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溪——”他正要往外走时,被屋内出来的程夫人叫住了。
眉头锁了半晌,终是回身淡淡道:“娘。”
程夫人面上挂着笑,道:“正巧,昨日你二叔送过来一盒翊王赏的珠樱果,甘甜的很。我牙口不好了,你与妘儿用了罢。”说着身后的丫鬟便将手中端着的一盘子精致的珠樱果子呈至甄妘身前的桌上。
宋景溪斜睨了一眼,懒懒的走了过去,倚在了扶椅上。
正和甄妘,隔了一个座儿。
程夫人暗暗扫了一眼,昨日便听丫头说世子闷在屋里一整日不曾出来,她便猜着几分了。因而今日才有意将他们凑在一处,自己则命人远远的搬了一把太师椅坐着了。
身旁的阿青一下一下的给他扇着风,耳边不时地传来玉杵清脆的声音,似有似无的撩拨着他的心。
“住手。”心内一阵烦闷,他出言止住了阿青。
闻声,甄妘也停了手,一时空气似是凝滞了一般。
他欲开口解释两句,可回思昨夜之事,复抿紧了唇,只瞪了阿青一眼。
默了良久,她缓缓将瓷钵放回桌上,盈盈起身朝他福身行礼,退开走向了程夫人。
宋景溪的视线亦跟了过去,见她在程夫人面前说了两句,后者便冲着他挥了挥手。
“妘儿明日便要起身回府了,”程氏说这话时,宋景溪身子几不可察的僵了僵。
“甄家的人已先回去了,我们这边若是安置的不妥贴也是坏了礼数,倒不妨,你亲去送送罢。”
“……没空。”宋景溪顿了一瞬,语气淡漠的撂了一句,便大步离开了院子。
程氏瞧见气氛已然不对了,忙笑着牵住甄妘的手,温声道:“你快回去歇着罢,我明日准给你派个妥帖的人跟着。”
甄妘瞥见那抹锦袍渐远出视线,笑着回道:“谢夫人厚爱。”
*
甄妘从国公府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只一会子便教秋月收拾好了。
门外侯府的丫头回道:“姑娘,车马已预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甄妘出了门,向她颔首示意后,便朝院外去了。
一匹白玉似的雪白骏马毅然立于马车前,甄妘抬眸望向马上之人后,怔了一瞬。
宋景溪一改往日的锦袍,着一身白蟒箭袖,腰间围着攒珠银带,墨发尽数束于冠中。比起往日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不羁。
甄妘远远的朝那处欠了欠身子,便由秋月扶着向马车上去。
在她踏上矮凳时,听见阿青匆匆小跑着前来秉道:“世子,甄家公子方才又传了信儿来,说他已下榻在国公府左近的聚贤斋,世子可直接去那里一聚。”
宋景溪淡淡的“嗯”了一声,手已覆上缰绳,墨眸朝甄妘望过去。
她身形顿了顿,即刻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秋月亦听见了阿青的话,原以为世子回转了心意愿护姑娘回府了,原只是顺路。恐耽搁了这位衿贵的世子爷,亦忙跟上了甄妘的动作。
因着有马车的原因,行进要比单独骑马慢许多,跟着骑在马车后的阿青亦是一头雾水。
世子爷何时有了这般好性儿,同这慢吞吞的马车磨一路。
直至日头尽落了,才入了城。
停了马车受检时,宋景溪忽而瞥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
阿青顺着主子的视线瞧了过去,忙翻身下马去买了两串来。
世子爷嗜甜,靖安候府中人人皆知。
“糖葫芦,吃吗?”宋景溪一跃从骏马上跳下,行至马车前,举了一串在帘子前,沉着声音问道。
甄妘原是不爱食甜的,可走了一路,午间又未进什么食物,此时腹中早已空空。踌躇良久,还是从帘子中缓缓伸出了手,轻声道:“谢世子。”
秋月瞧着在一旁抿嘴笑了起来。
甄妘将那糖串儿往嘴里送了一个,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吃。
宋景溪见她接了,心下忽而生出些满足之感,眼瞅着手中的糖葫芦,似乎更可口了。
*
行至国公府门前时,有一个小厮正守着,见甄妘下了马车,忙上前道:“姑娘,快去一趟老爷的翰墨轩一趟罢。”
甄妘见传话之人不是红蕊,只当是林氏母女揪住了红蕊的事,如今等着发落她。
一路上她已盘算了数种说辞,可入了翰墨轩后,只见有甄鸿文一个人,垂首立在窗前。
“见过父亲。”入了门,她轻声请安道。
甄鸿文缓缓的转了身子,面色凝重,顿了半晌才道:“你,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的?”
闻言甄妘心内骤然一紧,不由得将一只手覆在了守宫砂的位置上,轻轻摩挲着,“……父亲是听见了什么?”
“听见了什么?那人都寻上门来了!”甄鸿文语气陡然加重,他向来是最好脸面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登时也不顾及她的感受了。
如晴天霹雳一般,她万万没想到那人竟还会寻上门来。她缓缓跪在了地上,欲开口解释:“那日女儿……”
甄鸿文见她这般情状,也知此事并非子虚乌有了,当下重重叹了一口气:“罢了,你明日见了他再说罢。”
甄妘颓丧的坐在了地上,心中顿时一片空白。
翌日
甄妘一夜未眠,早早便候在正堂了。少时,却见陈玉走了进来。
她怔一瞬,上前道:“陈大哥……?”
期盼已久的人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时,他步子却慢了下来,见甄妘两步上前,他竟懦着向后退了几步,拱手道:“妘姑娘。”
甄妘见他上次肯相助,心内甚是感激,轻笑着将他扶起,道:“陈大哥何必如此多礼?”
话音方才,院外便传进了一阵讥笑声:“光天化日之下,真是不知廉耻。”
甄妘的手顿了顿,瞥了一眼甄瑶,视若无睹,继续对陈玉道:“你怎寻的到这里?”
甄瑶款款挥着手中的绢纱,走至他们面前,淡淡道:“你的情郎,许是对你思念太过。”
甄妘闻言微微蹙起了眉头,她实不知甄瑶所言何故。
“瑶儿,切莫出言无状!”
甄鸿文板着脸,大步朝堂前走来,呵斥了一句。继而撩了袍子,端坐在正堂的椅子上。甄瑶则努着小嘴,颇有不满的站于他身侧。
甄妘瞧着二人,又回眸瞧了一眼陈玉。当下恍然,出言道:“爹爹,想来该是有什么误会,陈大哥只是从前住在左近的——”
“你说。”甄鸿文陡然打断了她的话,反朝着陈玉发了一句话。
甄妘亦转过去瞧着他,却见他低低的将头埋了下去,声音极小道:“侯爷莫要怪罪妘儿……都是小生的错,可小生对妘儿的心是真的。”
“陈——”
“怎会没有她的错儿,私定终身这样的大事,岂是你一人便能做得了的?”甄瑶见他对甄妘百般维护,便朝下方丢了一句。
甄妘心内茫然,被甄瑶打断了后,才恍过神来。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夜的人会是陈玉,更未想到他会找到这里。
未婚失贞,可比私定终身的罪名要大的多。
她身子注铅一般,僵在了原处。
见下首的甄妘默然,甄鸿文亦凉了大半的心。却也生出些疼惜来,若当初没有抛下她,而是将她带着身边自己养大,也不见得会做出如今的事来。
“来人,将他押下去,先打二十大板,看他再敢胡言乱语。”甄鸿文转了脸色,忽而厉声呵道。
甄妘张了张嘴,终于未开口。她秀眸缓缓望向座上的甄鸿文,她知道,他并非是不信陈玉的话。若是不信,昨日便会发落他了,何必等着今日当着她的面。
*
掌灯时分,秋月才从外头匆匆回来,道:“姑娘,打听到了,陈公子被关在东院的偏房里。到底是个读书人,只二十板子,整个人便不成了。”
甄妘放在桌上的手渐渐蜷起,思忖良久,问道:“他可说什么了?”
看今日甄鸿文的反应,陈玉并未将那事说出去。
秋月见她神色担忧,忙将前院听见的些风声,回禀与她:“公子对姑娘倒是真心的,半条命都要没了,却还只记挂着姑娘,说无论怎样,都要同姑娘在一处。”
甄妘听罢,微微阖了阖眼,轻声道:“下去罢。”
她瞧见甄妘忧思重重,顿了顿,转身去合上了几扇开着的窗子,回至甄妘身旁低声道:“姑娘若是放心不下,今晚便过去瞧瞧罢。红蕊姐姐自上回犯下了错事,便教发派去了偏房做些粗活,方才的消息也是她给的,她知晓陈公子被押在何处。”
甄妘闻言,默了半晌,似是下了决定。
红蕊在灵泉山庄已开罪了甄瑶,现下只得将她当作救命的稻草了。红蕊的话虽不是全然可信,但此时,她却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她必须去瞧瞧他。有些话,一定要同他问清楚。
丑时一刻,甄妘便在红蕊的接应下去了东院偏房。
陈玉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躺在草垛上,嘴唇发白,微微喘息着。一旁放着一把破旧的木几,上头简略的放着一个茶壶和一只有缺口的瓷碗 。
他半睁着眼,咬着牙去够那茶碗。
甄妘忙放下斗篷上的帽子,快步上前将那碗拿过递在他手里。
陈玉大喝了几口,复缓缓躺下,微微睁开了眼,见是甄妘后,忙惊道:“妘儿……?”
甄妘将瓷碗放回了几上,深抿了抿唇:“你哪里来的那些银票?”
那夜给她的银票,可是足足上了千两。
听她如此发问,陈玉心中一惊。
他眼神闪烁,垂下眸子,不敢再去看甄妘。良久,缓缓启齿道:“……可我是真的,真的想照顾你一辈子——”
“好了,别再说了。”
她原先还心存希冀,陈家孤儿寡母向来贫苦,何来那许多的钱?可如今见他如此说,也算是默认了。
至于那些钱是他从何而得,她并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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