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突如其来的变化

    玛丽得知这期杂志没把那篇分析放出来,不免觉得迷惑:“那篇分析有很大的疏漏?”

    “不,与其说是疏漏,不如说是时机不对。

    现行的自由贸易政策拥趸众多,根基不可动摇。

    国内其实也有些颇具远见的人,看出了不加监管的自由贸易,会加大国内阶级摩擦......是,法国大革命确实算是一个有力的例证。

    但怎么说呢,国内一直把自由贸易政策奉为圭臬,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们在这场自由狂欢里,获益太多。

    大家都认可,这一政策不受控制的那部分,我们可以靠制度和自我革新进行弥补。

    为了不让外来粮食冲击国内粮价,保护耕地,我们也出台了《谷物法》之类的法令,来调节市场。

    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对自由贸易政策的对抗。

    要是别的国家都照着我们的办法做,搞贸易保护政策,我们在别国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再有所谓的加强管制的问题,尤其是加强政府管制,这其实还挺过分。

    你还太小,对我们国家文官系统官僚主义那一套,了解的大约还不够深。

    让那些人把手伸太长,这个国家大概就要给他们吃空了。

    除此之外,我们国家的国民,本身也很不喜欢那种大刀阔乎的变革。

    每天出门天气都不一样,大伙儿烦都烦死了。

    在日常生活的其他方面,还是一成不变为妙。

    还有你最后关于股票市场迟早会崩溃的论断,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说到证券市场的弊端,证券经纪人和大客户勾结,建老鼠仓什么的,那听起来简直如同天荒夜谭。

    多少只眼睛盯着那个“制钞机”,谁敢做这类匪夷所思的事。

    要是果真有这样的事发生,任何监管方法,恐怕都不会奏效。

    到了那个地步,除了把整个证券市场关闭,恐怕也没别的办法了。

    若是这样,你这篇分析出不出版,其实也没有意义。”

    “......”这歪理听起来还蛮有理有据,不过玛丽并未放弃,“我原以为你这个月就会把那篇分析放出去,我敢打赌,下个月月初市场就会出现溃散。

    这个月把文章出了,让公众看到平衡自由和监管,以及建立监管体系的重要性。

    下个月,杂志社就能一战成名。

    辉格党阵营,也会给人留下一个深谋远虑,勇于自省的好印象。

    接下来十几年的大选,恐怕都稳了。

    可现下......你干得真漂亮,是不是?”

    这番指责,奥斯顿可无法接受,他忿忿道:“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几个‘预言’能带来好结果。

    俄狄浦斯的悲剧难道还不够深刻?

    预言说得不准,就是个笑话。

    说得准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儿。

    迟了,那根本不算个预言,只是哗众取宠。

    早了,别人也未必信。

    信了,出事了,受害人也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反而会指责预言者为何不积极作为。

    杂志社充其量只是个中介机构,大可以把自己撇清,但你这么个小姑娘,万一哪天被人挖出来,你的人生就完蛋了。

    稳妥起见,还是谨慎一点......”

    “看来我是不能指望你们会发声喽?”

    “我们当然会,只是咱们得照规矩行事。”

    没错,那可不能作为预言,但许久之后,万一果真有这种苗头,倒是可以作为事后分析论证出版,奥斯顿信誓旦旦地想。

    “可你想过没有,杂志社既然已经出版了《女王》,让民众知道了卡尔是如何操纵证券市场......如果不跟着出版这篇分析,万一小说里的情节在现实中上演,那你这样遮遮掩掩,不说清楚,反而更让人浮想联翩。”

    奥斯顿先生闻言,猛地僵住。

    他这会儿突然体会到,威廉大法官阁下曾告诫过他的,别自掘坟墓,是个什么意思。

    这丫头,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儿,到底是哪里来的。

    她心里怎么就没有丁点儿畏惧?

    奥斯顿一边深深疑惑,一边妥协着劝慰道:“先声明,我前头并不是故意在跟你过不去。

    其实你那篇分析里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

    至于你说的那些事,我也在着手调查。

    我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回股市如此狂热,有脑子的人都会有所警醒。

    据我现在手上掌握的资料来看,太多人想从里头捞钱,真真假假,已经难以看清。

    这后头或许还牵涉到一些大人物,一些你想象不到的大人物。

    再往深里查,若是真查出什么,我出身卡文迪许家族,不论如何,我舅舅会保护我,我最多就是被警告一下。

    而你,小家伙~我真的不想吓唬你。”

    “你在担心我?”玛丽诧异地眨巴眨巴眼。

    “……是的。”顿了一会儿,奥斯顿爽快承认了。

    “那我同意你不公布这篇分析文章”,玛丽闻言,果断做出决定,“不是因为这样做,结果会更好,恰恰相反,这样做反而可能碰上更大的麻烦。

    但是我不在乎,既然你叫我高兴,那我也要叫你高兴。

    你只管放心按你想的去做,无论将来面临何等境况,我都能处理干净,你别担心。”

    “我才不担心……怕事的人根本干不了新闻出版业,我什么时候都不会担惊受怕,但我不希望你受到牵连,遭遇危险。”

    “这句话我原样奉还,你才是,别再往下查了......后头的人如果真要动手,杀了你便杀了。

    你舅舅能量再大,也救不回个死人。

    而我……他们干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在我脑子里。

    不跟他们对着干,只是因为我认同‘法不溯及既往’。

    在议会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出台新的监管法令之前,他们就是把整个社会的闲散资金挖空,我也不会出手。

    不过他们要是愿意,我也不介意玩把大的。

    宰几头雄狮,从此以后,在这座伦敦城里,我就是传奇。”

    奥斯顿闻言,瞳孔急剧收缩,他不知道玛丽提到“雄狮”是随口说说,还是在用“雄狮”指代国王那些已经成年的私生子。

    到了这一步,他只能佯装镇定,硬着头皮警告她说:“少做多余的事儿。”

    玛丽耸耸肩,脸上就差直接写上“理解”、“放轻松”等字眼儿。

    但奥斯顿绝不跟她开玩笑,他依旧满脸严肃,死不松口。

    他以为只要小心翼翼,收敛锋芒,就可安全无虞,没想到暴风雨竟来的毫无预兆。

    玛丽出事的前一天,他应父母的要求,去皮卡迪利大街的卡文迪许祖宅,陪伴他“独居”的舅舅德文郡公爵威廉.卡文迪许,挨过伦敦换季前无聊又漫长的春日尾巴~

    当时他就觉得这个要求有点古怪,威廉舅舅常年居住在乡下,他身边一直有他堂弟柏林顿伯爵的几位子女陪伴。

    ——伯爵的第一任妻子留下的长子布兰德.卡文迪许和长女桃乐丝.卡文迪许,在他们母亲故去后,几乎长在了公爵膝下。

    既然如此,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们难得进城一趟,新鲜玩意儿尚且玩不够。

    怎么会非要他这么个“看着就不怎么有趣的人”赶去陪同。

    即便是桃乐丝那个碰上谁都能找出点乐子的“小魔女”,撞上他,也不免兴致大减呢。

    他的疑惑,在第二天早上有了答案。

    彼时,他晨练完回来,正准备加入早餐队伍。

    桃乐丝翻阅着今早送来的报刊,一见到他,立马抽出《旁观者》,把封面拍得砰砰响:“这期的《女王》呢?

    上个月我说要陪你去拜访作者本人,你还跟我暗示说这期女王陛下会有重大转变,要我耐心等待,不要干扰作者创作。

    可现在呢?这份致歉声明是怎么回事儿?!

    我告诉你,就算作者本人被马车撞飞了。只要他还没咽气,这结果,我就绝不接受!”

    “桃乐丝!”布兰德低沉的怒呵与奥斯顿抢夺《旁观者》的迅捷动作差不多前后脚发生,小姑娘吓得愣住,但布兰德后半句“注意你的教养”,又激起了她的逆反情绪。

    她气呼呼,又不便当众跟沉下脸来的兄长对抗,只得小声嘟喃:“您这话该跟奥斯顿说。”

    她的报怨没什么效果,布兰德充耳不闻,依旧给她一个警告的瞪视。

    德文郡公爵忙着将熟透的煎鸡蛋切成块,唯一习惯性哄她开怀的奥斯顿,这会儿正面色惨白。

    他心里一半惊,一半气,嘴唇上的薄须都在发抖。

    定一定神,他再度将杂志从头翻到尾,但全篇依旧是那些慷慨激昂的时事论述,连一小则八卦趣闻都没有,更别提本该占据杂志半面江山的《女王》了。

    奥斯顿将杂志卷起,低垂的眼皮慢吞吞朝上掀,末了,精准地落在德文郡公爵光洁的脸上。

    四目相对,德文郡公爵眼中波澜不惊。

    奥斯顿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抓住他。”德文郡公爵不紧不慢扯过餐巾擦拭嘴角。

    奥斯顿被一拥而上的男仆们反剪住胳膊,他猛力挣扎,男仆们不得已,只得将他脸朝上,按在墙上。

    桃乐丝惊慌地抱住布兰德的手臂,她控制不住打了个嗝。

    “你这反应可真伤人心,顺带一提,你吓着桃乐丝了。”公爵说话间站起来,踱步来到奥斯顿身边。

    奥斯顿艰难地转过头,努力看向公爵的脸,“舅舅,我脑子现在很乱。我急着去见一个人,如有冒犯,还请您原谅。”

    “哦?刚才你眼睛里透露出的东西,可没有这么简单......你在防备我,防备我这个打从你出生起,就给予你各种庇佑的保护人?”

    “不......”奥斯顿下意识反驳,但很快,他又放弃了抵抗。

    他将脸贴在印有金色团花壁纸的冰冷墙面上,闭眼思考了一会儿,再睁眼,他突然就承认道:“是,在这件事里,有太多我弄不清的东西。

    如果此刻,我身处自己家中,那我恐怕第一时间会来找我最信任的您求救。

    但我现在就住在您家里,这太巧了,我忍不住就开始怀疑,您是否参与其中。

    这是我一时冲动之下的胡思乱想,但现在,我已经冷静下来。

    正如您所说的,您是我的保护人,不论如何,您绝不至于伤害我。

    至于跟外头那些人同流合污......”

    说到此处,奥斯顿艰难地舔了舔嘴唇,“您厌恶麻烦,结婚生子对您来说,都是能躲则躲的灾难。

    外祖父去世,您成为家族掌舵人,才稍得解脱。

    我们几个,要不是因为各种不得已的理由,从小被扔到您这儿,您习惯了,没法狠心将我们赶出去,现在恐怕也不能呆在这儿。

    您光是忍耐家族这些亲戚,以及亲戚们带来的各种麻烦,就已经快到极限。

    我实在想象不出,您为什么非得为您本来就拥有的东西,大费周章,自寻烦恼。”

    “哼,你还真敢说。”德文郡公爵抬抬手,男仆们迅速退下,回到各自的岗位。

    而他也回身准备继续享用早餐,他今早的第一杯咖啡还没喝上呢。

    将满头灰丝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管家卡佛将刚煮好的咖啡放到公爵面前,又过去将奥斯顿送回他惯常坐的位置。

    管家给他也倒了一杯咖啡,但奥斯顿压根没心思吃东西,他匆忙回了句“谢谢”,就又转向了德文郡公爵,“我需要出门一趟,舅舅,您别拦我……我不知道父亲具体是怎么跟您说的,但在这件事上,我有我的看法。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谈。”

    “不,谢谢”公爵将微烫的白瓷杯沿抵在唇边,嘲讽道:“‘谈谈’这个词就意味着有麻烦……你知道我是个怕麻烦的人,我想我们没什么可谈的......”说到这里,公爵谨慎地一瞥,“你可别像你父亲那样耍无赖。”

    公爵把路先堵死了,奥斯顿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半分转寰余地。

    不仅如此,他四下里一瞧,除了身前的餐桌,他的左右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位侍从,就连座椅背后,也站着不肯离去的卡佛管家。

    他这一扭头,不过惹来管家躬身一询问,“奥斯顿少爷要吃什么,我替您去取餐台上拿来。”

    瞧瞧,他只能选择吃什么,至于具体吃多少,已经没有选择权了。

    奥斯顿憋得脸色青紫,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杯本想消火,却不想几个月没住在府上,一时竟忘了他舅舅有将咖啡过滤后再回火的习惯。

    卡佛管家隔着高大的椅背,也来不及提醒,只能看着他将咖啡一口闷了。

    这一烫非同小可,年轻小伙子的脸面风度全都毁了。

    奥斯顿痛得一蹦三尺高,途中膝盖撞上桌子是一痛,落地时脚踝一扭,又是一痛。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此等翩翩男子竟能叫出杀猪声响。

    桃乐丝一下蹦出老远,若不是撞上她兄长,怕是早跑了。

    布兰德按住她的肩膀,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他压低声音暗斥,“疼成这样,不口出恶言便是极好涵养,你当人人都似赫维家小子装模作样。”

    留下这话,他绕过公爵椅背,径直来到奥斯顿身边。

    布兰德热衷于各种体育运动,他处理起这类伤口可谓经验丰富,上手一摸便道:“膝盖肿了,右脚踝的筋也错位了,幸好没伤到骨头。等会儿我拿药油帮你把筋扭回去,但即使这样,也够你疼的,这个星期恐怕你都别想出门了。”

    “哈,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德文郡公爵啜了一口他的咖啡,语气听上去喜气洋洋,但实际上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奥斯顿急切地攀着布兰德的手站起,但腿上的抽痛却不容忽视,冷汗遍布他的额头。

    “《女王》......由我经手......有事......也该我处理......怎能失信于人?”

    他这一开口,音色暗哑,几不可闻,众人才知,他嗓子给烫坏了。

    卡佛管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绷着脸,一面吩咐人去请家庭医生来,一面难掩沉痛地对奥斯顿道:“您被骗了,奥斯顿少爷,给您提供手稿的并非那位爱德华.嘉丁纳先生本人,而是他家一个比桃乐丝小姐还年轻的小姑娘。”

    “你话太多了,卡佛。”

    “......我知道......”

    德文郡公爵的冷哼和他外甥的低吼一同响起。

    “嗯?——”公爵阁下闻言挑了挑眉,他放下刀叉,品出了些许趣味儿。

    “你看起来似乎还挺无所谓......我假设你知道如果事情败露,那么你父亲将会损失惨重?”

    “没有这么夸张,不过,是的,我当然想过这种极端情况,但我认为只要作者本人愿意继续出版作品,那么即使这个[秘///密]不慎泄露,人们顶多惊叹于英格兰又多了一个文学天才。”

    “这想法可真美妙......可实际上,作者本人恐怕再也无法提供任何作品了。

    她的那个舅舅,也就是真正的‘嘉丁纳先生’,不久前找到了你父亲。

    你们没签定合同,这位先生出于道义,给了笔不痛不痒的赔偿金,就把事情了结了。

    而你那个忠厚老实的父亲,却得为了你的不谨慎,以赔上自己的祖产为代价,处理后续事宜。

    为了不把你扯进去,他还跑来求我,要我收留你一阵。”

    说到这儿,他又啜了口咖啡,才感叹道:“很遗憾,你碰上了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吸取教训,接受现实吧。”

    “这绝无可能......里头肯定有误会......”奥斯顿忍着喉间剧痛,再次开口。

    是的,玛丽的支持者里有海军部高级将领,有医生、律师、精算师等知识分子,有证券商人,有地痞流氓,等等等等。

    可即便她的日常生活复杂如厮,但因她所有行动都不曾避讳他,所以,即使这件事里真出了个卑鄙小人,那个人也绝不会是她。

    “......她肯定陷入了某种困境......”

    奥斯顿有许多话想说,但他的咽喉火烧火燎地疼,说话实在艰难,只能撑着布兰德的肩膀,努力往公爵方向挪。

    比他小了几岁的布兰德,几乎被他当成手杖使,但看他这么执拗,还有点可怜,因此,虽然跟他并不算亲厚,但布兰德还是愿意帮忙。

    他扶着奥斯顿在公爵身边坐下,正要放手离开,奥斯顿却猛地抓住他,将脖子上的钥匙扯下来,塞在他手中。

    “我房里......书桌抽屉......绿色笔记本。”

    布兰德谨慎地瞄了公爵一眼,公爵眉头微皱,但他即然没有明确表示不同意,布兰德就默认他同意了。

    一时布兰德把笔记本拿回来,奥斯顿抽出夹在中间的手稿,将笔记本摊开,送到公爵面前。

    “我的日记.......第一次跟她见面是在这天,您先看看。”

    公爵不耐烦地将咖啡杯放回被奥斯顿推开的骨碟上,他原想将日记本盖上,但看到奥斯本那专注期盼的眼神,以及他额角上一路滑落至下巴的汗水,又恨铁不成钢地剃了他一眼。

    他将日记本翻得嚓嚓响,但越到后面,他的动作越慢,脸上也渐渐显露出深思。

    到了这时,奥斯顿才将玛丽那篇分析文章的手稿递上。

    德文郡公爵放下日记本和手稿的时候,脸上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依旧未退。

    奥斯顿刚要讲话,公爵阁下就恶狠狠地要他闭嘴。

    这声断喝,将悄悄溜过来探头探脑的桃乐丝又给吓了回去。

    公爵招招手,把她唤来,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才将手稿抖开,再看一遍。

    这一回,公爵阁下笑得一脸讽刺。

    “难怪上回上议院投票,说要削减王室补助金,那些“鼠崽子们”无动于衷......看来格伦威尔说的“鼠崽子们”自有办法,并非玩笑。

    在国债管理机构里开个小口子,让那些小杂种去“借鸡生蛋”,且不说万一亏了怎么办。

    就是赚了,市场上的闲散资金都叫那些小杂种割走了,内阁能收到的税金也就少了,这跟让他们直接从国库里捞钱有什么区别?

    格伦威尔这头蠢驴,他这脑子自从大学时代掉进剑河里进过水,怕是一直就没干过。”

    说到这儿,他似笑非笑地瞥向奥斯顿,“你开始调查了......因为知道我跟格伦威尔那傻瓜关系不赖,所以你刚才第一反应感到毛骨悚然了吧。”

    这话奥斯顿可不敢应,答不好,叫他以为自己参与过深,今天他别说出这个门,就连毕业考试都别想参加了。

    他敢打赌,在伦敦夏季舞会来临之前,他就会被人压回德文郡老宅看管起来。

    一想到这个结果,他头上的冷汗不由冒得越发细密。

    “我说了......您必不屑于加入其中,但难保您有没有默认事态发展......”

    他说这话时,面上不显,但内心早已战战兢兢。

    “不确定你就敢跑,我看你是挨我揍挨少了。”

    德文郡公爵手上压着玛丽的分析文章不放,却把日记本摔在了奥斯顿面前。

    不过他这声哼笑一出,奥斯顿那颗悬着的心就落了一半。

    而另一半,还需看他舅舅看不看得上玛丽,肯不肯出手相帮,才能尘埃落定。

    他希望乘胜追击,但耽搁了这么久,家庭医生已经来了,卡佛先生不允许他再浪费嗓子。

    不用公爵大人吩咐,他使了个眼色,男仆们就上来预备把他架出去看诊。

    “请医生进来......”奥斯顿反抗的话才出口,就见女管家凯利夫人面带急色,小步快行而来。

    她轻声在卡佛先生耳边说了些什么,卡佛先生脸色未变,但那一瞬间身形的迟滞可瞒不住人。

    奥斯顿立马建议说:“……先给她看。”

    “你小声说话有个什么用,这该死的小鬼会读唇语,你说话时倒是把嘴给遮一遮。”

    德文郡公爵这番谴责,让女管家深感惶恐。

    这个家没有女主人,相对的,也不怎么需要招待女客。

    她在这个家族从一个小女仆做起,但也是靠着家里长辈的关系,才做了伦敦宅邸这边的留守管家。

    原本干得活就少,说话难有底气,更何况现在归她管辖的领域出了状况。

    故而,一受到指责,她不免更加卑躬屈膝。

    “究竟什么事,别耽误时间。”德文郡公爵表情不善地盯着她。

    女管家小心地看了卡佛先生一眼,得他颔首回复,才小心翼翼道:“锅炉房进了个小女孩,也不知道她在里头躲了多久,刚刚厨房的人开门进去添煤才发现......人发着高烧,已经烧得没反应了。”

    “锅炉房进人?”德文郡公爵重复着女管家的话,他差不多要气笑了。

    今天能进个小姑娘,明天就够进个爱尔兰共和党员给他们全家一人来上一枪了。

    卡佛管家看女管家克制不住微微颤抖,不由暗暗叹气。

    “昨天下暴雨,估计是晚上太冷,小家伙从窄小的通气窗口爬进来取暖。

    是我的疏忽,这种新型供暖除湿设备在您来伦敦前才刚刚装上,我还没来得及将配套设施一并改造。

    因为锅炉房通向宅子的铁门一直都关着,所以我也忘了提醒她们离开前注意检查锅炉房内的通气窗。

    改造的事我现在立马开始着手处理。”

    “你先处理处理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鬼东西吧”,公爵冷笑,“位于伦敦西区皮卡迪利大街的德文郡公爵祖宅惊现无名女尸,这个标题用作报纸的头版头条倒是挺配,是不是?”

    “寒冬已经离开,人们急需一些温暖,公爵阁下。比起惊悚标题,我想德文郡公爵乐衷慈善事业,救助无家可归女童,这类标题,跟报刊头版头条才更配。”卡佛管家机智地接下话茬,躬身出去查看情况。

    他一走,公爵又把目光转向了奥斯顿,此时奥斯顿正摇摇晃晃站起,准备跟在卡佛管家后头出去。

    “我今天就不能安心吃完这顿早饭了是吗?”咖啡杯猛地落在洁白的细瓷盏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而公爵大人正眯着眼,危险地看着他。

    奥斯顿苦着脸回头,他不再压抑自己的痛苦。

    任何一个人看见他这样子,都不会怀疑他有多需要医生照料。

    公爵大人妥协了,但他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依旧充满怀疑。

    果然,这小子说去治伤,干脆就守在了那小丫头身边,再没回来。

    他断定里头有猫腻,至少这两人一定认识,说不定那傻姑娘就是来找奥斯顿的。

    因此,到了傍晚,一听说那女孩醒了,他便带着准备去送药和食物给病人的女仆,施施然进了客房。

    他进门的时候,屋内的两人脸上皆是一脸急迫。

    一个急着下床离开,一个急着询问情况。

    他的到来就好像有人往一锅沸水里加了冰块,倒是有点镇静作用。

    小姑娘警惕地缩回被子,不再强拉着奥斯顿往外走。

    奥斯顿咳嗽了一声,对女孩说:“……这位……是我的保护人……德文郡公爵大人,他……值得信任。”

    说完,他又转而介绍那小姑娘,“阿加莎……凯尔卡特……那位小姐的信使。”

    阿加莎赶紧从床上滑下来行屈膝礼,她的动作摇摇摆摆,不怎么标准,但好在足够恭敬。

    如果不是她眼中那始终不肯退去的警戒,公爵大人想必多少会感到满意。

    当然了,全然满意是不用想了。

    《女王》断更,杂志社被人堵了一天。

    到了傍晚的时候,人流才勉强疏散,他派去护卫戈登.爱默生先生的警卫都差点回不来。

    而他们之所以能全身而退,竟是托了股票市场毫无预兆断崖式暴跌,超过半城的人都损失惨重,无暇他顾的福。

    他今天的情绪底色就是灰暗的,再开口,语气也颇为沉郁。

    “不顾自己的生命,私闯贵族府邸,这位信使小姐看来是有非常重要的讯息需要传达。”

    公爵背着手,走到两人面前站定。

    他微微弯着腰,直至视线与阿加莎齐平,两人的脸孔差不多直直撞在一块儿。

    受此压迫,原本就虚弱的阿加莎越发感到头晕目眩。

    “别害怕……我舅舅……不是坏人。”

    奥斯顿话语刚落,公爵大人便冷哼一声,“你干脆别这么迂回,直接跟我说‘别吓她’。”

    奥斯顿当然是不敢说的,他越过这个话题,劝说阿加莎,“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在这里休息……明早……我们上嘉丁纳公馆拜访。”

    一提起玛丽的事,阿加莎又鼓起了勇气。

    “先生,如果可以,请您立即跟我走一趟,再耽搁下去,我怕小姐会有危险。

    布滋已经跟嘉丁纳先生达成了协议,只要他不再给小姐提供援助,红房子里的所有人都会得到资助。

    布滋说嘉丁纳先生是小姐的舅舅,他这样做不算背叛。

    我说服不了他,大家都只听布滋的,我只能看着他把分散在各处监视的人陆续撤回来。

    原本跟在小姐身边的人告诉我说,小姐已经被看管起来了。

    晚上我偷溜出来,原想去嘉丁纳公馆找她,但路上撞上放贷人汉特.马卡斯和嘉丁纳先生走在一起,我就赶紧跑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想找人求助,可乔斯福医生去了南开普敦参加医疗会议,昨晚不在伦敦。

    找您,您也不在家中。

    我虽打听到您来了皮卡迪利大街,但公爵府上门卫森严,我甚至无法靠近。

    等在外头实在太冷,我爬进窗子里只想躲一躲......结果稀里糊涂就耽搁到了现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奥斯顿将手头现有的信息来回拼凑,结果倒使他自己愈发费解。

    这跟他一开始预想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以为玛丽是被“狮群”盯上了,但照阿加莎的说法,那些人至今也没有显露半点儿痕迹。

    反倒是玛丽的舅舅爱德华.嘉丁纳先生,似乎在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件中,扮演了某种不光彩的角色。

    而这,才最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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