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跟莫里斯他们见面时,注意到了街口处,有几个男人慌慌张张的一会儿靠近,一会儿后退。
她好悬没笑出来~
威廉大法官阁下果然足智多谋。
虽然早上菲兹威廉家族继承人的丑事被曝光了,但他跟报社一打听,得知消息来源,立马就反应过来,玛丽这边有异状。
因此,他非但没把人撤走,还又另外增派了人手。
可那又怎样呢?昨夜凌晨,他已经见识到了,即使她指派的仅仅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浪儿,也能带来巨大的破坏。
现在这里加上我,可有21个人呢。
这么混乱的情况,他派出来的人,能拍板决定该跟踪谁吗?
若是跟踪错了,发生昨晚那种灾难要怎么办?
需要派人回去请示吗?会不会来不及?
不去请示的话?不然干脆过去把那群小鬼统统抓起来?
不不不,此等违法行为,身为大法官阁下的仆人,怎么能干。
况且大法官阁下有交待,绝不能跟领头的那丫头直接对上。
激怒了她,事情搞不好会变得更麻烦。
玛丽完全明白他们的担忧,故而,她虽依旧板着个脸,但拉开钱袋给大伙儿发钱时,却心情很好的哼起了小曲儿。
在威廉大法官眼里,她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小妖精。
万一让他知道,她打算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东西,那还得了。
就是以权势相威逼,他也得叫杂志社把文稿交出来,不许刊发。
更何况,他在两党人心里,地位那么崇高。哪怕不是他曾经站队的辉格党,换成托利党,他依旧不需耍任何手段,只要闲聊起来,随口提一句,人家都要毕恭毕敬,照他说的办。
玛丽才不想自寻烦恼,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让大法官阁下烦恼烦恼了。
玛丽把剩下的钱,连同钱袋一起交给莫里斯。
这一幕,恰好被从咖啡馆出来,想找个安静地方整理采访笔记的奥斯顿.爱默生撞上。
他以为玛丽被人敲诈,一个闪身退回去,不一会儿,呼啦啦叫出一大帮人来。
幸好嘉丁纳先生在隔壁街办事,没被这边的动静惊动。
也幸好玛丽的股票经纪人利特塞先生跟她谈完事后,没有立马回家吃饭,也混在这帮人里头。
玛丽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清楚,打发了这群好心人,又嘱咐莫里斯,将大伙儿分散开来,在伦敦所有知名的报刊杂志社驻地逛逛,守上一天。
干完了这些,她才腾出手来,处理这位“好管闲事”的小爱默生先生。
两人在乔纳森咖啡馆坐定,玛丽开门见山道:“令尊是《旁观者》杂志社的主编戈登.爱默生先生?”
奥斯顿.爱默生闻言,脸上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惊讶。
这时,茶上来了,玛丽挥退侍者,自己动手,兑了糖和奶进去。
她惬意地砸上一口,道:“我父亲很喜欢《旁观者》杂志,他说辉格党主营刊物里,难得见到这种言论不偏激的。
想来主管是个看事比较客观的人,不愧这个杂志的名头。
他还动笔给《旁观者》杂志供过稿,可见这本杂志有多对他胃口。”
“即便如此,你是怎么一眼就猜到我们是父子的,你曾经见过我父亲吗?”
“噢,我有幸见过,你父母曾帮过我舅舅一点小忙。不过我得说,你跟你父母长得可一点儿都不像。”玛丽微笑道。
“据说我长得像我外祖父。”奥斯顿.爱默生颇不好意思道,但与此同时,他越发感到费解。
“所以只是随口猜的吗?”
玛丽又喝了口茶,她的唇边绽开一抹神秘的微笑。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她对于所有出现在她身边,表现得格外“热心肠”的陌生人,都有一种一眼“看穿”对方生平的冲动。
而今天这一眼,让她突发奇想。
就像那天,她心血来潮,选中了利特赛先生做她的股票经纪人一样。
她灵光一闪,立马想要换掉《闲谈者》出版社。
她斯条慢理喝掉杯中一半的热茶,在小爱默生先生充满好奇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道:“那倒不是,我打听过你们家。受人恩惠,总不能连恩人家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这么说来,你曾见过我喽。”小爱默生先生呼出口气,身子微微后仰。
“嗯?并没有,只是知道你们家大概的情况。”玛丽掀了掀眼皮,以一种自下往上的眼神挑射过去。
那让她看起来有点调皮,又有点儿锋利。
小爱默生先生心头一动,被她调起了好奇心。
他下意识想问问看,她们家打听来的,有关爱默生家,是个什么情况,但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
他可不能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这些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卡文迪许家的那个小丫头就已经够难缠了。
玛丽见了,晒然一笑,坦荡道:“《旁观者》这几年的市场反响不大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从研究院毕业。
虽然你们家不指望这个产业过活,但要是它真倒了,毕竟是发家的祖产,想必爱默生先生脸上也不好看。”
这样揭人隐私,即便小爱默生先生再怎么好脾气,也不免感到不快。
何况他的个性原有些一丝不苟,不是那种拓落不羁的人。
玛丽伸出一只手,撒娇般道:“来,我们握个手,和好罢~
我可没有坏心眼儿,也不是为了戏耍你,才故意窥探隐私。
实际上,我手边刚好有一部作品想要发表。
但你知道,我舅舅小商贩出身,说话没人听,到哪里都受人鄙薄,在这种事上,可没有门路。
我们家急需改变这种困境......而你们家,虽然受了你们的帮助,但是门第差距显著,我们也不敢贸然上门,厚着脸皮说,我们可以相互帮忙。
今天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把这包牛皮纸里的东西交给你。
你愿意看就看看,要是觉得行,就拿去发表,以后我们每月按时派人给杂志社送稿子过去。
不用拟合同,也不用给稿费。
我们家做生意的,不缺钱,就缺好名声。
但你要是没时间,就直接丢进垃圾桶里好了。
反正写的人写完后,也就把它忘了。”
玛丽说着,笑眯眯将牛皮纸包裹递过去。
也不等对方收下,她就起身走了出去。
等小爱默生先生反应过来追出去,她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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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顿.爱默生先生办事极有效率,当月最新一期的《旁观者》杂志,就上架了标有“嘉丁纳”这个姓氏的作品。
《女王》这个标题,印在了杂志封面的最显眼处,字体加大加粗,看起来格外醒目。
光是“保王党”死对头出版新作,支持王室这个噱头,就够引发一轮讨论了。
更何况杂志社在此基础上,又另外使了个心眼儿。
这期的杂志不设封底,收到杂志的老客户,心里都不免腹诽。
《旁观者》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不是缺钱,想必也不用去捧死对头的臭脚。
这还没完,杂志社非常有心机的把《女王》的排版,安排在了杂志的最后。
至于国王之死这段,刚好就安排在杂志末尾的偶数页。
问题的关键来了,这么一期缺了封底的杂志,内容又突然断在这里......这是作者就写到这里了,还是杂志社印刷错误,亦或后头印好的部分被人扯走了?
不管理由是什么,但凡是拿起这期杂志读到最后的人,都接受不了。
一直习惯在马桶上早读完,再全心全意吃早餐的约克顿子爵,读到末尾,猛地从马桶上站了起来。
他怒吼着:“这就完啦?这杂志是哪个混账负责递送的,该死的小偷、抢劫犯,把接下来的内容还给我!”
边吼着,他边握着杂志,提起裤子往外跑。
他这一路急行,惊呆了这家原本正襟危坐,等候他用饭的老夫人、子爵夫人以及睡眼惺忪的少爷小姐们。
在他身后,留下了一张又一张震惊的脸孔。
此类情形,在各处接连上演。
一大票人聚集到《旁观者》杂志社的办公地点,表达抗议。
而这件事本身,又成了一个当天的热点新闻。
就是对报刊杂志本身漠不关心的文盲,也对《旁观者》燃起了浓浓的好奇。
这本杂志彻底火了,而登载在上头的《女王》,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火到了全国各地。
用评论家的话来说,《女王》写作手法的新颖程度,简直闻所未闻。
神域和现世不断交错,多线叙事,却毫不违和。
作者塑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只要是认字的,都该买下这本杂志,亲自读一读。
文章里每个场面单独摘出来,都能直接搬上戏剧院。
那几乎是花费半张菜市场劣等剧院的戏票钱,看了一场环球剧院顶级演员联袂出演的高级戏剧。
受此类评论的影响,部分嗅觉敏锐的剧院,已经开始着手研究编排相关的戏剧。
只等“嘉丁纳先生”点头,他们就可以放开手脚,排期上戏。
反响好的话,他们还准备巡回演出,加大宣传。
而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他们的世界并没有这么复杂。
他们才不管文章叙事手法、文字描写等细枝末节。
他们只觉得,这里头,哪怕是小人物的台词对白,都讲到了他们的心坎里,真是再贴切也没有了。
听人朗读这篇文章,关于女王追着卡尔王子满城跑,大闹酒馆的情节。
随便哪个男人都能说一声,我常去的那间酒馆的酒保,就是这样说话的。
人人都震惊于人物个性的争议,以及相互之间的复杂关系。
大伙儿一边看,一边骂。
可是骂着骂着,又止不住要看。
市面上流传的故事,基本上好人好的一脉相承,坏人坏的彻头彻尾,看了开头,差不多就能猜到结尾。
哪像这本书里,人人都那么骨骼清奇。
女王不必说,她聪明、善良,对国家忠诚,可与此同时,她又自以为是、刁蛮任性、看不清形势。
卡尔殿下也是,他英俊、稳重、体贴入微,但在这些表像之下,这个人的内在到底是怎样的?人世间的至美至善在他眼前被践踏,会不会让他就此改变。
阿莱加德大公,他当然不是好人,但这人坏的有理有据,光明正大。
他的一言一行,全都是从家族、国家的立场考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够大公无私的。
至于老国王,他这一生,是个勤勉的君主,疼爱女儿的父亲,但同时,他又是个自私自利的哥哥,机关算尽的宗主国国王。
这样一个大人物,他什么都没交代,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这里面怎么看,都有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而他死后,这个国家的形势,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文章一开场,就处处伏笔。
章节结尾,又断在这样一个充满悬念的地方,实在是叫读者听众们抓心挠肝。
这期的《旁观者》加印了三次,仍旧断货。
伦敦区都不够卖,更别说区外的订单了。
人人翘首以盼,期望下一期尽快刊发。
雪花般的信件涌入杂志社,人人都希望“嘉丁纳先生”会出现在这个月的伦敦市图书馆公开阅读日,朗诵他自己的作品。
还有人指望《旁观者》杂志能由月刊,改为周刊,不然还是日刊吧。
奥斯顿.爱默生先生带着这类笑话,连同读者来信、合同和销售利润来的时候,玛丽正忙得不可开交。
北美的战舰昨晚已有部分抵达,她收到霍金斯将军秘书的通知,等所有战舰回航,他们就会运送下一批人和物资重返北美战场。
一大早,嘉丁纳先生就被银行破产清算部门的人找去。
他一出门,玛丽就跟嘉丁纳太太说,她需要去找乔思福医生。
今天要是换个人来,哪怕是戈登.爱默生先生本人,玛丽肯定只把手稿交出去。
对方若是要求见嘉丁纳先生,她会果断告诉对方,嘉丁纳先生一早就跑业务去了,让对方快些走人。
可奥其顿.爱默生本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小伙儿。
在没签合同的情况下,除了他,没人敢这么轻率的往自己家祖传的产业上,刊登名不见经传的陌生人作品,还耍这种不能回头的小心眼儿。
万一断更了呢?万一作品本身来历不明呢?万一后续内容犯忌讳呢?
他交付了他的信任,玛丽为此格外看得起他,愿意让他陪着,多说两句话。
因此,当她转过街角,准备去车马行凭租马车时,一看到奥斯顿.爱默生先生驾着双人敞篷马车前来,立马就跟他打招呼道:“早上好,爱默生先生。你来的真巧,我正准备让人把手稿送给你。既然碰上了,就直接交给你吧。”玛丽将牛皮纸包裹举高了,给他递过去。
在他迫不及待想接过之际,她又突然把手往后缩:“等等,我先确定一下,接下来的部分还能继续刊发吗?没有人来找你们吧?”
这话叫奥斯顿.爱默生先生听得一头雾水,他偏了偏头问:“谁会来找我们?”
“威廉大法官阁下。”玛丽充满暗示意味地睨了他一眼。
“啊~”奥斯顿.爱默生先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来:“我母舅家几代都是辉格党党魁,威廉大法官阁下作为辉格党曾经的中坚力量,跟我们家倒是经常见面。
我们相互之间是无话不谈没错,可他为何要为了出不出版一篇‘小说’作品来找我们?”
玛丽看着他那温厚的脸庞上自然而然摆出一幅迷惑表情,心里微哂:“才怪!”
但她也没拆穿他,仍旧把手稿交了出去,“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我现在要去海军部一趟,如果不介意的话,你能不能顺带捎我一程?”
海军部?一听要去这个地方,奥斯顿先生不由愣住。
但他当即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小姑娘不可能跟海军部产生任何联系,她应该只是去海军部附近办点杂事儿。
于是他打开敞篷马车的侧门,放下滑梯道:“我今天没有其他事,可以陪你走一趟。
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先去见见你舅舅,跟他谈谈合约的事儿,顺道把这期的稿费给他。你要是能等,就先上来吧。”
玛丽从善如流地登上马车:“我舅舅不在家,他今天怕是一整天都要耗在银行了。你要找他的话,下次可以先预约个时间。”
奥斯顿.爱默生先生不好意思说他打听过嘉丁纳先生的行程,知道他这几日都不出门,这才特意上门拜访。
他知道嘉丁纳先生的近况,这样有才华的人,他不想叫他破产。
故而,他特意带了两成的销售利润支票来,想尽一尽绵薄之力。
《旁观者》这回开出的价,可以说是出版界绝无仅有的天价。
这个价格,甚至搞得他父亲都有些着恼,所以,他就只好自己来了。
他来的时候全凭一腔悍勇,这会儿受了阻碍,理智回笼,就不免疑惑,自己这样突然上门,会不会太过冒昧。
恰好他身边这会儿坐了个小机灵鬼,因而,他一边驾着车,一边试探着问:“你能帮我去跟你舅舅探探口风吗?我什么时候来比较恰当。”
“哦,你什么时候来,都很恰当,不用我特意说好话。但是如果你想要他跟你签约的话,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是不会签的。”
奥斯顿.爱默生先生听她说的这么斩钉截铁,颇为茫然,“可稿费总得给他呀~”
“稿费他也不会要,你别想了,我们家又不缺钱。”玛丽这话说的,比前头更加笃定。
奥斯顿.爱默生先生闻言,一阵默然,他觉得这丫头完全是在开玩笑,现在外头谁不知道,嘉丁纳先生快要破产了。
他的两个合伙人到处兜售手头的股份,可就是傻瓜,都不会上他们的当儿。
他心里想着这些,马车到了伦敦市中心。
路过乔纳森咖啡馆时,玛丽让他停了一下,自己跑进咖啡馆里。
奥斯顿.爱默生先生在外头等了她大概还不到五分钟,她就又跑了出来。
他注意到她的手袋空了一半,但他什么也没有问。
这会儿功夫,玛丽已经安排了好几件大事儿。
昨天晚上,一收到海军部消息,她就从心灰意冷、每晚酗酒成瘾的嘉丁纳先生书房抽屉里,拿走了商行的各类花名册、帐薄。
她连夜核对完库存,重新立了账本,现在要找专业人士评估,确定经营范围,好去海军部拿专营牌照。
除此之外,她还得在最大的那两个债主得到消息之前,找人买下他们手里持有的债务、地契和股份。
因此,她得通知利特塞先生,把一部分股票挂出去卖掉,换成支票。
还得通知律师柯特帕克里特先生,由他出面,跟银行和债主们对接。
柯特帕克里特先生没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他家里现在又正乱着,去那里不大合适。
玛丽要做的事里头,还牵涉到她要取用嘉丁纳先生的印章、信件,制造委托书。
其中种种细节,不能在别人的地盘上讨论,酒馆、咖啡馆、俱乐部这类公共场合更不行。
教父那里倒是不错,但他面上虽不明讲,私底下却喜欢跟父亲打小报告,他家的老管家也是个嘴碎的。
还是算了,继续使用汤姆那家门可罗雀的书店吧。
说到教父,柯克帕特里克先生家的小儿子病得厉害,得趁着教父没出门,先写张便条告诉他,上班路上顺带接那孩子上医院去治病。
啊,这样一来,便条上还得写上晚上过去找他吃饭的事。
叫他跑腿,不现身解释一下,恐怕后天父亲就得从乡下杀过来了。
零零总总,这些全都需要布置,还好今天莫里斯带了好记性的阿加莎来。否则,他们站在后巷里,玛丽一会儿要找精算师、一会儿要找律师、一会儿要找书店老板,一会儿要找债主,一会儿要给乔斯福医生传口信,一会儿又要找银行预约时间,他怕是再长两个脑子也不够用。
这些事,奥斯顿.爱默生先生一件都不知道。
如此一点儿缓冲也没有,等他陪着玛丽进了海军部,看到对她毕恭毕敬的海军部第一秘书,得知嘉丁纳家竟能不声不响,从海军部、财政部两大铁腕部门的盘子里切肉吃,他惊得眼珠子都差点儿掉下来。
可怜的小伙子,他全程都跟梦游一样。
到了最后,他听到玛丽跟霍金斯将军的秘书交待。
三天之后,她会派人把牌照的经营范围送来。
等她那边的事处理完了,需要海军部派人出面通知嘉丁纳先生,商行被选中,作为指定军用物资的供货商。
至此,他整个人方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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