭了嘴,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其实玛丽只是无意间看到了头顶树叉上剩下的几颗野梨,她有点儿犹豫是不是该摘回去。
这东西个头虽小,但是香味儿浓郁,可以留起来,让妈妈给她泡个糖浆什么的。
虽然很想要,但考虑到瑞秋站在旁边,玛丽觉得她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爬树。
拿树枝掷下来,也不是不行,但那得撒开丫子跑去接,速度可绝不会慢。
既然如此,那看起来不更像是个怪物了么。
这样一想,玛丽啧啧有声地叹了口气,打消了念头。
她这种反应,让瑞秋注意到了树杈上剩下的那几颗秋梨,随后,她联想起了她无意中发现的玛丽那不动声色,实际上,却异于常人的食量。
而她记得,私底下,她向女管家询问,为何拉斯夫人那么不喜欢贝内特太太时,女管家说过,拉斯夫人不能容忍贝内特太太虚伪做作的做派里,有那么一条是,“出门赴宴前,先把女儿们像填鸭子一样,残忍的喂撑,以防止她们在别人家,胡吃海塞,做出不合符淑女标准的行为。”
玛丽的所作所为,跟这条标准,肯定是相违背的。
但拉斯夫人却也同样不喜欢玛丽,虽然这几天,她对玛丽友善了许多,但似乎又多了些小心翼翼地探究,那使得友善的举止,又有了点儿讳莫如深的味道。
母亲允许我和伊丽莎白交朋友,却让我离玛丽远点儿。
虽然最近她不这么说了,但这不能改变,她差点儿使我错失一个好朋友的事实。
母亲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瑞秋百思不得其解,伴随着这种费解,有那么一瞬,瑞秋对贝内特太太的好奇,同样攀升到了极点,冲动之下,她直截了当便问:“你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玛丽,我特别想要结识她。”
一说完,她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冒昧,故而她补充说:“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虽然有父亲疼爱我,我的生活过得依旧挺幸福,但我总忍不住会羡慕有妈妈的孩子。”
“没关系,这是人之常情。虽然我这种父母双全的人,也许没立场这么说,但我能体谅你的感受。”说到这里,玛丽脸上忽然显出了某种一言难尽的表情,“至于说到我母亲,亲眼见到她,你才能了解她,我是无法形容的。我只能说,她是那种会让人产生‘原来还可以这样啊!’这类感受的女人。”
瑞秋完全体会不到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她听得一头雾水。
“见过之后,你就知道了。今天晚上她铁定会到拉斯家的庄园,到时候,我把她介绍给你。”
“我还能见到你们家其他几位姐妹吗?”
“嗯,我妈妈肯定会带她们来的,都是很漂亮的人,只看脸的话,绝不会让你失望。”
咦,这话听起来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不过瑞秋没有深究,她兴高采烈道:“你们家有那么多姐妹,这可真棒。大家亲亲密密,热热闹闹的。不像我,是个独生女儿,左看右看,都只有自己一个,真个儿,可好了。”说到后头这句,瑞秋虽然仍旧笑着,但情绪眼见着低落下来。
“噢,我得说,这种伤春悲秋的感情,一点儿也不适合你。
想想拉斯夫人,小太阳,婚姻让你得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母亲。
即使你父亲突发奇想,想给你找个后妈,那也绝比不上她一星半点儿,她是个好妈妈,是不是?”
瑞秋听她这么说,又重新高兴起来,她没想到,玛丽竟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这些话,她还以为,她对拉斯夫人全然不假辞色呢。
“你说的没错,亲爱的,我很幸运得到了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妈妈。不过关于我父亲再娶这事的假设,我还是要替他辩解一下——偷偷告诉你,就一般人眼光来看,我父亲的长相,可并不周正。他的出身不显赫,说起话来也没意思,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也就是他行军打仗的本事了。
我父亲以前总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尊贵最美丽的天使,他之所以能发迹,完全是受了她的垂青。
这倒不假,我妈妈是先代庞森比伯爵的小女儿,现任伯爵的胞妹,听说当年还是与卡文迪许家族长女齐名的美人儿。
爸爸老说,在婚姻幸福方面,在妈妈身上,他把一辈子的好运,都用完了。
虽然这其中,可能有他被我母亲惯坏了的缘故,但也不能否认,在我母亲走后,他总爱碰上坏女人的事实。
现在,比起给我找个后妈,他倒是更喜欢喝酒睡觉,甚至已经到了发誓说下辈子要和可爱的酒小姐一起度过的地步。
这样还能指望什么呢?
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结婚。不过我们婚后依旧会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所以,应该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瑞秋正专注地吐露自己之后的打算,玛丽却突然一脸严肃地绕过她,往一旁的小路行去。
“......?”
瑞秋疑惑非常,“等等”,她边说着,边提起裙摆跟上去。
瑞秋几乎小跑着,才得以缀在她后头。
见玛丽猛地停下,蹲在地上,她才有功夫喘口气。
“玛丽,那边有什么?”
玛丽在灌木后翻捡着,并未回答她,瑞秋索性走近几步,自己看。
“老天爷,这是什么?”
瑞秋眼睁睁看着玛丽的手,在一堆棕红色的绒毛里,摸来摸去。
没一会儿,她的手就被染红了,上头鲜血淋漓。
玛丽殷红的手掌在半空中甩了甩,说:“还活着。”
她手上沾染着的血滴,顺着她甩手的动作,低落在了枯黄的草叶上。
感谢上帝,这会儿是冬季,枯黄的草木和鲜血之间色泽的对比,并不那么刺目。
她强扭着脖子,才没有躲。
玛丽表情冷凝地将手指在枯草上捻了捻,对她说:“把那个给我。”
瑞秋觉得玛丽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可怕,她咽了口唾沫,没反应过来,玛丽要什么东西,只得硬着头皮问:“什么?”
“shou/qiang!”
“唉?!”
瑞秋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确实在手边的花篮里,藏了把qiang。
于是,她慌慌张张去找。
瑞秋的手还在控制不住的哆嗦,玛丽已经抢先一步,揭开花篮上垫着的白色手帕。
手帕被丢回花篮里时,瑞秋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那被玛丽手上的鲜血染红的一角上。
在她愣神的功夫,玛丽已经彻底检查了一遍那柄小巧的银色shou/qiang,她快速地将qiang上了膛。
哪怕还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但玛丽脸上那种肃穆的神色,还是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颤抖地叫着玛丽名字,由于受惊过度,她甚至于连玛丽竟能如此熟练地操弄qiang/zhi这么奇特的异常,都一并忽略了过去。
玛丽最后又调试了一边,才将qiang/zhi反转,倒扣在瑞秋手上。
“拿稳这个,回营地去。”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是那么沉稳有力,不容抗拒。
瑞秋张了张口,努力和心底无法抑制的恐惧对抗。
她抓住了玛丽即将抽回的手指,焦急道:“我们不一起回去吗?”
“我必须去靠近农场那边的林子看看。”玛丽说话间,摆脱了瑞秋的钳制。
她拎起刚才被她丢下的篮子,站起身来,看着地上那只幼熊,表情深沉道:“现在qiang/zhi/dan/yao很发达,英国本土猎杀野兽成风,近二十年来,已经很少见到棕熊了。
至于这种非国产的勘察斯棕熊,一般人,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了。
这只是头幼崽,他身上的qiang伤是谁,于什么时候,留下的?
你看他颈部被毛上的咬痕,再看看沿途倒伏的杂草,以及草叶上零落的血迹。
我猜他应该是被母熊一路叼过来的。
这孩子还没死,母熊跑哪儿去了。
最关键的......”
玛丽说到这,目光落在草丛间,被踩踏的无比凌乱的草叶上......连脚印都分辨不出来了,这到底是来了多少猛兽~
顾虑到瑞秋本就惊恐的情绪,玛丽及时止住了话头,但她表露出的那一星半点凝重,已足够叫瑞秋噤若寒蝉了。
玛丽此刻无暇他顾,她必须尽快赶到猎场。
心里这样打算着,她又叮嘱了一遍,要瑞秋快点返回营地。
随后,便匆忙转身,顺着草叶倒伏的道路,跑开了。
瑞秋在后头喊她,她很想跟上去,但一站起来,就被木桩绊了一跤。
她掀起裙子一看,膝盖肿了,还渗着血,她疼得抽噎了两声。
等她再抬头,玛丽早已跑得连影都见不着了。
瑞秋心里翻腾得厉害,恐惧和担忧的情绪,交替着涌上来。
恰在这个时候,豆大的雨滴从天上砸下,并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这雨一落,那种不详的预感,更是争先恐后的从心里往外冒,瑞秋半个身体都凉透了。
她别无选择,最后看一眼玛丽离开的方向,她咬咬牙,抱起据说还活着的稀有棕熊幼崽,警戒着,一瘸一拐往营地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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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太相信命运这种虚无缥缈东西,但贝内特先生还是觉得,今年他实在倒霉到了极点。
年初的时候,先是得知了妻子不能再生育的噩耗。紧接着,是玛丽从撒旦的眼皮子底下逛了一圈回来。好不容易熬到年末,厄运竟降临到了他自己身上。
那群野兽从松树林里俯冲下来前,根本没有一丁点儿预兆。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预兆,有那么一阵,猎犬们都突然面朝山坡狂吠,他们一边吼叫,一边后退,甚至有几条犬失了禁。
这些猎犬已经尽到职责,做出示警,只不过在场的人一开始只注意到天降暴雨,因此,在正面遭受突袭之前,他们谁也没将猎犬们异常的反应放在心上。
当听到野兽的嚎叫在身边响起时,已经太迟了,就在他前方,一匹受惊奔逃的矮马,当场就被纵身扑下的棕熊压断了脖子。
下一刻,那巨大的怪物张牙舞爪朝他们扑过来。
虽然他帮着格挡了一下,使棕熊的落脚点有所偏移,但爱德华还是倒霉地被熊臂擦到胸膛,以致滚落到坡底的地沟里。
一阵惨叫后,贝内特先生再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也不知道他伤到了哪里,现在是死,还是活。
他想冲过去看看,不过此刻,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这么做。
他的配剑在前面帮助爱德华躲避棕熊的冲击时,已经被熊掌打飞。
雨还在不停的下,情况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尤为不利。
他握枪的手,在连着打出几枪,都无法击中那些发狂的野兽的情况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
巨大的熊掌离他越近,他的身体,就越发不听使唤——完全避无可避!
死亡近在眼前,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时间与空间在他眼中,近乎凝滞。
他能清楚地看到,周围人都陷落在突如其来的恐怖中。
哪怕狩猎日的最后一天,军人们一个都没缺席,但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脚下又湿滑,他们许多人站都站不稳,能及时反应过来,抽刀上膛,跟野兽拼杀的人,根本寥寥无几。
贝内特先生身后站着今年刚从大学毕业的小塞克斯,这小子还是阿尔曼家长子的至交好友,面对危险,却直接把好友的弟弟推了出去。
还好那孩子命大,被推出去时,跌倒在泥水里,躲过一劫。
他反应还算快的,站起来立马就想跑。
可是在他们周围,除了棕熊,还有着其他豺狼虎豹。
大家都被缠住了,情况最好的军官们,这会儿身边,也都跟着只会拖后腿的诸如卢卡斯父子之流,谁都无法给他援手。
这也就意味着,不管他朝哪边跑,都是徒劳,他极有可能在逃跑的半途中,就命丧野兽之口。
此刻,就连他的兄长小阿尔曼先生,也同样濒临险境,唯一比较幸运的是,他与布鲁克先生站在一起。
这位先生虽然腿残疾了,但他的枪法依旧不容小觑。
小阿尔曼先生几次险死还生,几乎被母狮的血盆大口咬中脖颈,但都因布鲁克先生双枪使用得当,化解了危机。
他的拐杖早已不知掉到何处,此时他的咯吱窝架在树枝低矮的枝丫上,半个身子都靠在树干上。
——要不是这场该死的雨影响了qiang/zhi和射出的zi/dan,布鲁克先生怕是早就把那野兽干掉了。
不过现在,在小阿尔曼先生逐步退到他身边后,两人相互配合,倒也不是没有反击的机会。
反观他自己这边,这才叫背到极点。
他的右边,是因直面恐惧,吓得连短剑都握不稳的布鲁斯特,左边,是从狩猎开始,就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矮马,自发跟在他身边的小福尔摩斯先生。
布鲁斯特早已被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吓傻了,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这会儿,完全是凭本能在行动。
他的剑一会儿指向棕熊,一会儿指向斜后方的小塞克斯,根本排不上用场。
而另一个孩子乔迪,原本就是出了名的弱,他的马刚刚被棕熊那惊天一扑压死了,他能提前从马上滚下来,已算命大,贝内特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他。
认真说起来,他觉得这个孩子,真是个小可怜儿。
众所周知,狩猎这种户外活动,本身就有着不低的危险性。
这么一个连枪都开不了的小孩子跟着来了,可他的父亲,却基本不怎么看顾他。这么看来,小波顿说这孩子是被逼着来的事,恐怕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拉斯先生未免也活得太马虎了——贝内特先生心里这样嘀咕着,但嘴上却不好讲他。
那家伙年轻时就不大有脑子,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几次三番差点栽在他继母手里。
要不是年轻时荷尔蒙挥发过甚,早早娶了拉斯夫人回家,他能不能活到这把年纪,都得打个问号。
这样一想,联系到这孩子的生父,对他那不假辞色的模样,贝内特先生几乎无法判断,这孩子选择黏在他身边的举动,到底算厄运,还是幸运。
——说句难听的,鬼知道他呆在他那英明神武的父亲身边,会不会受到庇护。
而躲在他身边的话,如果不是他得同时防备小塞克斯(那家伙正握着剑,站在他们右侧斜后方,随时准备在他们身上戳个窟窿,引走棕熊),他倒不介意给他保护。
这么多天来,眼看着这孩子粘在他身边。要不是在狩猎期间,还时不时能看到他父亲福尔摩斯将军的身影。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多了个儿子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棕熊那闪烁着光泽的灰黑色利爪,已挥舞到近前。
它只需轻轻一抓,自己就要被开膛破肚了。
这个认知,让贝内特先生灰心丧气,浑身乏力。
在这种濒临险境的时刻,他哭笑不得地意识到,自己心中第一个想起的,竟不是可爱的丽萃,而是玛丽那张一点儿也不招人爱的犟脸,他打心眼里庆幸,她安全守在营地里。
当然喽,如果他们这些人都死在了这里,那么满是老弱妇孺的营地,也就不那么安全了。
但若是雨停了的话,那么在营地里燃起篝火,倒是个防御的好办法。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拉斯夫人能够随机应变了。
反正有她在,即使这些豺狼虎豹中途转向营地,她也会及时组织起抵抗,不至于全无反手之力。
这种时候,那种像远古巨龙一样的女人,反倒能让人安心,真是天大的讽刺!
贝内特先生苦中作乐,想入非非,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一副从容就义的架势。
而他认命,不代表别人同样会认命。
就在他把眼睛闭上的那一刻,场中的猛兽好像遭到重击般,齐齐怒吼。
在这之后,便是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枪响。
听起来就好像大伙儿都在同一时间,找到了野兽的漏洞,都在孤注一掷,全力反击似的。
在那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和qiang击声中,贝内特先生猛然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就在锋利的熊掌即将抵达他的胸腔之前,一个装满石头的柳编篮子从天而降,打中了棕熊右侧的胖脸。
吃痛之下,原本就处于发狂状态的棕熊更加癫狂了。
它发出了一阵超出人类耳膜接受范围的巨吼,而后,开启了更加自由随性的攻击。
这会儿,它的攻击轨道,已经因为花篮的干涉,发生了偏离,但棕熊却并未察觉。
这样一来,直面棕熊的人,就变成了小塞克斯。
熊掌在他的心脏处毫不留情地开了个大洞,鲜血便像节日庆典时巴斯广场上的喷泉一样,瞬间溅了离得最近的布鲁斯特满头满脸。
即使此刻暴雨肆虐,空气中满是雨水与泥土交织的腥味,也压不住那溢散开来的浓浓铁锈味儿。
不仅如此,在这之后,它还顺着它破开的那个大洞,将小塞克斯从胸腔处,往上一扯,撕作两半。
这下别说是尖叫得跟个姑娘似的布鲁斯特了,连他都觉得要疯了。
而原本站在他左侧的乔迪,也由于被熊掌挥出的半个头颅砸中,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这头肇事的棕熊,却在血腥味的刺激下,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这下子,即使再没观察力的人,也能看出来,它变得更加兴奋了。
黑亮尖锐的熊爪,再度高高抬起,爪尖的幽光,如同天空中闪过的彗星般,在他们眼中一闪而逝。
在周围不断起伏的咆哮声中,被吓得动弹不得的布鲁斯特,成了下一个目标。
贝内特先生深信自己绝不是救世主,但他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看到妇女儿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出手相助。
他的身体失控地冲过去,将布鲁斯特拉进了怀里。
在这一刹那,布鲁斯特的短剑掉在了地上。
这也就是说,不管是他,还是布鲁斯特,这会儿都全无防备。
棕熊只要再往下划拉一掌,他们两个,恐怕就得同时去见上帝。
而就在它准备这么做时,奇迹再度降临......可说实在的,贝内特先生真心祈祷,它不要降临。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家那个麻杆一样弱不经风的玛丽,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确切的说,她怎么会降落在他们身前。
倾盆而下的雨幕中,她随同落下的雨水一道,狠狠一脚,踩在棕熊的头顶上。
那利落的姿态,就如同天神下凡般不可思议。
棕熊因为这无法预料的袭击,而短暂地眩晕了一阵。
它原地转着圈,两只手掌胡乱朝头顶挥舞。
贝内特先生提心吊胆地看着玛丽顺着熊背,翻身落地。
她就这么站在了他身前,他极想将她拉到身后去,但玛丽迅速蹲下,拾起了布鲁斯特丢弃下的短剑。
她将短剑往前一送,剑尖顺着棕熊的腋下,扎进了它的胸膛。
受袭的棕熊狂嗥着,扬起手臂,挥向玛丽。
玛丽被狠狠惯了出去,她跌出去的那一刻,带出了棕熊身上的利剑。
这柄短剑,伴随着飞溅而出的熊血,插在了贝内特先生右手边的泥地上。
那一瞬间,贝内特先生只觉得全身的血管急速抽动,血液如同赛马似的,直冲上了头顶。
他的双眼,陡然一片殷红。
他推开了原本被他护着的布鲁斯特,狂叫着抄起了手边的短剑。
所有的感知霎时离他远去,他往棕熊的鼻尖上狠狠一捅,这头庞然大物嚎叫着,就此倒了下去。
而看到它倒下,贝内特先生却不肯罢休。
他歇斯底里地顺着玛丽在棕熊身上刺出的伤口,补了一刀,又一刀,直至棕熊再也无法抬起那双令人憎恨的爪子,在任何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也未曾停下。
雨水渐收,云层里甚至露出了太阳的踪迹。
贝内特先生浑身是血,跪在地上。
血迹大部分是棕熊的,这血经过雨水的冲刷,已基本氤氲。
不过认真看,还是会发现,有为数不少的新血,正顺着他左肩那四个倾斜的血洞,缓缓流下来。
那是棕熊垂死挣扎时,留下的伤口,不算深,但透过被撕烂的外套和衬衫,看去还是颇显触目惊心。
贝内特先生本人对此全无所觉,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持续不断地对棕熊补刀。
他在已死的熊身上,又增加了无数新的伤口,但这都无济于事,他对这畜生的痛恨和对自己的痛恨一样,无从缓解。
我向您发誓,即使有机会,我也不会骑马,更不会狩猎——这话像魔咒一般,在他脑海深处,往返回荡。
“叮”的一声,贝内特先生筋疲力尽,任由短剑掉在地上。
他死死揪着自己的头发,俯跪在地上,嘴里发出阵阵绝望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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