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刊发后,布里斯托尔伯爵的长子,年少的马尔塔勋爵伯特利.赫维一直在关注这部作品。
但他跟沉迷于《女王》的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仅仅是他打发时间的无数个“娱乐活动”之一。
他虽然萌生过结识这位“嘉丁纳先生”的念头,但全国范围内有那么多位嘉丁纳,这个姓氏又不是《名门录》里恨不得把其头发丝儿的颜色都逐一刊录的“纯血马”,鬼才有那个精力去全英国的下水道里抓一只名不见经传的“耗子”。
不过,随着剧情的展开,作品描绘的内容渐显峥嵘。
马尔塔勋爵逐渐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女王》的作者,兴许……跟他是同一类人。
这一感觉,在读到小说中描绘范宁王朝市场动乱的那一章时,达到了巅峰。
——嗅到同类的战栗,使原本已经玩腻了股市操控,对贪婪愚蠢的菲兹格拉伦斯兄弟(国王私生子)产生厌倦的马尔塔勋爵,重新变得兴致盎然。
他一改横躺飘窗,脚架在窗台上的懒散坐姿,迈着几乎称得上雀跃的步伐,来到正聚在壁炉旁,边烤靴子,边高谈阔论要怎么挥霍这笔即将到手的巨额资产的菲兹格拉伦斯兄弟们中间。
他的小弟弟沃姆伍德.赫维在不安地搓手,劝说这些疯子见好就收。
一看他过来,他忙收了音,规规矩矩地往右边一坐,给他让出位置。
马尔塔勋爵伸展着四肢,欣然坐下。
菲兹格拉伦斯家的老大就喜欢他这神气活现的劲儿,这总能让他想起他当年跟着老国王和他那做歌剧演员的生母旅居乡间的自由自在。
但喜欢归喜欢,说老实话,他可不是个喜欢追忆往事的人。
想过了好的,不免就要想起后头几年的艰窘。
因此,他一巴掌拍了马尔塔勋爵个踉跄,还将他小娃娃一样,抱在怀里搂得死紧。
他粗声粗气笑道:“好兄弟,告诉这个小家伙。你可是为了他这个小儿子的利益,才组织的这场游戏。有你在,我们完全可以再大胆点儿。”
他明明还算年轻,但呼吸间已经充满了积年的酒囊饭袋那种挥之不去的烟酒臭味儿。
马尔塔勋爵当即不掩嫌恶地挣开,假笑道:“您说的没错,若非遇到对手的话,我想我们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他说话的语调充满意有所指的韵味儿,上半身悬空在茶几上,撑开的手掌也挑衅般在他所要强调的段落上指指点点。
菲斯格拉伦斯家脾气还算温和的老二和老四忙越众将马尔塔勋爵拉回沙发方向,二人直接给他换了个位置,还出言哄慰道:“凭你这个大脑袋,苏格拉底的帽子都盛不下你哩,这世上谁还能是你的对手?”
马尔塔勋爵笑而不答,菲斯格拉伦斯兄弟们只得把目光投回他放下的杂志上。
众人认出了这本让伯特利.赫维如临大敌的杂志,跟赫维兄弟关系最好的老幺德怀特.菲茨格拉伦斯突然放声大笑。
他年龄最小,也是众人中对文学艺术最为痴迷的。
《女王》当然也在他最近的涉猎名单上,虽然他还没有追到最新一期的内容,但他依旧认为自己最有资格就此发话。
在他看来,这部作品虽称得上是佳作,但说到底那只是作者头脑中的奇思妙想,马尔塔勋爵完全不必为了这么一部搞不清历史渊源的东西小题大做。
他在这里侃侃而谈,而他的三个哥哥已看完伯特利.赫维需要他们看的内容,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家的老大用几乎可以称得上狠毒的语气,狷狂的质问,这个叫嘉丁纳的杂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时间没有人能回答他,最后还是沃姆伍德.赫维不确定的问说,“会不会是那个嘉丁纳?”
“哪个?”菲兹格拉伦斯家的老大瞪着一双三角眼咄咄逼人的问。
这反而让沃姆伍德.赫维把本来要说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别管他,你说你的。”
马尔塔勋爵说这话时,一举一动简直目中无人。
他那抬起的下巴尖儿,几乎能把他对面的人戳死。
而在他对面的人恰好就是菲兹格拉伦斯家的老大,这一家子兄弟还需要依靠他的天才脑袋,在钱没有到手之前,谁也不敢掠其锋芒。
沃姆伍德.赫维一看有人撑腰,胆子又大起来。
他又想了一遍,再三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才对他兄长小声道:“昨天您从德文郡回来之前,我在花园偶然听到父亲跟来客抱怨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叫嘉丁纳的家伙,这次从海军部的物资供应名单中分了杯羹。
有许多人想查他的背景,但是因为他是海军部那个疯子指定的。
北美战场的形势又还说不清楚,谁都不想背一个给军队拖后腿捅刀子的名头。
因此,即使查出了什么,恐怕也没有人会动他。”
这个结论叫马尔塔勋爵眼前一亮,是了,是了,只有他的同类,才能构思出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
想到这一点,他的脸上猛地迸发出狂热的神采。
他兴高采烈地呼嚎,“就是他,绝对就是这个家伙,我们现在就去跟他见上一面。”
就以往的经验来看,但凡能叫马尔塔勋爵表现得如此亢奋,那么大概率结果就在眼前。
但……好吧,谁也不想真的多一个竞争对手。
在验证真相的道路上,难免有人踌躇不前。
马尔塔勋爵见这家年长的兄弟几个没一个行动,心里越发瞧不上他们。
菲兹格拉伦斯家的老大还有脸说:“或许我们该先核查清楚这个人的具体情况。”
马尔塔勋爵不想再给他面子,他用那种说不清是不是在开玩笑的语气道:“哦,昨天跟我父亲共度午后时光的人是财政部的格伦威尔长官。
在调查方面,相信没几个人会比他更有效率。”
这话,让被胡须遮挡住脸颊的菲兹格拉伦斯家老大胖脸微红,他可没借口再继续推诿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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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见嘉丁纳先生并非难事,马尔塔勋爵出去散个步的功夫,就见到他了。
彼时,街对岸的嘉丁纳先生正在逐渐靠近。
随着他的到来,马尔塔勋爵脸上挂着的期待微笑逐渐消失。
眼神交错的瞬间,已足够他确定,面前这个男人,绝非他想象中的那个人。
马尔塔勋爵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同时,在心里轻嗤:这么个平庸之徒,居然能从一众猛禽口中成功抢走一块肉,这事儿任谁来看,都得觉得诡异。
于是乎,他越发肯定,嘉丁纳先生背后,藏着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人物。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给菲兹格拉伦斯兄弟下达最新的指令时,不再要求他们紧盯证券市场,而是转而要他们密切留意嘉丁纳先生周围的一切动向。
换句话说,这个人的衣食住行,他每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一切的一切,都要向他汇报。
所有与这个人产生过联系的人事物,他都要知道他们的确切消息。
他的这一要求着实让菲兹格拉兄弟摸不着头脑,他们觉得他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但考虑到接下来证券市场那边正处在收尾的关键阶段,如果就此分道扬镳,仅凭他们几个的头脑,很有可能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因此,哪怕他们心里认定,此刻马尔塔勋爵提出的,就是个毫无必要的指令,他们也依旧无法拒绝。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是,发出这一指令的明明是他本人。
几天之后,从同一张可恶的嘴里,又吐出禁止靠近的指令。
菲兹格拉伦斯家的老大实在忍无可忍,问到他面前去。
彼时,马尔塔正将情报纸卷成个筒,抵在下巴上目视远处的喷泉发呆。
听到菲兹格拉伦斯家的老大对他怒吼说:“你今天不给我个解释,咱们就都别想从这儿出去。”
他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将情报纸丢给他,兴意阑珊道:“这个人不管走到哪儿,他的周围都围满了大法官阁下的亲信,就好像他才是菲兹格拉家族金尊玉贵的继承人似的。
如果不想就此被大法官庭的那个老东西盯上,那我们还是离他远点儿。”
这结果听的菲兹格拉伦斯家的老大寒毛倒立,一想到那个有权有势又有钱,声望顶尖,油盐不进,连他老子都难以招架的老家伙。他就想收拾东西,立马跑回他位于乡下的安逸小屋去。
虽然他也觉得很奇怪,为何大法官阁下要盯梢嘉丁那先生那种小人物,但他可不想招惹上大法官阁下那种精明强干的人物。
听到面前这古怪的家伙肯主动退让,不再执着于满足他的好奇心,他高兴得简直手舞足蹈。
惊恐之后突然放松,极度欣喜之下,菲兹格拉伦斯家的老大就像跟着舞蹈老师初次学会社交舞的毛头小伙,兴奋地一把将马尔塔勋爵架着胳肢窝抱起,原地转圈。
在这之后,他还主动提出要用自己的马车,送马尔塔勋爵回家。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那么菲兹格拉伦斯家的老大大概率会在那天之前,先把自己的手跟嘴给剁了。
他觉得他那天一时兴起,必定是惹怒了那个难缠的小子,所以他才故意整他,在大晚上的,挑了那么条路,刚好碰到那个叫马卡斯的地痞流氓。
再往深里想想,他甚至想把自己的脑袋一同剁了。
否则那天在马车上,他就不会任由那小子胡乱开口,许诺那老流氓:他从嘉丁纳一家手上抠得多少钱,就能再得到同等价值的双倍回报。
如此一来,他们也不至于被大法官阁下盯上。
在这一点上,菲兹格拉伦斯家这位“大人物”还真是想多了。
且不说大法官阁下压根不是因为这个老流氓才注意到他们,就只说他们这群人的核心——马尔塔勋爵本人。
他跟大法官阁下一样,目光自始至终都集中在新出现的那个神秘家伙身上。
唯一的区别是,大法官阁下仅在绞尽脑汁追踪事态发展。
而马尔塔勋爵却心心念念如何更好地折磨嘉丁纳先生,才能逼着他身后的人出面来救他。
对于这两人来说,其他无关紧要之人会怎么想,怎么做,他们才不放在眼里,更遑论记在心上。
菲兹格拉伦斯家的老大很快就发现,赫维家这小子着了魔了。
他每天吊儿郎当,无所事事,除了那个老流氓那边传来的消息能让他掀掀眼皮,其他时间,他就像一滩烂泥。
谁跟他说话,他都回的有一句,没一句。
早上睡到太阳高挂,下午就跑去伦敦周边不知名的小村小镇闲逛。
今天去这个村,明天去那个屯。在这其中,他尤其迷恋一个叫麦什么屯的鬼地方。
往往不逛到下半夜,绝不回城。
那种赶场的劲头儿,就好像夏季舞会提前来了似的。
更可气的是,最近证券市场的波动,恰像这几日的天气,一天数变。短短一个小时里头,暴雨、狂风、艳阳、冰雹,全能轮着来一遍。
虽然每到股市剧烈动荡的关键时刻,他都会派他的小弟弟沃姆伍德送消息回来指导操作,但他那种心不在焉的懒散姿态,实在让人心惊胆战。
再这样下去,股票市场没垮,菲兹格拉伦斯兄弟几个的心脏就先叫他整垮了。
这家的兄弟几个心头集聚了无数的怨气,难以抒发。
可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紧盯着嘉丁纳先生那边,指望能从他那儿打开突破口,挖点猛料出来,把赫维家那小子的精力给拉回来。
谁曾想,这一盯,竟歪打正着,等来个意外惊喜。
这个惊喜,一开始,其实是个惊吓。
想想看吧,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股票经纪人,一出手就是150万英镑。除去临时战争税的收入,整个大英帝国一年的财政收入正常也就1000万英镑出头。
这么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杂种都动手了......菲兹格拉伦斯家几个兄弟沉默着相互看了许久,他们每个人都能清晰的看到其他人鼻头抽动、两颊皮肉不由自主颤动的形象。
他们手上的股票究竟有多少来着?
是了是了,如果就此出清的话,扣除税款、借款,起码还得剩下5000万英镑。
5000万英镑够干什么?
够不够从欧洲大陆雇请最精锐的佣兵,过最奢华的生活?
够不够暗杀掉以菲兹威廉那个老东西为首的掌权者,再把肯辛顿宫那头矫揉造作的老母鸡和她羽翼下的那头小母鸡拖出来割断喉咙?
够的,够的,完全够的!
这么一盘算,菲兹格拉伦斯家成年的几个兄弟眼珠子都红了,什么国王生父,什么赫维小子的警告,他们全都抛在了脑后。
沃姆伍德小弟弟守在旁边,听到他们不等他哥哥的指示,就准备直接清空股票,急得差不多要疯。
他简直要给他们跪下——这个从小跟着他哥哥见惯世面的小男孩看得很清楚。
这么大一笔钱,如果被人查清来龙去脉,后果会非常严重。
这些钱不是大伙儿正常坐上赌桌凭赌技赢来的,这里头用了一些不干不净的手段,违背了公平正义。
一旦公之于众,那些此次下了场,每家至少损失几十万英镑的大贵族们会联合起来杀了他们的。
因此,他拖着这家老大的粗胳膊,苦苦哀求道:“你们不能这么干,这笔钱数目太大,太显眼了。伯蒂知道你们这么干,他会气疯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这家的兄弟几个立即就想起这段时间,在这位小名伯蒂的马尔他勋爵处受到的讥讽和羞辱。
他对待他们,颐指气使,就像对待一群没脑子的狗,实在叫人愤恨。
他气疯了正好,反正到时钱也到手了,锅就由他和那个叫嘉丁纳的“预言家”去背。
蛊惑人心的技巧,他们已经从赫维这小子身上学透了。
他们完全能够放出消息,像操纵股票市场上这些乌合之众一样,把整个股市的亏损转嫁到他和那个写出《女王》的嘉丁纳身上,等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到时候,这两个目标人物,连开口解释的机会都不会有,就会被激动的人群撕成碎片。
而彼时彼刻,他们这些人早已去到自由的大洋彼岸,尽情狂欢。
“运气好点儿,这回这事一了结。你说不定还能替代你哥哥,继承你父亲的爵位哩。”
说这话的人,是菲兹格拉伦斯家的老二。
他这话一出,本来就没王位可继承、眼看就要有一笔巨额收入入账的菲兹格拉伦斯们立马哄堂大笑。
他们笑着掰开沃姆伍德的手,狠狠推开他,快活地离开,收钱去了。
跟赫维兄弟关系最好的老幺德怀特看着心中惶惶,他拿不定主意,也就没跟着走,反倒去扶沃姆伍德起来,帮他拍打被弄脏的衣服。
沃姆伍德并不要他做这些,他只推他:“你赶紧去拦住你哥哥们。”
德怀特这个从小被哥哥们揉圆搓扁的小东西能怎么办呢?他平时说话就没什么分量,现下哥哥们已下了决心,他更是只有等的份儿了。
他唯一的强硬,也就是搀着他的朋友沃姆伍德,将他送回家去。
于是乎,在沃姆伍德到家,找到他那昨天意外早归,第二天太阳都快下山还赖着不肯起的兄长马尔塔勋爵之前,在爱默生家的杂志社被围攻的当天,股票市场毫无预兆的开启了断崖式下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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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塔勋爵一觉醒来,世界天翻地覆。
沃姆伍德在汇报这些事时,虽然已经有了预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边说,边咽唾沫。
他心里惴惴不安,如果能被他兄长责骂一顿,那倒还好,但他兄长听完他的话后,竟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狂笑——那使得他心更慌,连胃都一并开始疼起来。
等马尔塔勋爵笑得差不多了,沃姆伍德才呐呐问:“接下来要怎么办?
马尔塔勋爵心情极好的反问他:“你觉得呢?”
“......”沃姆伍德的神色有点崩溃,可不是得崩溃嘛,一开始只是玩玩而已,谁知道会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
这事儿即使落在他父亲布里斯托尔伯爵头上,也得玩完儿。
沃姆伍德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转身逃跑,因而,他鼓起勇气建议说:“不然我们去法国躲几年吧。”
马尔塔勋爵闻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蹭了蹭怀里柔软的枕头,半闭着眼睛爱怜地对他的蠢弟弟感叹:“刚跟法国打完战,你就迫不及待想往敌人那儿跑,真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呐。”
这不是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吗?谁也想不到我们敢去法国不是。
沃姆伍德心下腹诽,但他可不想跟他兄长硬抗,看着他兄长那头柔顺的金棕色卷发被雪白的枕头压住,他顺理成章地爬上床去梳理开,顺便委屈地撒娇说:“您在各国都铺了线,我们哪里不能去呀......再说了,这次的事,我们没出一便士,也没拿一便士,纯粹就是动动嘴皮子,连张便条都没留下。我们聊我们的,他们听他们的。他们自己要信,自己要做,自己要犯傻,关我们什么事儿?”
马尔塔勋爵从床上爬起来,边扣起衬衫的口子,边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这个唯一的兄弟,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要是真信自己说的,倒是别急着跑呀。
一接收到马尔塔勋爵扫过来的眼风,沃姆伍德就乖乖闭嘴了。
“行了,跟我去见见德怀特那个比你更傻的小东西。”
沃姆伍德才想说自己并不傻,他兄长就先笑了。
“要是我,我才不送你回家。就是送,我也只会送到门口。他可真实在,你让他给你壮胆儿,他居然真就不走了,还坐在楼下傻乎乎等着。这种乖孩子,差不多已经绝种了,我们可不能亏待他。”
沃姆伍德一听,还真是,故而他也不再计较他兄长这一时口误。
他们下楼的时候,菲兹格拉伦斯家那个最小的孩子正悠闲的在客厅里转悠,欣赏赫维家历代收集的挂画。
管家过来询问是否要提前用晚饭时,他还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态。
真是位无忧无虑的小少爷,马尔塔勋爵轻笑着,把碍事的仆人们全打发出去。
“你现在没功夫吃晚饭”,马尔塔勋爵绕过高脚椅走到他面前,话说的极为笃定。
夕阳的余晖洒在众人身上,德怀特忙了大半天,连下午茶都没喝,正是又渴又饿,却被他拦在当地。
不远处的小厅里正摆着这家高薪聘请的法国厨师精心烹调的美味佳肴,而主人家竟突兀地替他下决定说他没工夫吃晚饭。
德怀特瞪大了眼,有点理解他哥哥们的想法了。
——赫维一族随便站出来一个放到人群里都很亮眼,他们性格活泼,又有情趣。谁知这里头最具魅力的伯特利.赫维内里竟是个活脱脱的讨厌鬼,难怪哥哥们想替这一家子好人正本清源。
他这发散性的思维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听到对面的马尔塔勋爵说:“我奉劝你别转你哥哥们那种傻念头……”
德怀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和煦的年轻人,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沃姆伍德出于同情,恰到好处地攀住他的肩膀。
“……他们现在大概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马尔塔勋爵笑得讽刺,“他们是不是觉得只要有了钱,连伦敦城里最爱管闲事的大法官菲兹威廉阁下都能任由他们捏来揉去?”
说中了——德怀特心里咯噔一下,他扯扯嘴角,神色好不狼狈。
马尔塔勋爵适时叹了口气,“唉,你们这些天真无邪的小弟弟们啊……你勤奋上进,倒比沃姆要好点儿,当然了,也比你上头任何一个哥哥都更聪明机灵。
但这次……我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觉得我这样气定神闲很奇怪吗?
我连打都没打沃姆一下,他还好端端站在你身后呢。”
马尔塔勋爵一点破,小德怀特脑袋上的汗更是冒个不停,他越发感到口干舌燥。
“别跟你哥哥们一起犯傻了,以菲兹威廉为首的那股势力要是真这么好消灭,我早几年就消灭他们了。
是的,你没听错,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是他背后的那一股势力,那一群人。
我们都知道,他在盯着什么东西,可能是盯着最近的股市,也有可能就是在盯着我们。
但即便如此,你的哥哥们只要还清醒,就不该去动他。
他不是可以被灭口的人,现在,你需要赶在你哥哥们动手之前,尽快去到白金汉宫向国王陛下求助。
只有他出面,请求全英格兰最公正理智的菲兹威廉阁下在你们和那些遭受损失的大贵族之间进行调停,你的哥哥们才能转危为安。
否则的话,不仅你的父亲会被刁难,你的哥哥们,连同你自己,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脱支离破碎的命运。”
“我不去.......哥哥们肯定会处理好的。”德怀特急不可耐地拒绝,他一直都是个乖孩子,做不到亲自跟他的父亲和可敬的养母阿德莱德王后对峙。
“说老实话,如果现在是在下棋的话,那你的哥哥们都只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
真正下棋的人......若是我猜得没错,你那几个哥哥想成功离开伦敦城,除了要扫除大法官这个障碍,还预备把责任推到那个隐藏在后头的‘嘉丁纳’身上?”
德怀特极力掩饰,可在马尔塔勋爵的注视下,他还是忍不住泄露了端倪。
马尔塔勋爵开始逐渐向他靠近,而他的身后有沃姆伍德,他避无可避。
“你看,这又是糟糕至极的一步决断。”马尔塔勋爵话说得啧啧有声。
“关于那个‘嘉丁纳’的事,据我这段时间的调查,他目前似乎还不是大法官阵营中的其中一个,但他似乎又随时有可能倒向那边。如果是这样,你们这回要面对的,就是个能调动国家权力,同时,又能精准预测你们接下来每一步动向的......怪物~”
最后这个单词,马尔塔勋爵将发音拉得又轻又深又长,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
但话说出口,他也有了瞬间恍惚。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那位姓贝内特的儒雅绅士的脸。
哈福德郡的麦里屯真是个古怪的地方,那里的人跟无数个英伦小镇的人们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地方小人物,见了真真正正的城里人,无不是心里一把火,外头冷如霜。
但凡有点手段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撬开他们的蚌壳,让他们连自己家藏了几克金子都给抖出来。
不过当你真要深入打听点什么,这地方的奇特之处,就显现出来了。
他仅仅是提起了最近火遍全国的嘉丁纳这个姓氏,那些本地人就瞬间竖起了防备。
别说是旅店里原本对他殷勤备至的老板娘,就是酒馆里靠买酒为生的酒保,都能硬气地跟他说,今日份的酒水卖完了。
——这是个什么见鬼的理由?!
环顾四周,酒馆里所有原本笑闹谈天的男人们全都噤了声儿,冷眼看向这边。
这些人这样的反应,更让他断定,他找对地方了。
他希望自己能继续深挖下去,但是结果很遗憾,他还未找到突破口,那位姓“贝内特”的绅士就找上了门。
他跟他其实也没说上几句话,那个男人城府极深,光凭一个照面,让人很难判断他的深浅。
他试着装成崇拜者,单刀直入的询问他,是不是“嘉丁纳先生”本人。
可他得到的回应,让他始终无法释怀。
那个男人笑得非常神秘,他没给出正面回答,只是建议他,不必舍近求远,所有提问的人,都可以去到伦敦城,向菲兹威廉大法官阁下寻求答案。
彼时,酒馆里其他的男人们因为这一回答笑得肆无忌惮,而“菲兹威廉大法官阁下”这个名号,又恰巧戳中了他心里潜藏的刺。
他当时脑袋一半冰凉一半火热,仿佛觉得自己再度陷入了菲兹威廉那个老东西的巢穴。
看着那些人有恃无恐的模样,他心里恨毒突升而起,连面部表情都失了控。
这段时间花费的功夫,自然付诸流水。
就其结果而言,大可以说他是无功而返,但这并不妨碍他拿自己的推测吓唬吓唬德怀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东西。
果不其然,德怀特一听这话,表现得愈发慌乱了,但他还没有放弃挣扎,反而绝地求生,机智万分地推脱说:“按你的说法,反正都是要糟的,还是你们替我去吧,不然真等哥哥们做错事,大家都要倒霉的。”
马尔塔勋爵挑了挑眉,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侧首看向了窗外。
楼下的草坪里,他家那跟女伴们结伴从温室花园长廊走回宅邸的继母一个抬头,不小心看到站在二楼窗边的他。
融融的日光照射进马尔塔勋爵深棕色的眼珠,使得他整个瞳部看上去波光粼粼。
她不知道她的继子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但一看到他眼波流动,她条件反射就瑟缩一下。
不过随后,她注意到了同样站在窗边的她的小宝贝沃姆伍德以及他们的朋友德怀特.菲茨格拉伦斯。
于是,她又恢复了平静,对着她继子所在方向,缓缓绽开一抹甜笑。
马尔塔勋爵也对伯爵夫人笑了笑,再回过头来,他嘴角的笑意依旧,“我搞不明白,好处都由你们兄弟拿走了,为什么还得我们两个可怜虫站出来承担责任。
你是知道的吧,儿子做错事,做父亲的,虽然会生气失望,但等事情过去,你们依旧是他的好宝贝。
而我们兄弟两个外人,却会被视作邪恶的毒蛇,披着羊皮的恶魔,从此被逐出英伦上流社会社交圈。
原来如此,少爷您跟您的哥哥们一样,是打算这样对待朋友的呀。”
马尔塔勋爵从鼻腔里哼笑一声,他的小弟弟沃姆伍德觉得恐怖极了,悄悄往后挪了点。
小德怀特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的遮羞布毫无预警被一把扯下,由不得不满面通红。
马尔塔勋爵并不体谅他,他微笑着乘胜追击。
“这次事件的后续,我和沃姆伍德不准备再参与了,钱也不必分给我们。
如果你切实有需要,那我也可以亲自向威廉大法官阁下‘自首’。
说起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大法官阁下已经垂垂老矣,只要让他背后那些人看到我所具有的的价值,以及改邪归正的决心。
哈,赫维家族在伯爵这一级爵位上真是呆了太多年了,是时候该往上再动一动了。”
德怀特听着这冷酷无情的话,止不住浑身发抖。
他听懂了马尔塔勋爵的潜台词——他如果真去自首,他们兄弟几个就是他的投名状。
这样一来,即使是父亲,也不好再庇护他们,韦廷王室的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现在不是赫维兄弟要求着他,而是他要求着赫维兄弟了。
德怀特几乎卑躬屈膝地恳求,才使得这两兄弟答应陪他去白金汉宫,但他们其实也只答应陪他到门口,再往里深入,他们就不肯了。
他们告诉他,他们并不会走远,等他进去之后,他们就包下新桥街那边的白塔俱乐部,他办完事随时可以过来找他们。
小德怀特听了,并未觉得安慰,反而感到肚子里沉甸甸的。
他这么一去,再出来,天知道会到什么时候。
兴许等他出来那天,就要被遣送出伦敦了。
他沮丧地叹着气跟他们道别,马车顺着白金汉宫大开的铁门驶上白石子甬道。
许久之后,天黑了。
昏沉的暮色中,一匹黑色的骏马破开夜晚的雾气,飞驰而去。
——来人是王室护卫队实际上的队长西奥多.伦克。
沃姆伍德原本正托着腮,用叉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俱乐部自制的烤香肠,一见到他,他激动地丢开叉子,跟他兄长挤眉弄眼做口型说:“肯定是去找菲兹威廉那老东西。”
马尔塔勋爵微微翘了翘嘴角,不动如山地享受他的餐后咖啡。
谁也没料到,西奥多.伦克此行竟扑了个空。
菲兹威廉宅邸的老管家告知他,老主人一小时前就离开了家,去向不明,归期不定。
这位王室护卫队长急得心里冒火,他此行肩负国王的信任,不能动用王室力量,以免引人耳目。
可这样一来,想在伦敦城找到行踪神秘的菲兹威廉阁下,就很困难了。
这个可怜的家伙,他再想不到,菲兹威廉阁下就在离他一街之隔的卡文迪许祖宅。
他要是运气够好,现在走出去就能碰到正准备离开的他本人。
也就不用苦苦等到半夜,菲兹威廉阁下又去别的地方召开完[秘//密]会议回家,才逮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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