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霍金斯将军的秘书,一登上马车,奥斯顿.爱默生先生就忍不住发问,“《女王》......不是你舅舅写的吧?”
玛丽挑了挑眉,“不是他,会是谁?或者这么说吧,你以为是谁?”
“我不知道......我对比过你父亲贝内特先生的作品,写作风格与《女王》大相径庭,我想也不会是他写的。”
“哈~”玛丽为此发出一阵喜怒难辨的笑来,“还好我没动用来自家乡的任何势力,伦敦就是这点不好。只要有心,就是根据萝卜上的泥点子,都能找出原产地来。”
奥斯顿.爱默生先生还想说点什么,但玛丽制止了他,“先送我去皮卡迪利广场的萨瑟伦书店,有话我们路上说。”
玛丽话音刚落,奥斯顿.爱默生先生扬起了马鞭。
“想必你已经回家向你父母求证过了,他们和我舅舅的关系。”
“嗯,那仅仅是举手之劳,谈不上什么报恩不报恩。”
玛丽拿食指轻抚着下巴,摇头道:“你觉得这不算报恩也成,就把这看做一桩互利互惠的买卖,那也不错。”
“我并非此意~”奥斯顿.爱默生先生无奈反驳。
玛丽将食指微微下压,示意他稍安勿躁。
“别大惊小怪,我又没撒谎,我们家确实急需好名声。尤其我舅舅,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叫人像颗皮球一样,从左踢到右,再从右踢到左了。”
这话叫奥斯顿.爱默生先生深深叹息:“咱们先抛开由你舅舅顶替你这个馊主意,也不管万一他有一天真的登上舞台,顶不顶得住你给他塑造出的光环。
只说说若是想征服上流社会,你所使用的笔名下头,光有一部《女王》,可远远不够。
“莎士比亚”不可复制,反倒是近代......你起码得像当年的亚当.斯密一样,出版一部类似于《国富论》之流的作品,在思想上全力助推国家发展。
可你知道,那有多难吗?”
玛丽不可置否地听着,等他说完,她把双手向上伸展,拉了拉筋骨道:“我当然知道,所以你拿到的那个牛皮纸包里头,除了《女王》的手稿,还有一篇我对现行自由贸易政策潜藏危机的论证和预测,要不要接在《女王》后头一起出版,你可以自行判断。”
奥斯顿先生一听说包裹里头还夹带新货,就恨不得立马停车,先拆开来看看。
但海军部离萨瑟伦书店又不远,他们没多久就到了。
他实在舍不得丢弃围观玛丽这一“新奇物种”的机会,因此只好找个地方拴好马车,抓紧包裹,随同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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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那扇灰绿色门框的玻璃门,迎面就是一位年轻人对他们怒目而视。
奥斯顿.爱默生先生谨慎地向前半步,挡在玛丽身前。
玛丽不甚介意地从他身侧探出头,朝年轻人挥了挥手,熟挚道:“你好呀,汤姆~”
汤姆.萨瑟伦先生咬牙切齿道:“要不是看在《女王》的份上,我立马拿大扫帚把你扫出去。”
玛丽面不改色地朝前走,笑嘻嘻道:“那你肯定舍不得,我可是带了《女王》手稿来的”,说着,她指了指奥斯顿.爱默生先生手上的包裹,“我才不信你会这么对我。”
萨瑟伦先生那虎视眈眈的眼神,使得奥斯顿.爱默生先生下意识将包裹往身后藏了藏。
现在能拿到手稿的还能有谁?
“戈登.爱默生的儿子?”
奥斯顿.爱默生先生机警地点点头。
“你父亲倒是个胆儿大的。”萨瑟伦先生冷哼一声,却也不再追问。
这就没问题了,玛丽耸耸肩,道:“我约的人已经在楼上了是吧?”
她自言自语着,也不要人回答,十分自来熟地顺着昏暗的楼梯往上爬。
奥斯顿.爱默生先生却没有这么厚的脸皮,跟在她身后上去时,他禁不住对柜台后面的年轻人讪讪一笑。
走过昏暗的台阶,到了二楼,一名神情如仓鼠般万分戒备的男子,正躲在书架后面。
玛丽一露面,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把文件甩给她,但他一见到玛丽身后的奥斯顿.爱默生先生,又忙一脸警惕地将东西收了回去。
“这位是奥斯顿.爱默生先生,他是位值得信任的绅士,我们之间的来往,不用避讳他。”
柯克帕特里克先生闻言,谨慎地瞥了他一眼。
他的小儿子病重,虽然他业务娴熟,但苦于没有名气,靠他现在那点子微薄的收入,根本救不活他。
他抿紧了唇,下定决心道:“委托文本你先拿去,我们说好了的,若是没有你舅舅盖章、按手印的委托书,我绝不替他出面处理这桩业务。”
“放心,我不喜欢拖累人,不会害你丢掉执业牌照的。
孩子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带他去医院了。
具体情况,你晚上一回家,你妻子就会告诉你。
哪怕我这边的事没办成,我也会救他,你只管放开手脚做事。”
说话间,玛丽伸出了自己戴着手套的小手。
柯克帕特里克先生牢牢握住了那只手。
“从这里出去,我会先去银行,找那边的朋友打听一下细节。
银行那边是纯债务关系,价钱方面,应该是没办法了妥协,该出多少,就得出多少。
但另外两个大债主那边,我会尽量压价,争取用最低的价格,帮你收回那些股份和契书。”
他这话一出,玛丽就笑了,“这主意若是用在行事谨慎的地主哈利霍尔德身上,或许还管点儿用,用在那个精明狡诈的放债商人汉特马卡斯身上,估计够呛。
有人找上门来,说要收购他们手上的劣等资产,这件反常事儿本身,就够叫那家伙把耳朵竖起来了。
他铁定怀疑,自己手上握着的东西是个天大的宝贝。
再不然,就是有大人物想救下嘉丁纳一家。
他大可趁此机会,大捞一笔。”
柯克帕特里克先生不满地咳嗽道:“我还没说完,想要用最低的价格拿下那些物资,我可以再找几个同行出面,一次比一次报价低,他自然会找其中出价最高的那个。”
“你可以试试,马卡斯那老东西,把钱看得比命更重。
只要叫他嗅到苗头,哪怕把他打死了,他也不会把到嘴的东西吐出来。
我的理想状态是彻底割除那两个家伙和我舅舅之间关系的同时,保住北美棉花种植园和那条棉花生意线。
只要战事结束,两国议和,棉花生意就能重变回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军需生意只是一时之选,战争财又不能发一辈子,这份生意仅仅是个保底的备选。
若不是为叫我舅舅增加底气,恢复信心,我其实并不愿直接跟海军部扯上关系。
因此,对待那两个家伙,我给你透个底。
我愿意用当初的市场价,把股份、契书全买回来,债务也一分不拉的给他们结清。
要是你的办法不中用,你可以换个方向,一直加价,直到加到当初那个数。
若是他们不想保本,想要继续投资,那也行。
我手上有一只股票,涨势特别迅猛,那是一家买卖近千种风信子的专营贸易公司。
只要他们同意,我可以转给他们同等价值的股份。
要是这样他们还不答应,你就开始给我准备让嘉丁纳商行走破产流程。大家一起偿还银行债务,到时候他们的地契,连同股份,也都会一并出现在银行拍卖单上。
而我,宁愿去银行参加拍卖,也不会叫他们拿回一个便士。”
“可要是走到这一步,就需要司法部门介入了。司法部门的工作效率有多低,我估计你也知道。等法院宣告破产,可能战都打完了,那可什么都耽误了。”
玛丽无所谓的摆摆手,道“耽误不到哪里去,大不了商行里的东西全不要了,从其他地区另外拿货,再重新从市政局那儿拿张营业执照。”
既然当事人说到这个地步,柯克帕特里克先生也无法再继续劝说,横竖他这个代理人的活计是板上钉钉的。
主家对钱看得开,倒也不错,他的佣金肯定也少不了。
事情商量好后,奥斯顿.爱默生先生跟在玛丽后头先行离开。
他犹豫了良久,终究忍不住开口道:“我打听过那两个家伙,他们就是臭水沟里的两条水蛭,一旦被咬住,就难以甩脱。
我看你在钱这方面似乎很是宽裕,如果这件事让你如此头疼,那不如直接申请破产清算。
法院那边,我可以帮忙处理,你不用太过担心。”
玛丽心里还在盘算事情,闻言反应了一阵,才道:“我倒不担心法院那边,说实在的,那两个家伙压根不难处理。
我还有更方便快捷的方法,只是我父亲和舅舅都是极讲道义的人,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打破他俩的底线。
虽然现在闹得很不愉快,但是两清就好,不好让对方有所损失。
那种见利忘义的人,要是没给够钱,回头又跑来纠缠我舅舅,那反而更叫人不痛快。”
说话的人真可谓是洞察人心,奥斯顿.爱默生先生对此大为叹服。
他不知道,玛丽心里头盘算的事,其实比他现下所感叹的,还更叫人叹服。
奥斯顿的话提醒了她,那两个家伙是吸血蝙蝠,说起来,就连吸血蝙蝠都比他们高尚。
嘉丁纳先生如果一夜暴富,在他们眼中,无疑更是一头肥羊。
到时候,他们可不会顾虑双方在法律上已经不再具备债务关系的事实。
要想更加妥当的处理好这个问题,此刻她就不得不思索,是否要在后头推波助澜,叫那两个混账往股市里投入更多的金钱。
欧洲战争一结束,短短几个月时间,风信子这种漂亮的“小东西”,在上流社会的带动下,就重新有了市场。
但北美的号角一响,玛丽就预估战事会失利。
现在大家都以为英国雄狮是在戏耍一群连民兵都不算的乌合之众。
可一旦露出劣势,战争结果不再被看好,市场会开始恐慌。
风信子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也会被再度束之高阁。
植物的根茎是有保质期的,而风信子期货交易的成绩,又不可能一直这样漂亮下去。
再过不久,股票定要暴跌……现在将这只股票换给他们。
若是他们不贪心,当天交易截止之前,把股票买了,落袋为安,那他们还能稳赚一笔。
但若他们心有不足,不仅不卖,还往里头继续投钱,那就……
不过这样也有一点不好,利特塞先生这个众多周知的“窝囊废”,跟她接触过于频繁了。
虽然最近他行情不错,找他的人越来越多,但是仔细打听的话,顺藤摸瓜,还是有可能发现背后操纵者是她。
虽然玛丽无所谓出这个风头,但是嘉丁纳先生约莫会很介意这点。
嗯……不过那时候,这两个家伙应该已经债台高筑,被关进伦敦塔了。
我也已经坐上通往比利时的邮轮,转道北美洲。
而舅舅却以为我在去往北美的货轮或军舰上,总归他是既追不上我,也管不着我了。
唔,就这么办~
下一站见过精算师,得先去找莫里斯问问,他愿不愿意跟船跑一趟,给军舰带趟路。
快到乔纳森咖啡馆的时候,她还想着,一会儿得下车给莫里斯留个口信。
不想一到市中心,她就见到了他,阿加莎也跟她在一块儿。
一照面,她就提出了这一需求,不料莫里斯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了。
非但如此,阿加莎说想接下这个工作,也被莫里斯阻拦下来。
“您知道威廉勋爵曾经找过我,打探您的消息吗?
他给我开的条件极为优厚,又是给钱,又是给工作,甚至给要我一笔为数不小的年金,但我全都没有答应。
我这个人,虽不敢说是好人,但也知道规矩。
我不背叛您,但也希望您别叫我和我的同伴们去冒险。
无家可归之人的命,也是命。
关于这一点,我以为您是同意的。”
“......”玛丽嘴边徘徊着一串无意义的音节,她听到自己说,“我当然同意。”
但这么说的时候,她很清楚,自己脑袋里,原本熊熊燃烧着,还不断往里添柴的那把火,陡然熄灭了。
她猛地警醒,在伦敦过得这种随心所欲的日子,似乎正在把她变成那种自说自话、不顾别人感受的混蛋——我最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她暗自疑惑,为此,她加重了语气道:“你说的没错,谨慎点是应该的。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坦白,也很感谢你的忠诚。
关于你们的待遇问题,等我把事情办完,最多一个月,我会找时间专门跟你们探讨。
到时候,我会去到你们住的那间红房子里头。
而你们中的每个人,都要到场。
你们很清楚我的能力,我保证,绝不叫你们吃亏。
现在,我需要继续原定的行程。
我早上安排的那些事,也全都万分紧急,劳烦你们继续跟进。”
玛丽说这话时,极自然的接过奥斯顿.爱默生先生手中的缰绳一抖。
马车骤然加速,她走得特别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她一走,阿加莎就气愤地捶打起了莫里斯的胸口:“你怎么回事儿?布滋。
现在我们不愁吃,不愁穿,红房子归了我们,也没人敢来欺负,这些都多亏了小姐的庇佑。
就连大法官阁下,若不是因为她,那种大人物怎么会来理我们。
你怎么敢这样对她说话,伤她的心?”
莫里斯一开始还由她打,后来他也不想忍了,便一把攥住她的拳头,道:“我说,你打两下就够了,别没完没了,我也正烦着呢~”
“你有什么可烦的,小姐那么厉害,烦人的事,她都处理完了,我们只不过是跑跑腿而已。”
这话真真致命,莫里斯一下就被戳到了痛处。
“是,到头来,我们只能做这种跑腿的工作。我倒宁愿有人肯收我做学徒,叫我吃苦受累,涨涨本事。
小姐是厉害,但她是个‘小姐’,所以,充其量也只是看着厉害。
她自己还没发现,她的城堡,其实是建立在沙地上的危楼,看着坚固,实则不堪一击。
她自身都难保了~
而我,我要是处在她的地位上,我倒是能挺身而出,给她撑腰,救她一救。
可偏偏我没有,这是多么叫人遗憾的事儿。
如果我也是好人家的少爷,就是没有多少家产可继承,我也能扬名立万。
哪像现在,即使我也看出了英国在这次战争中的劣势,我也能预料到美洲的力量没有那么孱弱,却也有心无力。
小姐是个好人,可她没有自己的姓氏,也永远无法以自己的名义手握权力。
有这样一个致命弱点在,我怎么能让你们听她的话,去她本人都遥不可及的美洲,做那些该死的‘探险’?”
阿加莎从来说不过他,这回也一样。
她气哼哼地瞪着他,可是搜索枯肠,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她其实也没听明白,小姐哪儿就“危险”了,故而她只能像个坏脾气的孩子那样,挑刺说,“哪怕事情确实像你所顾虑的一样,但我愿意为了小姐去,你凭什么阻止我。”
莫里斯简直被她气得跳脚。
“你去,我不拦你。眼前的情况已经够混乱了,你不来帮忙,还尽胡扯,你可真能添乱。”
这番指责,实在叫人生气,但他说的情况,也的确是事实,阿加莎只得先去做自己的事,不再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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