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马的时候阿谣不知为何, 总觉得右眼直跳,心上也一直有种沉沉下坠的不适感,久久难消。
不过此时那小厮一直介绍着各个马, 赵氏正缠着姜谈挑的直兴, 阿谣也不想说什么话打搅, 扰了哥哥嫂嫂的兴致。
便就随意挑了一匹, 然后与大哥哥姜诏一起跟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直到姜谈给赵氏挑好了一匹小白马, 赵氏心满意足。四人才一同牵着马到了草场上。
四人打马球, 分成两两一组, 赵氏与姜谈一组,阿谣便自然和她大哥姜诏一组。
似乎是瞧见阿谣有些紧张,上场之前, 姜诏拍拍她的头,安抚道
“小妹只管跟着哥哥,哥哥教你。”
“好。”
阿谣咬着下唇,略显紧张地点点头,
“劳烦哥哥费心。”
姜诏的话起了一点安抚的作用,不过阿谣虽稍稍定了神,可从没打过马球, 心里又不由得去想今日听见父亲母亲说的那些话, 一颗心凌乱的不得了。
尤其是骑上马上了场,便发觉在场的众人都在瞧着他们。
父亲母亲忧思忡忡,皇后贤妃虎视眈眈, 还有四公主、桓王,还有太子。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即便隔着远远的距离, 似乎也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
除此之外, 还有很多阿谣叫不上名号的人。
洛阳城的众多闺秀小姐们,还有站作一团边看他们边插科打诨儿的那群纨绔子
正是心思涣散的时候,就见大哥哥姜诏打马回来,就在不远处扬声提醒她
“小妹,看球,专心。”
“好。”
阿谣惯来聪颖,学起东西来很快。是以,虽然从前从未打过马球,可是被姜诏一教,就大约懂了规则打法,几个来回下来,也算是稍会了个皮毛,甚至还靠着运气进了两个球。
得了底下一阵欢声鼓舞。
阿谣这才有了些信心。
不过,听到底下欢呼的时候,好巧不巧,她一抬眼,恰好看向某个人的方向。
彼时,那人仍旧目光遥遥,落在她身上,他也在鼓掌,目光对上的时候,男人稍稍颔首。
似乎是在夸赞。
阿谣忙移开了目光。
因为这一个远远的对视,叫阿谣的心思又有些散,她转过头,似乎是想化解自己的慌张,开口对不远处骑着马的二嫂嫂赵氏说
“二嫂嫂打得真好,再来再来。”
入目是不远处穿着一身骑装,长发高竖,骑着一匹小白马的年轻妇人。
“小妹也不错,不过,这次嫂嫂可不会再让你们了。”
赵氏出身齐侯府,也是将门之后,平日里爱说些闲话,总叫人忽略她的相貌,今日这样骑在马上,话少了,倒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意味。
赵氏一调转马头,冲阿谣道
“小妹,要再用心些啊”
赵氏的话说到一半陡然惊呼一声,阿谣听这声音也跟着登时一惊,她的目光紧跟着赵氏,只见对方身下的马好像突然不受控制,像是怎么勒也勒不住,直直奔着一个方向冲。
大哥和二哥此时都在草场的另一头,与她们这里相距了大半个场子,一时半刻过不来。而赵氏那匹小白马跑的方向更是离他们越来越远。
此时此刻,算起来,整个草场上离赵氏最近的人就是阿谣了。
赵氏没练过武,不过也是颇擅马术,惊呼之后也尝试着开始控制骑着的马。
不过不知为何,这马像是发了疯一般,愈发狂躁,没头没脑地就往前冲,甚至还有几次半立起身,险些将赵氏直接摔出去。
赵氏慌得直喊
“夫君救我小妹小妹救我啊”
草场周围原本正在看着马球的人一见架势不对也赶紧四散撤开,生怕被这发了疯的马撞到。
不过,也有人像是不怕死似的,撤也撤的慢慢悠悠。
尤其是放在站在草场边上的那群京中有名的纨绔。
危急之时,阿谣不敢多想,几乎是当即双腿一夹,便纵马追上去。
马鞭连连落下,阿谣从未骑马骑到这样快过,快到耳边的风让她几乎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周围的景物都模糊掉,这一刻,她的眼里仿佛只能看见赵氏和她的马。
心中也只有一个信念,抓住二嫂嫂。
可是饶是她的马跑得再快,终究也是赶不上一匹疯马。赵氏的马已经眼见着想着方才人群的方向冲过去。
凉亭看台那边,里头的人似乎没想到场子突然乱起来,尤其是赵氏骑着的马竟像是冲向凉亭方向,连沉稳如皇后,都不禁大惊失色,忙喊人
“赶紧叫人拦着啊都愣着干什么承翊,你随母后走远一些,莫叫那马冲撞了”
皇后边说,边站起身转头看旁边太子座位的方向,意欲招呼裴承翊。可是视线触及座位的时候,却发现那座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空的了。
目光一转,紧接着,她便瞧见草场上,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座位上起身,竟是直直向着那人人避之不及的方向飞奔而去。
义无反顾地,冲着发疯的马跑过去。
这样的动作,连看的人,都不禁感到心惊。
姜谈和姜诏听到这边的动静以后,也急忙纵马往这边赶。
但是他们到底没有阿谣离得近,等到他们靠近过来的时候,阿谣已经十分接近赵氏了。
恍惚能瞧见前头有个衣着华贵身材微胖的男子挡着路,半晌没有挪开。
阿谣竟然还能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想起来这人很像刚刚站在草场边看马球的纨绔子弟之中为首的那一个。
赵氏的马在前,眼见着就要撞上去,她又怎么也拉不动缰绳,改变不了马的方向。偏偏前头那人还来不及躲闪,已经近在咫尺,就要相撞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候,阿谣别无他法,只能以身犯险,伸出手,冲着赵氏喊
“二嫂嫂别怕把缰绳给我”
她想将赵氏那匹发了疯的马拉过来,免于撞上人,然后再等大哥二哥来救她们。只是,现下两匹马跑得太快,她们两个都是弱质女流,没有半点儿武功,这个动作委实十分危险。
远处,姜谈似乎也发觉阿谣要做这个危险的动作,急忙喊
“小妹不可等哥哥来”
可是挡在前面的那男子好像生怕马撞不到他似的,阿谣拉住了赵氏递过来的缰绳将马的方向强行改变了,对方却也跟着上来几步。
为避着那人,阿谣又用了力拉赵氏那匹马的缰绳,细嫩的手心被粗糙的绳子喇得火辣辣得生疼,像是已经破了皮。
她甚至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不过这样的情形下,已经顾不得手是不是受了伤,是不是在疼,只能全神贯注在当前的事情上。
可是下一刻,也不知怎的,就一瞬间的功夫,赵氏那匹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陡然间发了疯似的摆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速撞上阿谣的马。
这下再躲闪不及,两人两马电光石火,顷刻间撞在一起
“哐”
分明是两匹马的相撞,听这声音架势,竟像是两块顽石相撞一般。
惊心动魄。
这疯狂的架势,竟像是要毁灭一般。
方才挡住前路的男子分明没被撞见,却往旁边顺势一倒,“哎呦哎呦”叫着痛。
这天崩地裂般的相撞就在眼前。
几乎是同时,阿谣就被这一股巨大的外力冲击,什么也抓不住了。
从马上摔出去失重的那一刻,阿谣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周遭的所有所有都变得不真切起来,眼睛能看到的不真切,手能触碰到的不真切。
耳中听到的也不真切。
在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中,她好像听见里面夹杂着一声熟悉的惊呼。
叫她
“姜谣”
声音到最后似乎有些嘶哑。
不知,是真,是幻。
不过,落下地去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之中皮开肉绽行销骨碎般的痛楚。
她靠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男人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护着头,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须臾,落地。
巨大的闷响。
她就这样被护在怀里在草场上连连滚了几圈才算是停下来。
在草地上滚动的时候,她似乎听见“咯嘣咯嘣”
连连数声。
好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声声,听得人头直皮发麻。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就这样终了这一生也好。
下辈子不再是任人轻贱的侍妾,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再被人争来争去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让父母担忧,兄嫂为难
她这短暂的一生,太苦了些。
好像即便就此终结,也不会心疼。
可是她苦了那样久,怎么才刚刚尝到一点甜,就觉得要结束了呢
未免太,造化弄人。
此时此刻,阿谣只觉得浑身都疼,周遭散着淡淡的血腥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骨头碎掉了,是不是她的血洒在这偌大的上林苑了。
总之,这样的感受,大约比直接死掉还要难受百倍。
周围不断有人在呼喊,阿谣听见二哥的声音撕心裂肺
“渺渺小妹”
渺渺是二嫂嫂的闺名。
似乎好多好多人急匆匆赶过来,好多人喊她的名字。
还有更多的人,喊他。
喊眼前这个,救了她的,他。
也不知是不是摔得狠了,阿谣的头脑有些恍惚。
恍惚中,她看到他脱了力地放开她,她的眼前不知怎的结了一片水雾,瞧不清他的脸。
只瞧见,那只“滴答滴答”
不断滴着血的手轻轻抚下她脸颊上滑落的一滴泪,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同她说
“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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