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身体里存在着两种记忆,楚蓁对楚宣帝的感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是个慈父,身为帝王,能亲自教导一个公主启蒙,自古以来也唯有他一人。
从小到大,他对靖德的疼爱都是真的,每年他为靖德备下的生辰礼都还在玉福宫偏殿里放着。
可另一方面,他如今不问朝政、醉生梦死也是真的,不然太傅不会起了辅佐储君之心,而且几年后天下大乱,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归结于他的昏庸无道。
楚蓁想,若是没有大国师,是不是从前那个勤政爱民的帝王就能回来了,也许大楚最终也不会走向灭亡。
可皇后的一番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蓁儿,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本宫曾经也觉得你父皇走到如今这步,皆因国师之故,可日子久了,本宫就看明白了,这条路其实是你父皇自己选的。”
皇后看向楚蓁,似是透过她忆起了往昔。
楚蓁还眼巴巴等着后面的故事,皇后却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玉如意一事,到此为止,莫要再追查下去,你父皇心中有数。再不济,还有本宫和你舅舅,用不着你一个小丫头操心。”
“过两日五月节,卫国公府有一场赏花宴,你带着楚沐一起去。”
她将话题转移,显然是不愿再多说了。
楚蓁轻轻皱起了眉,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瞒着她,可一抬头,对上皇后暗含警告的眼神,抿了抿唇,垂眸道:“是,儿臣遵命。”
皇后看出她心里的不情愿,按了下眉心,隐隐有些头疼,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告退了。
楚蓁知道皇后这边是问不出来有用的线索了。
她的母后向来谨慎,若有心隐瞒什么事情,那就绝不可能透露半个字眼,索性也不留恋,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一直侍候在亭外的香冬目送楚蓁离去,掀帘走了进来,见皇后望着远处碧波荡漾的湖面愁眉不展,轻声道:“娘娘,离用午膳还有些时候,奴婢瞧您脸色不好,不如先去殿内小憩片刻?”
“无妨,本宫不累。”皇后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愁意,“你和雨露替本宫走一趟各个库房,把出入库的单子刻印一份来。切记,不可惊动他人。”
香冬应下,略一迟疑,欲言又止道:“那陛下的私库……”
有了娘娘的口谕,宫里各个库房的钥匙都可以拿到,唯独陛下的私库,那把钥匙一直由陈兴生掌管,除非陛下亲口下令,否则谁也动不了里头的东西。
皇后闻言,指尖抚过寇丹,从容平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陛下的私库就罢了。”
那里头大约早已被掏空殆尽,查不查也无所谓。
倒是她低估了这位大国师,玩得好一手偷天换日。若非蓁儿此次误打误撞,发现了那柄被调换的玉如意,险些连她都要被瞒过去。
不过,恐怕连国师自己都没料到臻儿会亲自去库房选东西。
楚宣帝不重女色,宫里孩子出生的少,满宫嫔妃大半年都不一定能见到楚宣帝一面,得赏赐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何况就算得了赏赐,又有几人能进得了皇帝私库?历来都是总管太监亲自入库取出赏赐之物,然后派人送到各宫。
楚蓁喜爱那柄玉如意,偏偏楚宣帝没有给她,于是借着取赏赐之物的理由进了私库。陈兴生知道她得宠,又有楚宣帝的特许,也不敢拦她,这才被她察觉了端倪。
皇后想到这其中的诸多意外,哑然失笑,忽然觉得,有时候姑娘家任性些未必就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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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蓁离开凉亭,也没地方去,只好到前院找正在玩投壶的两个小弟。
九皇子抱着一把去了箭头的羽箭,挺着小身板,孤零零地站在旁边,看着七哥往壶里投中一次又一次,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身后的宫侍彼此对望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原本专注投壶的小豆丁忽然听见一道细微的脚步声,扭头看了看,见楚蓁从偏殿前的垂花门下走出,白白嫩嫩的小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迈着小短腿飞扑过去:“长姐!快来快来!七哥又欺负我!”
楚蓁被小豆丁拉着走到投壶前。
他踮起脚,毫不犹豫地把箭塞进楚蓁怀里:“长姐,下一局你帮帮琮儿,琮儿想吃糖人!”
“糖人?”楚蓁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小九方才跟我打赌,若是他投壶赢了,下回我再出宫就得给他带个糖人回来。”七皇子笑着道,随手将最后一支羽箭投掷出去。
只听哐当一声,箭头正中壶口,本就不大的壶口已经塞了四五支羽箭,可见命中率有多高。
楚蓁瞧了瞧那满当当的铜壶,不禁沉默下来,眼神幽幽地看着小豆丁,一本正经道:“你还小,太医说不能吃太多甜食,不如这糖人就别要了?”
她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面子?还是少吃点糖吧,对牙好!
小豆丁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长姐会说出如此无情的话语。
七皇子则看着两人含笑不语,依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清风吹起他的袍角,清隽的眉宇间虽还有些未褪去的稚嫩,但已初显锋芒。
小豆丁长这么大,从未出过宫门,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好奇。
那糖人还是他听一个小太监说的,早就馋得不行,可母后说他太小,不能出宫,他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叫七哥下回出宫的时候给他带一个回来。
可他人小手短,玩投壶不耍赖根本赢不过,好不容易盼到长姐来了,他还指望长姐给他翻盘呢,结果却听到了这么一番话,气得当场就炸毛了。
“我不,我就要糖人。”他鼓着腮帮子,像一只气炸了的小河豚,“太医说了,少吃点糖没事,琮儿就吃一个糖人不会牙疼的!”
他开始不依不饶地痴缠楚蓁,又是抱大腿,又是撒娇卖萌,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哼哼唧唧闹个不停歇。
楚蓁被他缠得没脾气,只好答应,不过她事先和他约法三章:“先说好了,长姐尽力而为,若是投得不好,你不能哭鼻子,也不能乱发脾气。”
小豆丁重重点头,还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楚蓁:“……”得,你要不信邪,那我也没办法。
挽了挽碍事的袖子,楚蓁接过太监递来的一支羽箭,摆足了架势。
小豆丁见状,乌溜溜的大眼睛唰的一亮,大声给楚蓁鼓气。
楚蓁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愧疚感,深深看了一眼满脸希冀的小豆丁,神色认真了几分,眯眼瞄准铜壶,快准狠地将羽箭投掷了出去。
羽箭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下,哐当一声……
掉在地上。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小豆丁的声音戛然而止。
楚蓁挠了挠头,又接过一支羽箭,干巴巴笑了两声:“一时手滑,没发挥好,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小豆丁见长姐神情严肃,还颇有自信的样子,便相信了她的话,又开心起来,继续大声鼓气。
楚蓁听着他奶声奶气的喊声,心里越发没底。
原想着和现代的套圈游戏也没什么区别,再不济也能中两个,但是刚才第一箭投出去,她就知道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这两个游戏的难度根本不能一概而论,套圈还有许多种选择,这个不行能换那个。可这铜壶只有一个拳头大的小口,稍有偏差就投不进,而且除了这个小口之外,她毫无选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跟它死磕。
楚蓁捏着羽箭,这次瞄准的时间用得有些长,许久之后,终于心一横,把箭投了出去。
然而那箭又险险地擦过壶口,掉落在地。
游戏渣渣楚蓁:“……”
四下寂静,九皇子整个崽儿都傻眼了,愣愣地张着小嘴,眼前仿佛出现了糖人长着翅膀飞走的场景。
楚蓁手指微微颤抖,实在没拿起第三箭的勇气。
眼瞧着场面陷入僵持,香冬及时出现,拯救了下不来台的楚蓁:“三位殿下,该用膳了,娘娘已经在膳厅等着了。”
楚蓁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挥手让递箭的小太监退下。
小太监也极有眼色,趁着九皇子此时并未注意,悄悄将铜壶和羽箭都收了起来。
楚蓁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款款走了过去:“我们这就过去。”
“可是我的糖人……”
九皇子忽然想起来投壶还没结束,他的糖人还没着落呢,一扭头,却发现之前摆放铜壶的地方空空荡荡,那一大把羽箭也不知去向,院落里干净得不可思议。
“乖,我们先去陪母后用膳。”楚蓁摸摸他的头,神色轻松,“这样吧,长姐过两日要出宫,你今晚若是能背出一首诗,我便给你带个糖人回来。”
小豆丁眨了眨眼,想起刚才那有失水准的两箭,眼神颇为怀疑:“当真?长姐不骗琮儿?”
楚蓁微微颔首:“决不食言。”
“那行吧。”小豆丁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噔噔噔朝香冬跑去,露出比初晨的阳光更灿烂的笑容,“香冬姑姑,用过午膳后,你帮我寻本诗集来,我找找有没有字少哒!”
楚蓁:“……”娃啊,你有点当学渣的潜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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