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宝仪在药院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出了一身汗,脸都晒红了,还被蚊子叮了不少包。
“姑娘管着手些,痒了也别抓。否则脸上的疙瘩留下了疤,不好看的。”玉珠替宝仪上了止痒药,轻轻的把药粉推开。
傅宝仪的一门心思全在新发现的药园上。她看向那株被带回来的,蕴含着无限生命力的紫兰石斛种子,把小小的一粒种在花盆里,撒上清水。
“等真的长出来,就好了。”
小小的花盆被摆在窗台石板前,与君子兰排列一处。
春日里,气息温暖,所有植物都拼命冒头。
玉珠问:“那朵草,当真是五十两一株么?”
“不止。”傅宝仪凝神:“败血症,自古以来是疑难杂症,几乎无药可医。我舅父云游四方,只在极冷的北部高山上见过。可惜,路途遥远,根本无法运输。得了败血症的人,全身都生疮子,最多能活三月。紫兰石斛磨成的粉末就水服下,至少能延长几年寿命。所以,这是种极其珍贵的花药。我也是三生有幸,能在王府上一睹其尊容。”
“那岂不是把花种出来了,能救好多人的命?”
“正是。”
“那我一定好好伺候那盆花,让它早日生出芽儿来。”
玉珠笑着,盖上痒药的盒子。
厢房中弥漫着淡淡药香,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幽幽香味。
白荷推门进来,照例是冷冷冰冰一张脸:“管家请你过去。”
傅宝仪起身,抓了抓脸上的蚊子包:“我知道了。”
私下里,玉珠问白荷:“这些天我看你愈发稀奇古怪了,对姑娘从来没有好脸色。若是姑娘是个不可理喻的人,那还好说。可是姑娘待你我二人不薄,你怎么还板着个脸子呢?”
白荷冷哼一声:“人各有志,今儿我算明白了,你甘愿当那女子的狗腿。迟早有一天,把你自己个儿陷进去。她也不想想她到底配不配!”
王府里没有个女主人管,这些丫鬟婆子心高气傲,差点就连自己只是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丫鬟也忘记了。玉珠诧异打量她,最后叮嘱:“勿多生事,连你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何必那么大怨气呢!”
她也懒得和她说了,提着盏灯出门去,为傅宝仪照路。
这些天,傅宝仪已经逐渐适应了在摄政王府中的日子。每天的日常就是,偏殿,昭纯殿,书阁,偏殿。除了看沈离和宝柒学习,就是带她们用膳,午睡时讲故事。做完了所有事情,就立马去药园里,看看她整理出来的草药。
月朗星稀,这几日天气甚好,晚上也是。一轮高高的明月悬挂天上,月光格外清明。到了用膳的偏殿,两只小孩早就排排坐好,等着宝仪来。
傅宝仪进门,宝柒就皱起鼻子:“姐姐身上好大一股苦药味道!”
玉珠放下挑灯,为三人布菜。
傅宝柒嫌弃:“阿姐在家里就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到这里竟然还弄。阿姐不嫌味道苦么!”
宝仪捏她的鼻子:“草药清香,怎么会苦?是你这顽皮猴子吃糖糕太多了,闻什么都觉得苦。”
宝柒讶然,看她的脸,指了指:“阿姐,你脸怎么了?”
“不碍事,被蚊子咬的。”傅宝仪坐到两个小孩身边,声音柔和:“离儿今天说话了吗?”
宝柒摇头晃脑,脑袋上两个元宝辫子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她童言无忌:“阿姐,我觉得阿离的脑袋肯定有什么问题。你别看他过目不忘,其实他很笨,傻傻的,什么都不会做。而且最奇怪的是,他只和我说话。旁人谁都不开口。”
沈离看着手里的草糖糕,看了半响,随手递给宝柒。
傅宝仪见过一些不会说话的人。他们天生五识不清,声带发育不完全。但沈离不是。他会说话,甚至能说的完整,流畅,只是他很少开口。
傅宝柒一口把糖糕吞进腹中,也给沈离夹了一块:“诺,吃吧。”
沈离点了点头。
殿外来了一行人,守门的婆子声音清楚:“侯爷万安。”
傅宝仪的动作微僵。
听见“侯爷”这两个字,她就觉得腰上那块隐隐泛疼。
他怎么来了?
傅宝仪来了半个多月,沈渊庭从未和她同桌用膳过。一想到要和沈渊庭一起用膳,宝仪只觉头大。
她站起身,行了个礼:“侯爷万安。”
今儿个,男人穿了身月白色的垂衫。整个人眉目柔和,少了几丝戾气,多了书卷气。
他并没有正眼看向她,挥了挥手:“坐吧。”
那些仆人乌泱泱退下去了。
这是傅宝柒第一次见沈渊庭的面,吓的她手里的糖糕都掉了,呆若木鸡。
记得她小时候,晚上不听话,傅夫人吓唬她:“你若是在闹腾,摄政王便来抓你!他生的五大三粗,黄眸绿眼,血盆大口。专门吃不听话的小孩!”
宝柒被吓死了,晚上尿了床。
沈渊庭对宝柒来说,无疑是童年阴影一般的存在。
他真的会吃小孩吗?那她今晚岂不是盘中餐?
宝柒哆哆嗦嗦。不过看着他,并没有那么可怕的长相,反而比她见过的大多男子都要英俊。
傅宝柒拼命往沈离那边挤。
沈渊庭发现了她。他道:“这是你妹妹?长的倒是与你相像。”
傅宝柒的眼睛圆圆大大,藏着股稀奇古怪的劲头。
其实也不太像。她的长相是温柔的,因为那双眼睛,过分妩媚起来,遮盖了原本的安静气质。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朝她看去。
她穿着烟蓝色罩衫,锁骨露在外头,肩膀薄瘦,乌发垂于胸前。只是白皙脸庞几个红点,略显滑稽。
沈渊庭没有再多看:“行了,吃饭罢。”
傅宝仪很想问问他今天晚上为什么要来偏殿用晚膳,搞的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不自在了,生怕说错个一两句话。
她硬着头皮,取下悬着的金丝净筷,为沈离,宝柒各夹了一只春饼鲈鱼。出于礼貌,宝仪问:“侯爷要么?”
“我不喜吃鱼。”沈渊庭声音淡淡:“给我盘虾。”
傅宝仪的心里大起大落。
她伸手,替他夹到盘子里。
沈渊庭:“剥开。”
傅宝仪:“……”
整个晚膳,她给这个夹了,给那个夹,还得时不时的剥虾。自己反而没吃几口。
这是宝仪吃过的,最漫长的一顿饭。等到结束,她狠狠松了口气。
很快,那口松了的气又被提上去。因为沈渊庭用膳后,叫她:“随本王出来谈谈。”
明明宝仪没有做错什么事,可听了沈渊庭说这句话,她总是怀疑又有什么坏事传到了他耳朵里。她只能福身:“是。侯爷。”
月光格外明亮,两个人走出殿外,郑伯拎着盏灯。
晚风徐徐,树影婆娑,树叶投在地上古怪的影。他一路上都没说话,缓缓踱步到露台前。
摄政王府有四角高台。从上面看,与皇城遥遥相对,能将整个上京的夜色收于眼底。
沈渊庭:“这没你的事了,下去罢。”
郑伯弯腰:“是。”
傅宝仪心里又一阵难言之感。她把期待的目光投向郑伯,心里喊着:“别走别走别走…”
然而她的愿望没有灵验。郑伯还是走了。寂静的露台,只剩下二人。
那盏八角翘边琉璃灯笼,放在二人脚边。
这匪夷所思的尴尬气氛。
傅宝仪强打起精神,微微笑着问:“侯爷可是有事要吩咐?”
本来沈渊庭想找她说沈珩的事。
他想说,若是沈珩学成归来,她又有那个心思,他可以同意两人在一起。
可站在这里,被夜风一吹,他又不想说了。
沈渊庭姿态闲散放松:“今日是十六。月亮比昨日圆。”
傅宝仪抬头,月亮的确又圆又大。好像就在高台前头,踮起脚尖就能够到。
可他找她来,还走到了露台上,难不成只是赏月么?
傅宝仪安静听着。
沈渊庭打量她一眼。傅宝仪垂着眼睫,腰肢纤细,站在离他不远几步。
其实也有点距离。
月光笼罩,沈渊庭好像闻见了股清淡的香味。他好像被香味下蛊了,朝她近了几步。
傅宝仪立即往后退。双肩纤细,薄薄的轻纱衣服随风摇动。
沈渊庭脚步顿住了。他发了话:“没别的事。府上要进一批新书,找人拟个单子。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就这事啊。还值得来高台上说吗?搞得她这么紧张。傅宝仪松下紧绷的神经,点了点头:“是,侯爷。等奴婢拟下单子来,就给您送过去。”
沈渊庭嗯了声,顿觉无趣,连月亮都失去了几分颜色。他淡声:“拿灯笼下去罢。”
旷远的星空几丝流云,云被月光染成了亮色。上京城里万家灯火,远处几盏祈福灯缓缓上升。
傅宝仪拎着灯,跟在沈渊庭身后不远处。她脑子里想着明天要拟书单的事,走的很慢。要不就把《朱貢议事》的全集都买了,反正是为摄政王府添置书本,不要她的钱。
谁知,他忽然停下脚步,宝仪一个没注意,额头撞在了他背后。那么坚硬的背,宝仪的鼻子酸酸的。
沈渊庭有些嫌弃:“你走路不看路吗?如此蠢笨。”
傅宝仪没有反驳,脸上的红疙瘩有点发痒,她很想伸手去抓一抓。但她忍住了。
沈渊庭姿态倨傲,朝她伸出手。
原来是要下高台了,石阶很陡。
他竟然要拉她一把?
傅宝仪连忙低头:“不扰侯爷劳烦。”
她手脚麻利,轻轻松松的下了石阶。
沈渊庭慢条斯理收回手,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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