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莉斯提出对瘟疫扩散的计算结果、阿芙洛紧跟着证实其正确性之后,要不要关闭港口的议题就暂时搁置了。
散会之后,莉斯故意落在最后,等其他人都离开了会议室,才凑到阿芙洛耳边,小声地说:“伯爵大人,如果您能支持我的意见,安亚提王国将从明年起,把属于王国那部分税收收入的百分之二十转让给您,这份转让在您爵位存续期间一直有效。”
她说着又压低了声音,“您也知道,哥帕作为整个联盟最重要的港口之一,每年的商业税有多少……”
阿芙洛向外走去,“莉斯,你做出的承诺,在国王那边又多少效力?”
“如果您能施以援手,阻止瘟疫扩散到王国其他地方,这一点感谢微不足道。”莉斯回答,声音因为刻意的压低而显得有些低沉。
阿芙洛说:“我会考虑的。”
莉斯道谢,然后迅速离去,似乎非常害怕被其他人发现自己和伯爵单独相处。
在莉斯之后,贝洛克第二个找到她。
那时她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准备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哥帕骑士团的骑士长就在外面敲了敲门,“那个,伯爵大人,我有些话想和您说。”他咳了一声,“……私人谈话。”
阿芙洛命令其他人退下,在办公室接见了骑士长。
“如果您能支持我们的意见,”贝洛克看起来局促不安,有些磕绊地说:“我们——不对,我是说,院长——愿意向您提供两支足以让普通人提升到中阶骑士实力的药剂作为答谢。”
阿芙洛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向他指出一个事实:“我已经是高阶骑士了。”
“不不。”贝洛克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伯爵……您……您自己不需要,可是这种药剂在整个联盟都是非常珍惜的资源,整座城市的材料就只够炼制这两支,您的亲属或许会需要……”
“我会考虑的。”阿芙洛对他做出和对莉斯一样的回答。
她以为双方对自己的拉拢到此为止,没想到在准备坐马车回城堡的时候,见到了早已等候在马车旁的梅尔维尔。
“梅尔维尔,”阿芙洛皱起眉头,“你有话直说吧——如果我支持你和莉斯骑士长的意见,你打算给出什么作为答谢?”
和前两位劝说者相比,梅尔维尔显得非常直白。
他问:“伯爵,您喜欢男人吗?”
阿芙洛:“……”
“各种各样的男人,只要您想,我都能给您找到,并且保证他们乖乖听话——呃,”他注意到了阿芙洛的脸色,于是很及时地住了口。
阿芙洛盯着他问:“梅尔维尔,你告诉我,你的钱是从哪来的?”
“……呃,那个,”梅尔维尔尴尬地试图转移话题,突然灵光一闪,很着急地补充:“女人也行!女人的类型比男人更多!这个行业非常成熟,一定能让您满意……不对,如果您喜欢斯派科特那样的,高阶死灵巫师的气质很难模仿,但是、但是我可以找到相似的,并且保证她们比斯派科特更听话!更——”
阿芙洛冷冷地打断了他:“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然后她坐进马车里,当着梅尔维尔的面摔上了车门。
.
阿芙洛回城堡的半路上下起了雨。
暴雨。
按照哥帕的气候,秋冬季节虽然多雨,但一般都是连绵不绝的小雨,很少出现暴雨。阿芙洛由此推断:这应该是由海上来的暴风雨。
她坐在马车里,皱起眉头。
——瘟疫是通过水源传播的,尤其是死灵系能量浓郁的水源;这场雨不知道是从哪里刮来的,但是凭阿芙洛在北方战场上多年练出来的敏感度,她直觉这雨水属于死灵系能量比较浓郁的那一类。
这无疑增加了控制瘟疫的难度。
她想这种时候自己还是回城亲自坐镇比较好,可是她有一件事迫切地需要向麦雅询问:为什么要把瘟疫的真实传播情况告诉莉斯?
以及,她不敢完全相信莉斯转述的结论。
转述可能会造成偏差,而再细微的偏差,在这座城市十万的人口基数下,都会被放大为数以千计的生命。如果把基数扩展至整个王国乃至整个联盟,阿芙洛不敢想象这个后果。
在这种事情上,她只相信麦雅本人。
阿芙洛让马车加速,回到城堡,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管家。山崖下传来猛烈的涛声,从门口飘进来的雨让管家浑身湿透。
她直接问:“S小姐呢?还在藏书室?”
“是。”管家低头回答,“她比您早回来半个小时。”
藏书室在城堡西北角的塔楼上。
阿芙洛没有收集藏书的习惯,不过藏书室仍然是按照巫师的标准建造的,权当对极夜之地和战场的怀念——这就是麦雅选择这里的原因,有足够多的空书架,足以让她安置浩如烟海的书籍。
此刻藏书室里乱七八糟地摆满了书,地上扔了两个空墨水瓶,瓶中插了几支用废的羽毛笔。角落里摆着一台奇奇怪怪、看起来既像是天平又像用来校准竖直准线的仪器,书架顶层放了一整排试管,装着不同的药剂。
那个人影没有如往日一般坐在桌前。
她站在塔楼的窗边,背对阿芙洛,身前是数百英尺高的悬崖,以及悬崖下深黑色的大海。
黑色的云层压得极低,狂风肆虐,暴雨顺着打开的窗户飘入城堡。浪涛剧烈地拍打着悬崖,白色的泡沫甩上半空,又迅速地落回,仿佛一只窥探城堡的巨兽,张牙舞爪。
那个黑袍的身影站在暴风雨的中心,苍白,瘦削,可是所有的风雨都避开了她,她身边的地面干燥洁净如初,黑发笔直地垂落身后,长至腰间,没有被风吹动一丝一毫。
主宰,阿芙洛望着麦雅的背影,没来由地就想起了这个词。
那是巫师之路的终点,无数代巫师为之付出一生的目标——洞悉世界奥义,然后,支配整个世界。
她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杂物走过去。
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到来,窗边的黑巫师说:“一种瘟疫,从被投放到人群中开始,在它的传播过程中,可以把这群受到瘟疫影响的人分成三类:已经感染瘟疫的病人,可以被传染的健康人,以及第三类,死于瘟疫的死人。由此,只要知道每个病人从感染到死亡的时间,以及他能把这种瘟疫传染给其他多少人,就可以计算出瘟疫的扩散状况。
“哥帕有十万人口,最早被发现的病例只有一人,也就是十万分之一。一个病人从患病到死亡需要十个小时,在此之前,他能把瘟疫传染给其他五个人——有可能是健康人,也有可能是病人,当然,在这个系统中,还有可能是死人——根据我的计算,三天之后,幸存的人口将不到百分之一。”
阿芙洛静静地听着。
这才是她需要的——清晰严谨的论证和结论,而不是莉斯那种没头没尾的转述。
“降低死亡率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所以我考虑了另一种情况:控制扩散速度。如果在患者人数增加到一百人的时候及时反应,把每个患者能传染的人数降低到两人,理想状态下,第六天的时候瘟疫将自然消失,幸存人数升高到五分之一;如果把传染人数降低到一人,幸存人口将始终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可以看出,应对这种瘟疫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控制每位患者的传染人数。显然,这很容易做到,低阶骑士的实力就足以免疫这种瘟疫。”
麦雅转过身,阿芙洛这才注意到她右手拿着一小段玻璃管。
玻璃管里是一段浓稠的暗红色液体,有些类似于浓缩的血液。不住地有气泡从这种液体中冒起,每个气泡里都有一张扭曲的人脸——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甚至婴儿。
气泡上浮到暗红色液体表面,然后破裂。破裂的那一瞬间,人脸们发出了足以震慑灵魂的无声尖叫,在玻璃管壁上留下怨毒的灰色虚影。
阿芙洛突然明白了那是什么,下意识地止住脚步。
——瘟疫。
麦雅莎蒂斯·斯派科特举起手里足以毁灭一座城市的玻璃管,那些灰色的怨灵的挣扎,在她苍白修长的指间显得无比徒劳。
“假如是我,”她说:“假如我要在帝国制造这样一场瘟疫,我会延长从患病到死亡的时间,哪怕为此放弃让人恐惧的高死亡率。活着的瘟疫携带者往往能比死人造成更大的麻烦,帝国那群不思进取的白痴和苟且偷生的蛆虫,永远也不懂这个道理。六千年了,他们从来没有明白过——学识使巫师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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