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合拉。”

    “天边最明亮的启明星。”

    是谁,是谁在说话……

    ***

    “你不用在我身后。”

    “到我身边来吧。”

    不……

    停下!

    ***

    “行於大道,唯施是畏。师兄,你还记得吗?”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也在偿还……”

    “这是你教我的,最后一个道理么。”

    “那么……我听话。”

    停下!

    不要再说了!!!

    你不要再说了!!!!!

    ***

    “……师兄?”

    “师兄!”

    脑中的混乱与刺痛忽地被一声呼唤打破,消散得无影无踪。

    眼前朦胧景象逐渐变得清晰。

    摩严放下覆在额头的左手,仿佛被雾气笼罩的双眸失神地看向面前的两位少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二人面容变得清晰,才迟疑着回道:“……师弟?”

    “是我们啊。”

    少年凑近他身旁,一柄绘有青翠竹叶的折扇,对着他扇了又扇:“师兄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另一名白衣少年冷淡却透着担忧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兄你……”

    “我……”摩严眉头微皱,想了想,才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末了又道了一句:“笙萧默,现在是秋天。”

    “啊?”

    “哪来的暑气?”

    “啊……咳咳!”会过意来的少年尴尬地咳了几声,飞快地收起了纸扇,笑眯眯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今日可是师兄下山试炼的大日子……”

    “试炼?”摩严打断他道,人也下意识地收紧了右手。

    一阵意料之外,却又熟悉莫名的触感传来,他恍惚抬起手,只见手中长剑通体纯白,光华内敛,冰雪为魂霜露为魄,更显其上一缕红痕夺目非常。

    这是……

    “哇!”

    少年眼前一亮,熟稔地缠闹上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脸艳羡道:“师尊对师兄真是好啊,不过例行下山试炼,竟把斩相思都给了。”

    摩严微微一愣。

    是了,他想起来了,斩相思。

    今日确是他下山试练的日子。一早,他便前往绝情殿与师尊辞行,师尊一番叮嘱后,便将这长留至宝之一的斩相思赠给了他。

    前尘缓缓漫上,游魂一般的心神终于落到了实处,摩严眼中霎时恢复了些许光采。

    一时竟不觉异样。

    “笙箫默。”他转剑压下少年作乱的双手,如青竹般清凉沁人的面容比往常严肃了几分,“早课快要开始了,东华师兄一向严格,你莫不是借口送行……”

    “怎么会呢?”笙箫默乌黑的眼珠一转,退后一步站好,露出一个堪称乖巧的笑容,“师兄放心,我和子画绝不会误了早课的。”

    说完还不忘用手肘戳了戳身旁比他高上一头的少年:“你说是吧!”

    “嗯。”如谪仙般清冷出尘的白衣少年点了点头,沉声道,“要唤我师兄。”

    “我们入门只相差了几天诶!”笙箫默抗议。

    白子画眼皮子抬都不抬,一手拉过摩严手中斩相思,一手化出寒气四溢的断念,面无表情地举了个高。

    笙萧默:“………”

    “断念,破执,斩相思。”白子画将长留三件上古仙器一一道来,语气平直好似在说今日天气如何如何。

    但看着他长大的摩严,和一同长大的笙萧默,又怎会看不出他肚子里的那点坏水。

    这个天才同门无非是在变相提醒道:你看师尊把断念给我了,就连师兄都有斩相思了,还没拿到破执的某人还是认命垫底去吧!

    看看,看看,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活脱脱的“霸之将考,其言也婊”啊!!!

    内心苦不堪言的笙箫默当机立断,直接跳过了这个至多只有三岁的二师兄,转而向摩严问道:“师兄,斩相思师尊一向慎用,千年来都未曾出鞘,缘何会在此时将它给你?你实话告诉我们,这次试炼,师尊可是算出了什么?”

    “这……”摩严又是一愣,记忆随即牵引而来。

    就在方才,师尊亲手递过斩相思时,口中所说的,依稀是——

    “你此去,便是要遇到命中的因果劫。因果劫,遇之非断不可解,摩严,你可有觉悟?”

    他又是……

    如何作答的?

    沉默半晌,摩严堪堪抬眼,眼眸如绝情池水一般,映不出丝毫颜色:“师尊说,我此去,将会遇见命中的因果劫。”

    他声音淡漠平静,好似此事与他无关一般,倒叫笙萧默愣了一愣。

    少年歪着头挠了挠脸颊,思忖不过片刻,便展颜道:“没事!区区因果劫,师兄不必放在心上。你看子画,自蜀山回来后,不也头顶生死劫好几年,到现在还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吗?”

    “哦?”

    剑吟乍起。

    断念出鞘,寒气四溢的利刃横在了笙萧默的脖颈处。

    “师弟这么八卦……”

    比剑气更冷的,是白子画簌簌掉落着冰渣的声音:“不去写书还真是可惜了。”

    !!!

    忘了这是个听到“生死劫”连师尊都敢上手揍的狠人了!!!

    而且这朵高岭之花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

    吾命怕是要休矣!!!!!

    于是笙萧默面容一肃:“……这样,两位师兄聊,我去上个早课冷静一下怎么样。”

    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捂着脖子掉头就是个清风奔月。

    “师兄。”白子画看向摩严。

    “去吧,莫误了早课。”摩严颔首,眼中冉冉升起一丝笑意,“还有,下手轻些。”

    “是。”到底少年心性,白子画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犹如雪岭盛开了梅花,霜天破出了霁色,“长留与我,待师兄归来。”

    “好。”

    摩严点头,如往昔一般,冷静沉稳,从容不迫。

    白子画这才放心,御起断念离去。

    就在此时,秋风乍起,片片霜叶划过摩严眼前。

    他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循着道道深红浅红,抬首朝立于断崖悬泉上白衣人拜道:“东华师兄。”

    “嗯。”那人淡淡回道,也不知是站了多久,长长的乌发上覆着一层薄露,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滴落在微寒的空气里,只余一句话在满山红叶流丹中回转,“此去平安。”

    “多谢师兄。”

    摩严扬声,目送白衣人的身影消失在山回林深中。

    因果劫?

    他未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人好径……”

    伴着秋风送来的晨读经声,他握紧了手中的斩相思,转身朝山下万千红尘行去。

    ——

    时九月初七。

    白露至,北斗指西,天地始肃。

    ——

    河西道。

    已近黄昏,城门将闭。

    一队来自西域的商旅正牵着载满货物的骆驼,缓缓向城池行进。

    在他们身后,还有驾着马、身着吏服的驿卒在飞驰赶来。

    驼铃与铜铃遥遥相和,连绵成一道动听的乐章。

    也霎时惊醒了摩严的思绪。

    他略微茫然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城关上。

    “西州……”他喃喃念道。

    两个字好似开启了什么机关一般,引得他不由自主低语道:“西州城外,近来有妖物作祟伤人,我……我需得……”

    话音未落,便见狂风大作,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黄色沙雾肆无忌惮地飞舞着,粗粝的砂石磨得人肌肤生疼,不过片刻居然凝作了飞鸟模样,双翼大张,恶狠狠地扑向了商队。

    “来了!”

    摩严一扫眼中迷雾,手中斩相思出鞘,现出了无锋的钝刃。

    这并非一把杀器。

    但下一秒,摩严却没有丝毫犹豫,右指飞快地在空中画出一道符文,只见乌云凝聚,降下数道白色雷电,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尽数依附到了他手中的剑刃上。

    西境素来炎旱,能在转息间引来雷霆雨云,修行可见一斑。

    斩!

    接着雷势,摩严竟生生用手中钝兵将黄沙怪鸟从人群中逼退了开。

    怪鸟气急,一声嘹唳,张翼朝着摩严击来。

    摩严提剑挡去,只听见“锵”的一声,裹在黄沙下的羽毛,灿灿生光,坚硬无比,竟是金属凝成。他始料未及,被拖拽着滑行了十余尺,撞在了一处岩石上,饶是灵力护体,也一时气血紊乱,眼前发黑。

    “罗罗!”

    一击得中,怪鸟血红色的眼眸越发明亮,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但奇怪的是,它却丝毫不恋战,巨翼再度扇起狂风,高高飞起,在空中盘旋了一周后,俯身朝着惊恐万分,四散逃窜的人群袭去。

    巨大的影子恍如暗夜降临,笼罩在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身上。

    他回过头,双腿登时发软,不受控制地摔倒在沙地上,一双碧绿的瞳孔里,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我慈悲的天神啊。

    请护佑你虔诚的信者吧。

    可哪有什么神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目不去看自己的结局。

    “叮”,弥漫着腥气的风突然停了下来。

    他条件反射地睁开眼,哑然地看向挡在他身前的白衣人。

    “走!”白衣人侧着脸,眼神却空茫茫一片,全无焦点。半晌得不到回应,他眼珠又是一动,语气焦灼道,“快走!”

    “啊!”老者如梦初醒,发出了一个气音,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风又起。

    摩严仔细分辨着风中的声音,斩相思在手中微微发烫。

    眼前依旧是模糊的黑暗。

    所以他看不见,那只怪鸟,早已化作了男子的模样,白发红眸,翅上金羽拢作锋利的长剑,神色冰冷,正步步向他行来。

    血腥气慢慢加重……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属于女子的娇喝声破空而来,在荒凉的戈壁中四处回荡,扑入耳膜:“找到你了!”

    比声音更快的,是劈开沙暴的一道银白弧光。

    “关山月!”

    男子面色骤然大变,长剑在半途生生转道,拼尽一切地迎向挟杂着巨大妖力的月金轮。

    锵!

    月金轮阻滞不过片刻,下一秒便毫不留情地将他手中长剑拦腰斩断,弥散开来的道道刃气,更是将他执剑的右手切割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几近墨绿的黏稠血液接连不断地滴落在沙地上,男子右手微微颤抖着,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得逞的冷笑。

    只因他明白,若非他拼尽全力,来人又是在情急之下出手,只怕他要付出的就不是一条手臂了。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男子维持着阴郁的笑容,一双红色的眼眸怨毒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直视着眼前翩然而落的女子。

    “你错了,罗罗。”

    月金轮/盘旋着回到主人的身边,带动荼白色长纱微微扬起,露出一片燕山飞雪凝就的素净肌肤。

    “我这叫,坚持以理服人。”

    “虚伪!”这个西境莱山赫赫有名的大妖恶狠狠地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颇为不甘地看向她身后一脸戒备的摩严,“若非此人拖延,我又怎会吃你暗亏……”

    “我出声了。”

    “………”

    “再说正面打,你有赢过吗?”

    “你!”

    向来为人所看不透的面具有了瞬间的裂痕,但说到底也在她手下隐忍蛰伏了近千年,罗罗很快便敛了失态。心机深沉如他,转瞬便有了计较:“在你手下左右也是一死,倒不如……”

    “拉他一起陪葬!”

    沾满他毒血的半截断剑猛然脱手,如蛇一般咬向白衣男子的心口。

    “什么!?”

    女子未料到这出变故,情势已然不容思考,便想也不想地扑了上去,直到堪堪挨近时才惊觉不妙。

    她这一身不受控制的剑气,只怕会将这个倒霉蛋撕成碎片!

    但预想的一幕没有发生。

    她直愣愣地冲进了倒霉蛋的怀里,带着他一同倒向了金色的大地。

    斩相思跌落。

    耳边又是一阵嗡鸣,但这一次,摩严眼中却映出了颜色。

    落日熔金,漫天蔚霞,都作了长夜的面纱。

    中天之上,一轮明月满溢清寒,映照山河万里。

    那怀中之月从何而来?

    荼白色的长纱拖住晚风,他缓缓垂下视线,对上了一双干净冷冽的眼眸。

    清霜剑戟,孤城雪海。

    永夜角声渐悲。

    不知名的寒凉花气在他呼吸间缠绕。

    ——这分明是一轮映照着铁马金戈的明月。

    但为何,他只感到了一阵初收泼火般的酸楚。

    夏之日,冬之夜。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终于又见到了你……

    “你……”她愣愣地望着他,乌黑的瞳孔似扑花蝴蝶般微微游移着。

    旧梦似有一瞬惊动。

    “太好了!”

    却不想,下一秒“明月”便笑弯了眉眼,在一阵欢呼中……

    用异于常人的力道紧紧地抱住了他。

    咔嚓。

    梦醒了。

    ——以他肋骨断了三根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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