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妘返回去时,他正坐在地上,抱着一坛子酒,双眼微阖着。
“这都是他一人喝的?”甄妘蹲在了他身前,一手扶住了他,扫了一眼桌上的数个酒坛子。
那小厮正愁着,这位世子不让人碰,他哪里敢碰?可若让他受了凉,又如何担待得起。
见甄妘上来劝,似是找着了救星一般,回道:“哎哟,我们哪儿敢让世子爷喝那么许多?可不就他手里的这半坛子!”那小厮说着双手一摊,“便已醉成了这个模样。”
“……”甄妘将信将疑的瞅了一眼身前的人,面色酡红,眼眸惺忪。不似装的。
“世子……?”她轻轻唤了一声。
宋景溪的一双桃花眼忽而圆睁,口中呢喃了一句:“还有幻觉……”
说罢便举起酒坛子,甄妘忙伸手去拦,一个不稳,坛子中的酒洒出了些,浸湿了她的衣袖,但总算夺了下来。
小厮见势赶忙接了过去,连连对甄妘哈腰以示感激之情。
“可给靖安侯府送去信了?”她问道。
小厮见他顺从的枕在甄妘肩头,不再闹腾,心安了许多,“送了送去了的,只等着呢。”
安静不到片刻,他便低低的呻/吟起来,剑眉紧蹙着,十分难受的模样。
石地板上冰凉,他又饮了酒,甄妘开口道:“可还有客房?”
“有的有的。”小厮一面答应着,一面便唤了两个年轻力壮的人来,在甄妘的帮衬下,将宋景溪抬上了二楼的厢房内。
小厮甚有眼色的端了一盆水进来,连同一块干净的面巾,一齐放在了榻旁,便瞧瞧退了出去。
甄妘踌躇了半晌,缓缓起身将那面巾浸入盆中,拧了一把,上前坐回了床沿上,轻轻将帕子放在了他额间。
在削葱的指尖触及他额头的那一瞬,她蓦地收回了手。
她不该来的,不是吗?
她将视线从榻上之人身上移开,心内生出一股烦躁。轻叹了一口气,正要起身时,手却被人拉住了。
“甄妘……”
她心头一顿,身子僵在了原处,眼神因不敢回视而无处安放起来。良久,才又听见他低声怨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
她缓缓回眸,见他眼眸仍阖着,渐渐松下心来。视线落在他牵着她的大手上,心内微微一颤,转而勾了一抹笑。
“青爷,您总算来了,”门外陡然响起了小厮的声音,不知阿青答了一句什么,只听他又道:“小的哪里敢呢?世子现下正在厢房好生歇着呢。”
甄妘一惊,猛地从他掌中抽出了手。
宋景溪只觉手中温软的触感不再,便探手一顿乱抓,也不知抓住了什么才停了下来。
“爷,还是我先进去——”
未等小厮回完话,阿青一把推开了门,将那小厮也惊的一跳,方才那姑娘还在这儿的。他原以为那姑娘是欲借着帮过靖安候世子之名,便趁机入了侯府。谁知,侯府的人都来了,这小娘子竟跑了。
他一时亦捉摸不透,难不成是什么欲拒还迎?
“拿着,今日之事,莫要传言出去。”阿青看着几个府兵将宋景溪带出去后,给小厮掷了沉甸甸一包银子。
他连连颔首,“小的明白。”
*
甄妘回了府,便让秋月合上了房门,她忙将那纸画平铺在了桌上。秉烛靠近时,只见那人下颌右侧的痔被方才的酒晕的模糊不清了。好在她还记得,倒不打紧,其余地方皆完好无损,她缓缓将纸折起放回了贴身的衣内。
“进来罢。”她理好了,才对门外道。
秋月进了门,低眉敛首,半晌才道:“姑娘,方才陈公子来院儿里好几回了,打问您呢。”
甄妘默了一瞬,吩咐道:“熄了灯罢。”
秋月一听,便懂了她的意思,即刻着人去将院儿里的门上了锁,又将屋内的四盏灯灭了。
甄妘要褪外衣时,才发觉,腰间的玉佩不见了。长吸了一口气,黛眉微微蹙起。
该是方才落在宋景溪那里了。
-
翌日,甄妘前往扶云榭用膳,在经过一处僻静小路时,被人拦了下来。
“妘儿。”
晨光熹微,陈玉站在暗处,她第一时间并未瞧清他的人,而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她曾听了十九年。
“还在生我的气……?”陈玉缓缓走了出来,眸中泛着血丝,想来昨夜未能安枕。
甄妘未答言,只瞧了一眼秋月,后者便福身退开了,守在路边上。
“你有什么要说的,便说罢。”她的气早已散的差不多了,只语气淡淡。
“妘儿,昨日你也瞧见那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了,你、你真要……”陈玉说着,顿了顿,不堪再说下去。
“放心,我不会嫁给他,”甄妘蹙起了眉,冷声道。未等他接话,抬眼朝他看了过去,“也不会嫁给你。”
她微微屈膝,便要离去。
陈玉猛地抓住了她的腕子,眸光沉沉道:“他日我若高中,不比那个纨绔子弟强?”
他听林氏说了靖安候夫人上府之事,断定了甄妘要入侯府去。他虽得了甄父口头应诺的婚事,可到底还是没影儿的。
有的人,若离自己千里之远,便不敢去奢求。可若是触手可及,便怎么也不愿放手了。何况,甄妘与他而言,还是失而复得。
“陈玉,你松手。”甄妘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如坠冰窖的寒意,彻底将他心头的热火浇灭了。
他望着甄妘凉薄离去的背影,眸光变得晦暗不明。
*
宋景溪从榻上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他轻拍了拍脑袋,仍觉得发疼,含糊道:“水。”
阿青正坐一旁打着瞌睡,闻言骤然起身,忙端了茶水给他。
宋景溪大口饮了一碗,喉处滚了几下,将碗递了回去。复倚在床柱上,回思着昨夜的事儿,越想头便越发痛。
“昨儿我怎么回来的?”
“昨儿……?我的世子爷,这都过去两日了。是那酒馆的掌柜的差人来禀的,直捅到了夫人那里,估计这会子气还没消呢。世子不会喝酒,便该少——”
少喝些……
他的话还未完,便被宋景溪凌厉的眼神止住了。
“出去。”他胸中依然闷闷的。
见他醒了且无大碍,阿青也放下了心,退出去替他传膳。
阿青一走,屋内顿时又恢复寂静。
他眼前不由得闪过那女人决绝的神情,两道浓密的剑眉渐渐蹙起,闷哼了一声将头埋回了枕上。
蓦地,他的脊背僵了片刻,压在枕下的手缓缓抽了出来,摊开手掌,一块玉佩俨然躺在掌心。
甄妘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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