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不是很逼仄,空气流通性也不错,但气氛倏地变得微妙且尴尬。
两人没有联系,早就疏远多年,况且路明黛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并不客气。
连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本人出于怨恨,才一时嘴瓢。
沈西辞可能暂时还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刚在雨里淋了半湿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沈西辞稍微挪了下身子,双手抱着臂往沙发厚垫上靠了靠。他漫不经心地抬抬下巴,用那把好听的嗓子问。
“那你准备怎么开价?”
和年少时相比,音色除了稍低了些,没太大的变化。
只是久别后带了陌生感,连简单的问答都显得冷淡又疏离。
四年没见,对路明黛而言,那还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眼睛暗而沉,轮廓清晰敞亮。
却有着她从没见过的、随性而消沉的气质。
当事人都诚恳地发问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接,路明黛寻思两人的情谊早已消散于无,也不太好意思开个友情价。
她扒拉出两根手指头,清了清嗓子,试探地给出了答案:“两千?”
“两千啊,”沈西辞低声把她的话重复一遍,单手撑住脑袋,“可能不行。”
他也就是随便这么一答,但每个字儿听起来都透着不对劲。
路明黛想都没想,发出了根本没必要过脑子的质疑:“你这儿的水平……三千一晚是不是太贵了?”
或许是当年的分开潦草而仓促,路明黛有一点儿没压住她心底对他的戒备。
还有,他这傲娇得漫天要价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住在一个废弃的夜店旧址,在地下乐队看上去也没混出头,她都不太敢去想象这几年他到底过得怎么样。
沈西辞挑了挑眉,用审视的眼光打量路明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半句话没说,至少停了快两分钟,让人有种时间会静止到地老天荒的错觉。
半晌,路明黛才回过神,她没忍住过度解读他眼神的冲动。
等会儿,他突然坐地起价,不会是以为她时隔四年还念念不忘吧?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她的意思?
想到这儿,路明黛莫名心虚,但还是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身板,试图把即将跑偏的话题,重新扯回来。
“我刚在外面看到乐队的海报……”
手机铃声响了,她的激情自白才进行到一半,就被打断,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沈西辞半直起身,手伸到靠沙发的茶几上捞过手机,慢斯条理地站起来,给路明黛拉了把椅子,示意让她先找个地方坐。
他仰头直了直背,用手背搓了下眼睛,走到窗边,把窗户开了一半。
外面没有风,停了没多久的雨又开始下,小雨淅淅沥沥。
路明黛坐下来,借着这个机会把这屋子扫了一遍。房间不小也不大,只开了顶上的一盏灯,垃圾桶里扔了几张便利贴。
书桌上堆着几本英文书,笔记本电脑就随意夹在其中。
雨声不怎么大,沈西辞压着嗓子讲电话,声音不受控制地飘进路明黛的耳朵。“东西明天到了?”
“行了,我帮你过去拿。”
他的声音冷淡,应得漫不经心,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
“数码城是吧。”
沈西辞站在窗边,另一只手散漫地抄在兜里,垂着眼看窗外。
路明黛也顺着窗口往外看,外面街道上的路灯排列成站立的星星,鸣笛声响起,有辆大车经过,灯光在他身上落成弧。
也许是她看错了,现在的沈西辞身上带了点儿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感觉。
沈西辞挂了电话后,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就在忙自己的事儿,头也不回,似乎忘了这屋里还有她的存在。
他走到书桌前,窝在椅子里敲笔记本。
路明黛没看时间,可能只是几分钟,又或许过了很久。
她虽然习惯了这种被忽视的感觉,但时间一长,让她有点坐立难安。
在沈西辞短暂地停下手指,端起杯子准备喝口水的间隙,路明黛抬手捏起五指敲了敲桌子。
屋里一片寂静,敲击声像打了个闷雷。
沈西辞差点呛着,视线重新落回路明黛身上,顿了几秒,断掉的记忆重新出现在他的大脑:“你是来找人的?”
他用的是陈述语调。
找回了存在感的路明黛站起来,像是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
“我在门口看到了乐队海报,想问你多少钱一晚来着。”她话讲得咬文嚼字跌宕起伏,强调了后面半句。
不管他有没有误会,刚刚闹下了一场乌龙,也得澄清再走。
沈西辞抬手按了按脖子,随着他的动作,脑袋往窗户的方向动了动。
他看向窗外,似乎在注意什么事儿。
窗户半开,雨已经停了一会儿,这时候风倒是透进来了,外面光线暗淡,夜风潮湿清凉。
“你说那个乐队啊。”沈西辞轻描淡写地说,“他们早就搬走不住这了,你去音乐节上找找看。”
和刚才刻意忽视路明黛的态度截然不同,这回,他给她指了明确的方向。
话里送客的意思很明显了。
路明黛沉默了几秒,发出一句意义深远的叹息声:“我还以为主唱住这儿呢,原来你们不认识啊。”
可能是她的感慨过于真情实感,沈西辞转过身瞥了她一眼,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眼神里都是虚无。
一双长腿往前伸,他无关痛痒地说:“不认识,你来错地方了。”
-
走出门的时候,路明黛还顺便帮他把门带上了。二楼面积挺大,走廊很长,和一楼装修不太一样,似乎是翻新了一遍。
也不知道其他间住的是什么人。
楼梯两排亮着地脚灯,她走下楼梯的时候,那些似乎早就被遗忘了的过去,像电影镜头一帧一帧在眼前晕染上了怀旧的质感。
在路明黛的记忆里,当年她应该勉强算是被沈西辞甩了。
上高中的时候,沈西辞比她大一个年级,因为偶然才产生了交集。谁也没有明说,至少在她看来,他们的关系和别人应该是不同的。
等他上大学了,两人还在经常联系,只是不常见面了。
在路明黛高考前一个星期,沈西辞还回到高中来找过她。
黄昏时分,她吃完晚饭坐在操场上,看着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听到头顶有人叫了她一声。
路明黛仰起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旁边一扇窗开着,穿了校服混进来的沈西辞从里面探出身。
他身体清瘦,挡住暖黄色的夕阳。
少年弯着腰在上面看她:“高三生,陪我逛逛校园?”
他们走了一路,他什么都没说。
回去后,路明黛收到了沈西辞的短信:“考完我在校门口等你。”
路明黛记得很清楚,考完的那天,她跑出了学校,而后,家长的车都已经开走了,校门口来往没几辆车。
她一直站在校门口,没吃饭买了杯薄荷奶绿继续等。从上午等到了晚上,从白天等到了黑夜。
一整天没吃东西,她的胃酸疼到死去活来,眼睛也酸涩。
那晚她等到了十点,全身冰冷,手掌起了薄汗,到最后还是学校保安叫她回去的。
路明黛买了第二天的机票,飞去沈西辞的城市,才得知了真相。
他的大学室友说几天前他就已经退学了,他宿舍的床铺空荡荡,东西也早已搬空。
沈西辞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卷铺盖消失,人间蒸发。任何方式都联系不上,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后来听说有人在美国看到过他。
从此以后,路明黛闻到薄荷味就有种无法抑制的恶心感。
-
路明黛推开门,重新回到了外面,背后挂着的是“炽罪”烧了一半的灰暗招牌。
这会儿,脚踏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还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雨后的空气倒是比先前更舒畅,她深吸一口气,一整天的压抑都奇异地消失了。
路明黛低头看了眼手机,原来她只不过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
大概是久别重逢的画面格外尴尬,沈西辞那儿就跟光怪陆离的异世界似的,分分秒秒都漫长得要命。
她已经习惯了原来平静得不起波澜的生活,以为日子可能就一直这样下去了。在沈西辞出现后,似乎有了点儿变化。
为什么呢?
是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轻易结束?还是想为过去的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又或者,在她的心里,还始终残留着那点不甘心。
他们两人之间,明明是他先走出那一步的,当年怎么就能走得一干二净又这么洒脱?
大脑刚在盘丝洞里兜了一圈,已经没法思考,路明黛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她只知道自己并没有后悔,今晚追过来的这个举动。
物欲横流的城市,在绚烂的霓虹灯光下,少了些许冷漠而不近人情。
路明黛这人不喜欢复杂,二十几年过下来,八成的事情她都觉得无所谓随缘吧。剩下两成纠结的事儿,她都会把决定权交给老天。
刚才一路跟着沈西辞的时候,好像经过了好几个交通灯。
那就以走下去看到的第一个交通灯为准,红灯还是绿灯,平分概率,正好不偏不倚。
绿灯,以后不要再见面,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红灯,心底的那点儿不甘心总得解决,让她重新给这事儿画上句点。
路明黛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过去,像受到命运的召唤,没过一会,看见这边人行道尽头立着红绿灯。
街道上没几个人,城市绿化做得很好,灯光被树的枝条遮挡住。夜风吹起来树影摇摇晃晃的,不能把那边的光线看清楚。
她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路明黛心情还挺平静的,走得越近,视野就越开阔。
她仰着脑袋,对面的红绿灯连着底下排队的汽车,都一块儿映入眼帘。
夜色昏暗,灯光穿过覆着尘土的街道,圆润的灯泡边缘清晰地打上一圈红色光晕。
四年前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从现在开始,主动权在她的手里。
可能在她今晚重新见到沈西辞的那一刻,心里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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