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去伦敦前的准备

    正闹得不可开交,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屋里安静了一下,此时,黎明的第一束光线,已照亮了贝内特家的窗户。

    这个时间,虽然还稍嫌过早,但有人来敲门,已经算不得是什么意外情况。

    为了摆脱纠缠,离门厅最近的嘉丁纳先生,不顾自己行动不便,第一个走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外头站着卢卡斯家的女仆。

    她的胸前,捧着一副套着印花布套的画,画框的上沿,越过了她的头顶,可见的是一副大作。

    嘉丁纳先生见到女仆吃力抱着画,不禁愣了一下。

    在他愣神期间,女仆在贝内特家众人的帮助下,卸下了画框。

    她喘着气,对玛丽交代说,丹尼尔少爷让把这副画送给她,并带口信说,他对她致以万分的谢意。

    玛丽还未回话,贝内特太太就迫不及待地把布套掀了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布套底下,缓缓露出了玛丽的半身像。

    随着画作的显露,在场人的眼睛忍不住来回在画像与玛丽本人间来回巡视,大伙儿或多或少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伊丽莎白行事公正,在这个家里向来挺有发言权,许多话,别人不好讲,但由她来讲,却不显窘迫。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情况,所以,她迟疑了一下,低声询问玛丽说:“这是什么意思?”

    玛丽没有立即回答,她先把卢卡斯家的女仆打发走,然后,才回过头来,朝她耸耸肩道:“要说明白这件事,还有点儿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行事周全的人,在事情对自己有所不利的前提下,为了让这种不利状况,不再持续扩大。

    于是,就给事件相关者,释放一些超过标准的善意。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如果对方头脑不够灵光,那么收到礼物就会闭嘴。

    如果对方头脑太过灵光,这样做,就能够试探出对方真实的态度,以便调整下一步行动。”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伊丽莎白头疼地扶额道。

    玛丽勾起嘴角笑笑,她正要说话,外头又传来敲门声。

    嘉丁纳先生恼火地再度拉开门,他受够了这些为了种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接连不断找上门来的家伙。

    他原本想着,不管来的是谁,都要速战速决,但一发现外头站着的人,是拉斯家的管家皮尔先生,他便又耐下了性子,允许来人说话。

    “您好,先生,我这里有一封信,需要转交给玛丽小姐,麻烦您......”

    嘉丁纳先生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来人,见来人把信从口袋里掏出来,他二话不说,把位置让了出来。

    这样一来,玛丽的身影便显露了出来。

    “哦,您在这儿~”皮尔管家看上去并不意外,他一本正经地说:“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小姐。”一边说,他一边把信封递出去道:“我们太太临行前,把这份信交给了我,她命我务必在天亮之后,将它交到您手上。”

    “瑞秋?”

    “是的,小姐。”

    玛丽于是将信接了过来,在全家人催促的目光中,她把信件当场拆开。

    “信上说了什么?”贝内特太太扭着手帕,几乎没将信抢过来,她快急死了。

    玛丽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总结说:“大致三件事,第一,她为不能跟我去沃尔森庄园参加茶话会的事道歉;第二,她把熊崽子寄放在福尔摩斯少爷那儿,以后他会时不时写信来向我报告它的情况;第三,军舰今天晚上就要出发,行程匆忙,只能写信向我告别。”

    她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这种时候,还不忘总结个一二三。

    伊丽莎白古怪地看着她,表情要笑不笑。

    不过总体来说,她对玛丽这种简明扼要的阐述,还算满意,而不满意的贝内特太太早就惊呼道:“这就没啦?!”

    玛丽瞥了贝内特太太一眼,把信递给她,转而对贝内特先生道:“时间比我预想得更紧迫,早饭我不在家里吃,我得去老查理那儿一趟,等我写好回信,恐怕我们就得出发。

    行李就麻烦简帮我收拾一下,你把我床底下的皮箱拖出来,再往里头装几件睡衣就成。”

    说完,她也不等人回话,便跑向了对面的牧师公馆。

    到了牧师公馆,佣人才把门打开,玛丽就熟门熟路地往餐厅走。

    她很清楚,这个时间点,老查理如果不出门,必然已经喝起了早茶。

    因此,她人还没到餐厅,便高声道:“老伙计,快把你那副航海图借给我。”

    她一出现,屋里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转向她,剩下的一个,原本在低声啜泣,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跟较劲似的,嚎哭得更大声起来。

    “你们还在这儿?”玛丽一见小波顿这要跟她没完的架势,就觉得麻烦。

    她虽然摆出一副随口一问的模样,但熟悉她的人,只要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就会知道,她此刻有多不耐烦。

    因为有哈里森先生这个陌生人在场,所以,老查理尴尬地看着她,指指书房,没接话。

    赫金斯太太落落大方地笑着招呼她坐下,她若无其事道:“我就猜你会过来和我们吃早餐,瞧,我准备了许多,连芝士熏火腿都有。平时我可不准备,你知道,我们两个老家伙大清早吃不了这个。”

    赫金斯太太的话,很好地缓和了气氛。

    哈里森先生这才不急不缓地解释说:“我们在你家门口分了手,一进了牧师公馆,这孩子就不肯走,他从进门起一直哭到了现在。”

    玛丽听说丹尼尔没来过,抖开餐巾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的做法,虽然未出她所料,但她还是觉得有那么点儿不痛快。

    她皱皱眉,将餐巾系上,开始进餐。

    小波顿还等着她有进一步动作,结果玛丽竟没理他。

    他瘪瘪嘴,哭得心肝脾肺肾都几乎从喉咙里呕出来,恶心的感觉,在他心里炸开,一路烧杀抢掠,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说:“我差点儿就死啦!”

    “事实上,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玛丽不为所动,边吃边道。

    小波顿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的脚跟猛踹地面,死命瞪大眼睛,偏要跟她较劲儿。

    他心里太憋闷,就像一个癔症病人一样,执拗地自言自语说:“昨天爸爸的曲棍,就这么朝着我的脑袋挥了过来,被拦下来之后,他还想挥第二下......如果勋章确实丢了,我就会被活活打死.......桌角都被他打碎了,我的脑袋不可能比桌角还硬......事情根本不想丹尼尔说的那样,他早就算计好了,就等着迟早有一天事情败露——他一心就想叫我死.......噢,我恨他,我恨他~”

    “那你怎么不当着大家的面把‘如果勋章找不回来,他准备怎么办’这句假设,摔到他脸上。

    他铁定解释不出来,你也知道他脸皮薄,说不准还能叫他因为羞愧,当场吐血身亡哩~”

    小波顿被问住了,这回他不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干嚎。

    他狠命揉搓着双眼,提醒自己够了,但眼泪却像从刀口下流出的血一样,凶狠无声地往下掉。

    那模样看起来又困顿,又可怜。

    玛丽转头煞有介事地对哈里森先生说:“您瞧瞧,下回要是再有人问我,为什么挺中意这家伙,我看我得回答说‘我就喜欢他这窝囊模样儿~’。”

    “玛丽……”赫金斯先生为难地喊了她一声,那声音欲言又止,音调拖得老长。

    赫金斯太太也站了起来,她把小波顿抱进怀里细细安慰,偶尔看向玛丽的目光不乏责备。

    “哦,别这样看着我,他们兄弟俩现在这种扭曲的状态,又不是我造成的。”

    “但你能有点儿同情心,对这个伤心的孩子温柔些。”赫金斯太太不赞同地道。

    “嗯他难道是个要人哄,要人疼的小姑娘吗?”

    玛丽毫不客气地嗤笑,她这种态度惹得赫金斯太太神色凌厉,满目谴责。

    玛丽受此指责,不由停下了用餐的举动,一阵悠长的吐息,从她口中逸出,她目光不善地盯着小波顿问:“我就问你一句,到底还有什么事,让你心里这么不平衡?”

    “你问我是因为什么?”小波顿难以置信道,他的下一句“你难道不知道?”还来不及出口,玛丽已经站起来,将餐巾抽出来,团成一团,摔在了桌上。

    小波顿的满腔愤懑还来不及发泄一二,便被她那骇人的气势所打断,他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

    而玛丽,她一手按住前额,一手扶着后腰,绕着餐桌踱了几步。

    那种压迫感,随着她脚步的移动,渐渐递增。

    老查理本来还想打圆场,让她有话好好说,可见了她这样子,他也不敢惹她,自然就熄了念头。

    突然,玛丽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转过脸来,众人都感到心惊肉跳,她却面色平淡地将自己刚刚坐着的椅子,往餐桌下推了推。

    赫金斯太太犹豫着是否该开口,劝她把早餐吃完,她以前虽说曾有幸见过几次玛丽突然暴起的场面。

    但最近这一年,那种古怪的毛病并未发作过。

    她以为她已痊愈,没想到憋了一年,竟给她竟来了个进阶版的。

    说实在的,她有点儿心悸。

    在她踌躇的档口,玛丽心平气和地开口说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莉迪亚有一个不怎么体面的习惯,每天早上,只要她是睡饱了起的床。

    在经过走廊那段路时,她总喜欢用上滑步,时不时的,她就要加上一段冲刺……”

    说到这里,玛丽忽然停住不说了,她微微偏了偏头看向小波顿。

    眼镜的镜片,因为她的动作,闪过一道冷光。

    别说小波顿,连最了解玛丽的老查理都听得不明所以。

    玛丽猝然发出一声低笑:“我只要提前一天,把走廊上那几个摆放花瓶的三角高脚架,移动个几公分,就能够保证莉迪亚从三楼走廊窗口栽下去,掉到外头石头路上。”

    赫金斯太太惊叫一声,惊恐得浑身颤抖。

    玛丽并不受影响,她铁石心肠地继续道:“……而我只要事先把她会踩到的地毯,折起巴掌大的一个角。

    就能确保她不止是折断脖子,而且是以脸朝下,摔个稀烂的状态,折断脖子。

    对我来说,毫无痕迹弄死她的办法,除此之外,至少还有十来种。

    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有多疼爱莉迪亚,也不是因为我比丹尼尔人格高尚。

    天知道过去的几年间,我有多少次恨不得能送她去见撒旦。

    之所以丹尼尔做了,我没做,充其量只是因为,我有预感,我的命会很长很长,长得可怕,我想要清清白白的活着,不因为弑亲的罪过,半夜醒来,胡思乱想。

    如果我察觉到自己快死了,相信我,在我死之前,我不会惦记着多干些好事,只会想拉住我最讨厌的家伙做个垫背。

    明白了吗?别习惯性把我说的话当放\|/屁,我说‘你平时没多尊重他,就别要求他会有多疼爱你’这句话,可全然发自肺腑。”

    “他如果有个兄长的模样……”

    “啧啧啧”,玛丽竖起一根指头,对着他摇了摇,“搞清楚你想要什么~

    你得怎样做,他得怎样做,那都是过去式。

    咱们只说现在,你这个泡在蜜罐罐里长大的坏小子。

    你无非是想叫他痛哭流涕,向你道歉。

    他不道歉,你就想让所有人站在你这边唾弃他……哈,这种白日梦少做~

    有天赋的人就如同屁股底下坐了金山银山,生来就比常人更不懂‘低头’二字怎么写。

    他心里有怨有气,你要他低头,不如要走他的命。

    至于你想大家都站着你这边……哈里斯先生现在就陪在你身边,我猜这位先生压根就没有在陌生人家用饭的习惯。但不论如何,他现在坐在这里了。

    而我,我本来就不喜欢丹尼尔那种孤注一掷,不给别人,也不给自己留活路的处事方式,打从一开始,我就没和他站在一起过。

    至于你最重要的父亲,他如果蠢笨,那不管是你,还是丹尼尔,都依旧是他心里值得骄傲的好孩子。

    他如果聪明,丹尼尔的所作所为,就变成了他心里的一根毒刺。他一有空,就不免会想起自己曾被逼无奈,向一个把他当成傻瓜一样耍弄的儿子妥协,而你,就是那个同样被别人算计的……白璧无瑕的,值得他同情的蠢孩子。

    现在看来,你父亲只有在涉及到那枚命根子一样的勋章时,才会变成一个傻瓜。

    你觉得你委屈,但我觉得,自作聪明的丹尼尔,才是真的可怜。

    我很难想象,像他这般执拗、难以讨好、又习惯步步为营的人,有谁肯拿真心来对待他。

    哪怕是我这种肯理解别人,愿意给他人第二次机会的人,也不愿意跟他说太多话。

    我的想法,正如我今天的表现,敷衍着应付应付而已。

    如果我手头宽裕,恐怕也只是给他开一张支票的事。”

    说到此处,镇上钟塔的打鸣声,隐隐传来,玛丽受此提醒,不禁草草收尾道:“时间有限,此时此刻,不管在座的各位满不满意,我的解答都得到此为止。还有要哭个肝肠寸断的,但请随意。我手头有件急事,先失陪了。”说着,她立即转身,从餐厅退了出去。

    老查理见此,在短暂的愣神后,也赶忙向大伙儿致歉,跟了上去。

    “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笨蛋,一帆风顺的人生,让他连基本的耐心,都没有了。

    我现在严重怀疑,将他推荐给哈里森先生的举动,是否正确。

    我的本意只是为他提供一条,能够获得生存技能的捷径,而不是一条如何成为坐吃山空继承人的捷径。

    在这一点上,丹尼尔实在比他通透太多。

    我说,这世上果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选了机灵忠诚的,就不能指望他同时兼具智慧沉稳。”

    玛丽说着,伸出手,准备扭开书房门,老查理紧走几步赶上来,帮她把门打开说:“亲爱的,原谅我没听太懂,你在说些什么。当然了,我也没费心去听。反正你向来比我更具远见卓识,关于此事,我就姑且省省心力,不妄加评论了。

    不过我能不能趁机提个小小建议,下回你再揭露真相的时候,能不能先花费点精力,把我太太先打发走。”

    “怎么?你会因为此类毫不相干的事,被罚跪搓衣板吗?”

    “噢,更糟糕,我起码会有两天没得睡觉,对我这种本来就没有多少睡眠质量的老头子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敢打赌,今天半夜,她就会尖叫着醒过来。就像那会儿,她刚得知伊迪丝那事儿时候一样。”

    “行了,别耍嘴皮子,赶紧帮我把海图翻出来。我要借用你的书桌,以及你的身份,写一封信。”

    老查理翻找橱柜的动作顿了顿,他转头道:“我能冒昧地问问,信是寄给谁的吗?”

    “海军新晋上尉劳伦斯.拉斯先生的妻子,同时也是霍金斯上将的独女,曾经的瑞秋.霍金斯小姐。”玛丽拉开老查理的抽屉,一边找他的印章,一边补充道。

    “哦,非常好,但是我不确定,一个没有名气的教区牧师,突然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士写信,是否恰当。”

    “老天,别傻了,伙计,我只是需要借用你的社会身份,确保那封信能够在递进海军部时,通过审查。

    瑞秋要是不直接从海军部出发,而是能够在附近的酒店先下榻一晚,哪里会需要这么麻烦?”

    “是的,情况我都听说了。她才刚刚新婚,可怜的姑娘,真是个不吉利的兆头。

    我看她这辈子,十有八九得‘永远在路上’了,作为朋友,你可得好好安慰她。”

    “我吃饱了撑的~美洲叛军私底下,已经跟法国达成了协议。

    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在连个参照物都没有的海面上,找一条相对可靠的航线,保证已经被敌军瞄上的增援部队,能够突破海上防线,逃过一劫,从而间接保下瑞秋的小命。”

    “噢哦,可是还没正式宣战哩,不是吗?大使馆还没宣布关闭呢。”

    “战争难道是双方站在指定地点,朝对方大喊一声,‘我要开始攻击啦’,才会开始的吗?”

    玛丽没好气地接过老查理递过来的海图,她的眼皮,简直没翻到天上。

    “别朝我发火,孩子,我又没打过战。”虽然这么说,但老查理还是帮着她打开了海图。

    玛丽趁他压住翘起的海图边缘的功夫,拿起沾饱墨水的笔,徒手在海图上断断续续画了一条北上经过冰岛,然后,再绕过格陵兰岛的歪歪扭扭的航线。

    老查理强忍着不对她这样糟蹋海图的行为提出意见,说:“孩子,北上的线路很不稳定,更何况冬季还未完全过去。

    我不确定,被炮火偷袭和被冰山撞上,哪种更好些。要是我选的话,我宁可痛快地被大炮击中,也不要被活活冻死。”

    “闭嘴吧,先生,你没看到我现在下笔有多艰难吗?这上头的每一个圈,每一点,都是我严格计算出来的结果。

    我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要是这样,他们还能送命,那连上帝也无话可说了。”

    “好吧,你加油,我只是觉得,这种海图能派上用场,除非你的朋友并非是海军上将的女儿,而是他本人。”

    “放心好了,我还指望几个月后我抵达美洲时,能得到瑞秋的亲切招待呢。

    哪怕冒着被当成美军间谍的风险,我也会让他们安全抵达五大湖区。

    放心~我会成功完成此项任务的。

    毕竟,我是个连英军在太平洋海岛上,暗地里布了几个海军基地,都了若指掌的人嘛~”

    “你开心就好”,老查理扁扁嘴,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在玛丽耳边惊叫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要去美洲?!”

    玛丽偏着耳朵,搁下笔,好在她已经画完了。

    她恶狠狠地铺开信纸,一边写下“亲爱的瑞秋,展信佳”,一边道:“你是什么毛病,这不是我们几个月前,就商量好的吗?”

    “可是现在在打战……”

    “真是谢谢你了,你以为我此刻是在干嘛?”

    “我说这些话是很严肃的,孩子,那时我们没和美国有这么大摩擦,而且,你原说你会跟着你舅舅的商船去。”

    “有什么区别,你真以为没有战争,我舅舅就会愿意让我,一个小孩子,一位女性,登上去美国的商船?

    别逗了,就算他本人带队,也不会让我去。

    倒是现在的局面,使情况出现了转机……在认识瑞秋之前,我还抱着去伦敦证卷市场小挣一笔的打算。

    不必多,1000英镑就够。

    然后,你和父亲再给我开张证明……其实不开证明也没事,我总会有办法。

    你知道,船上缺人缺的厉害,我说我年满十二岁了,都有人会信。

    不过如果条件允许,我当然会找你们开证明。

    这样,我就可以以探亲的名义,随便找艘大船,轻轻松松前往美洲了。

    不过现在战争要爆发了,所有英国商船都很难不被袭击。

    这对我倒是没有太大影响,我依旧可以转道比利时,开启我的旅行。

    但因为我舅舅这回不恰当的生意扩张,所以我不得不再次变更计划。

    战争势必导致物质短缺,我手上有安全的航线,瑞秋有精锐的海军战队。

    只要我们俩搭上线,我不仅能安然造访美洲,同时,还能使我舅舅的资产增加百倍都不止,何乐而不为嘞?”

    “问题在于,你没法保证百分百的安全……上帝啊,别冒险,孩子,我的事不急在一时半会儿,你这么做,会把你自己毁了的。”

    “哦,别担心,亲爱的,你口中的那些危险,对我来说,压根微不足道。”玛丽翘翘嘴角说,“顺带一提,我去美洲,仅仅是自己想去,你的事,只是举手之劳,等我再回来,指不定我连国籍都改了。”

    “不,你听我说……”

    老查理还想再劝,可玛丽已经用火漆封好了信,并戳上了老查理的印章。

    她把海图一卷,用丝带捆好,抱在怀里,就往外走。

    门一推开,外头站着欲言又止的赫金斯太太。

    玛丽朝她点点头,与她擦身而过。

    没走几步,她又突然停下说:“对了,赫金斯太太,老查理刚才提醒了我,今天怎么没看到伊迪丝?”

    “喔~”赫金斯太太见问,恍然大悟地道:“她的精神一直不太好,又不想见人。

    我已经不叫她做家事了,只让她帮忙缝补一下教堂的坐垫,给教堂的幔帐包包边什么的。

    她现在正在楼上呢,我让人去叫她。”

    “那倒不用”,玛丽摆手道:“这边到处都是熟人,她连教堂都去不成。我看再这么下去,她的病是好不了了。

    再过一两个月,等我稳定下来,会派人来接她去伦敦。

    离得远了,我把她带在身边,我母亲也管不着。

    给她换换环境,说不定情况能好点。”

    赫金斯太太还为着刚才的事尴尬,这会儿,玛丽说什么,她自然醒都满口答应。

    而既然赫金斯太太在场,老查理也就不好再旧事重提,他转而问起哈里森先生和小波顿的情况。

    “啊……我刚刚送走了他们。”赫金斯太太不自在地说。

    玛丽见此,也十分知趣地提出了告辞。

    她回家的时候,家里简直鸡飞狗跳。

    本来给一个病号、一个小婴儿收拾行李出门,就是个大工程。

    在简好心提出,自己可以跟着去伦敦,随同照料后,莉迪亚灵机一动,当即拉着吉蒂,也闹着要去。

    这完全可以理解,如果伦敦算是周边郡县的主城,那她们起码也有半年时间,没进城接受过繁华的洗礼了。

    天知道,她们有多么想念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表演和层出不穷的活动。

    在被毫不容情的拒绝后,她们理所当然,会想要给大伙儿,添上点儿无伤大雅的小麻烦。

    但这些小麻烦,放在连早饭都没心思吃的嘉丁纳夫妇眼里,就无疑十足讨人厌了。

    两个小魔头,在嘉丁纳先生的惊天大吼中,也半点儿不受惊吓。

    她们挽着对方的胳膊,又唱又跳,在客厅里,跑过来,又跑过去。

    大家都忙得没空理她们,简头疼地把她们抓住,锁在怀里

    这时伊丽莎白带着奥里,从楼上走下来,而奥里手中,正拎着玛丽的行李。

    一看到她,伊丽莎白就说:“你也看到了,别要求太多,这会儿也只有我有空帮忙。”

    “我求之不得哩,多谢。”道完谢,她就站着不动了。

    “你不上楼去换衣服?”伊丽莎白奇怪地问。

    “你是说上楼,还是说换衣服?”玛丽回了她一个更加奇怪的眼神,同时,对奥里吩咐说:“帮我把行李先放到休息室里去。”说着,她带头往休息室走。

    奥里原本打算把皮箱放到门口,接到这一怪异的吩咐,他应了一声,立马转身照做。

    “噢,上帝,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伊丽莎白抱着手臂,压低声音,半恼不恼地说。

    “抱歉,下回时间允许,我会的。”玛丽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现在,既然你已经费心帮我把我藏起来的男式衣帽一并装进了皮箱,那么,想必也不介意进来,帮我把那套背带裤套装穿上。”

    这么说着,她站在休息室里,侧挡住了即将关闭的门。

    “你认真的?我可没穿过那个。”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她还是跟在抱着鞋盒等侯一旁的多莉后头,钻进了休息室。

    在看到主仆两个熟练的打开皮箱和鞋盒,露出里头满满当当收拾好的男装男鞋时,伊丽莎白的脸,不由自主扭曲了一下。

    “你们到底打哪儿弄来的这些?妈妈她们要是看到了,准得昏过去不可。”她说着,咽了咽口水,用身体顶住了门,以防有人进来。

    “这可不一定,这些东西在她的床底下藏了好几年了,她可没为此发表过任何意见。”

    “那是因为她想要把它们留给家里的头一个儿子......而不是......而不是......噢~你知道的。”这是伊丽莎白有记忆以来,头一次说话如此结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孩子穿父母留下的衣服,是一种勤俭朴实的美德。

    让它发挥正当的效用,可不比用来摆诡异的魔法阵,更合适的多?

    而且,我又不是哪里捡来的下脚料,我也是爸爸的孩子。剪裁得这么体面的衣裳,套在我身上,连修改都不用,干嘛浪费?”

    “......”

    伊丽莎白很想敲开她的脑子,看看里头都装着什么。

    换作是她,这些叫人羞耻的衣服,别说穿出去,就是套在身上,在客厅里走上一圈,都够叫人羞耻的。

    而玛丽居然为了证明自己有资格穿上它们,还额外找出这么一大堆匪夷所思的理由。

    玛丽才不管她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她见她什么也不干,就站在原地,把一张脸憋出个五颜六色,不免要挤兑她说:“心灵手巧的‘艾丽莎公主’,既然你没事儿干,麻烦你,不然赶紧出去帮我弄点吃的,不然挪动一下你那双尊贵的腿,过来帮我把头发扎起来。

    多莉一个人,对付这两根二十年没人用过的‘父亲辈’背带,已经够累了。”

    “多新鲜,你连裤子都毫不计较地穿上了,还要梳得什么头?”

    伊丽莎白不无讽刺地道,在玛丽背对着她脱下碍事的眼镜之后,她顺当地解开了玛丽原本盘起的头发。

    她拿过圆梳,将头发分作几股,一缕一缕地梳松开来。

    而后,她扯下自己手腕上的银灰色缎带,给她在脑后扎了一束低矮的马尾。

    全部弄好之后,她才把玛丽的脑袋掰回来,做最后的确认。

    “......”

    这一看,伊丽莎白又沉默了。

    她不自觉抢过了多莉抖开大衣的活儿,在给玛丽套上外套的时候,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就连在帮她拍打肩膀和腰线上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灰尘时,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你还好吗?丽萃。”

    “我很好,亲爱的。我只是太过于惊讶。说这种话,真叫人不痛快,不过我想当年,妈妈确实有可能把你生错了性别。”

    伊丽莎白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突然变得特别温柔。

    “我需要表示同意吗?”玛丽宽和的笑笑。

    “不需要......我只想知道,这次你要出去多久?”

    伊丽莎白状若不经意地问,其实这个问题,在她心中,已经盘旋了很长一段时间。

    原本她没打算问出口,但是见到玛丽现在这幅模样,她明白,此刻不问,之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她的预感是正确的,玛丽顿了一会儿,随即老实交代说:“还不确定,但我觉得会要很久,至少得有几年功夫。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家里,父亲能依仗的头脑,只有你。

    往后你要时刻保持警惕,但是也不用太担心,我在郡里有着许多眼线,如果有什么难办的事,他们会尽力帮忙,要是到了无法解决的地步,他们也会想办法联系到我。”

    听了这话,伊丽莎白简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捂着嘴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她们俩的对话,不得不告一段落。

    玛丽将手搭在了多莉肩上,用额头碰碰她说:“好好看家,好姑娘,我可能没办法经常写信,但是我会尽快回来。”

    这下子,几乎没把多莉也惹哭了。

    玛丽尤其惧怕这种煽情的场面,所以,她一开始原打算谁也告诉。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被知道了,她便也欣然拥抱了唯二两位知情者,表示安慰。

    等她们收拾好东西走出来,外头还是一片混乱。

    玛丽重新戴上了眼镜,她走出房门,三两步走到简身边,一边一个,牢牢将两个捣蛋鬼钳在咯吱窝下。

    吉蒂和莉迪亚原本还想闹腾,但当她们从她咯吱窝下转头朝上,看看到玛丽的新造型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是什么怪扮相?”两人异口同声道。

    几十年未变的刻板英国少年打扮,在两个欣赏惯了飘逸裙摆的美少女眼中,却非常新鲜。

    她们一边肆无忌惮地发出嘲笑,一边手脚并用,扯起了玛丽腰上金属锃亮的皮带。

    玛丽的两只手跟铁铸的一般,在她们作乱伊始,就一人一爪子,抓住了她们的手腕,两人立马就动惮不得了。

    “悠着点儿~”,玛丽冷飕飕道:“你们要是想跟着去伦敦,就得这么穿。”

    这个先决条件,实在叫人倒尽胃口。

    莉迪亚的人生信条是,一切新鲜好玩儿的东西,都非得尝试一下不可。

    原本要是她自己发现了这么一套男装,无论如何,她都会兴致勃勃地往身上套,但玛丽时刻不离的眼镜,使她即使穿着剪裁一流的合体衣裳,整个人的气质,也不禁由锋利尖锐滑向刻薄死板,活脱脱一个无趣的书呆子。

    这种不够美好的效果,无疑足够叫莉迪亚立即转变态度。

    她嫌恶地撅了噘嘴,表示自己就是疯了,也不会愿意套上这么件丑东西出门

    其态度之坚决,从她立即停止晃动的手脚,便可一窥端倪。

    她叫嚷着,让玛丽放开她们,她们还得回去把早餐吃完。

    有鉴于玛丽的装扮,起到了正面效果,嘉丁纳先生原本必然要宣之于口的教训,也含在了口中,隐而不发。

    他强扭过头,眼不见为净地继续斟酌他的拜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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