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孪蛇

    “啪”地一声脆响,是黎锐手中的袋子落了地。袋中那瓶玻璃瓶的墨水碎了,浓墨飞溅开来。

    黎锐的袖口与胸前溅上了几点墨,这几点墨又很快地被火苗吞没了。黎锐右手提着这件衣服,顷刻间将其烧成了焰色的灰,左手在肋间抹过,肋间剑从骨缝中游上来,划破皮肤显形,在他掌心发出啸啸的剑鸣。

    黎锐回身挥腕,肋间剑在这一挥之间展成丈长,划出一道血色的月弯来。剑锋触物,透过剑身向黎锐的指尖传来奇怪的触感,黎锐的耳尖一动。他在顷刻间下蹲,折剑向后,从右肋往背后狠狠刺出一剑,剑身贯穿了一个人型,挑在剑尖上。

    生死一瞬,黎锐的汗顺着眉弓滴下来。

    这个时候,先前那一挥所斩断的东西才轰然落地。骤雨砸湖一样,叮呤咣啷,响了好一阵子,十分热闹。

    黎锐按下手边灯的开关。

    灯光亮起,黎锐的面前,是那些刚才还吵闹个不休的电器。微波炉、冰箱、扫地机器人……都被整整齐齐地斩成了两半,在黎锐面前铺成了一个规整的半圆。两下相形,黎锐像是被围堵的猎物。

    黎锐双手将剑柄按在腰侧,剑尖上还串着个百来斤重的人形。他缓缓站起身来,向身后看了一眼。

    那人腹部被肋间剑贯穿了,手脚四肢都垂了下去,随着黎锐的动作晃荡着,像个破布娃娃。可在黎锐回头之前,他却突然抓住身前的剑身,将自己重重往前一拽,剑贯穿地更深,他也跟回过头来的黎锐鼻尖对上了鼻尖,双眼对上了双眼,露出一个嘴裂延到耳根那里的笑来,伸出舌头,在黎锐的脸上舔了一道。

    黎锐面无表情,拧动剑柄向右一挥,将他拦腰斩断了,闪身跳到一旁。

    他挽出剑花,将剑锋上沾着的秽物甩净,看向对面的“人”。

    那人从腰部直接被黎锐砍成了两边,只有左腰还连着一丝皮肉。可他下半身稳稳地立在地上,剑锋切口处的血肉像活物一样涌动起来,那段弯折下去的上半身便一点点地折了回来,两边切口处,血肉亲热相连,没一会儿,眼前的这堆东西,又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形。

    鸦青发,细长眼。身量高挑,体态却纤弱。他用大袖遮了自己半张脸,半嗔半喜地看了黎锐一眼:“太常,一别多年,你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差。”

    黎锐略一点头,看不出有什么别样表情:“孪蛇。”

    “怎么,刚刚没猜到是我?”孪蛇似乎没有再进攻的打算,反倒是打算跟黎锐聊会儿天的样子。

    黎锐从善如流,点了点头,剑锋一扫地上那堆电器:“你玩的这一套还挺新鲜,我之前没见过。跟恐怖片一样。”

    孪蛇一拍手,十分高兴:“我就是从恐怖片上学的,怎么样,效果是不是不错?”

    黎锐想了一会儿,点评:“视觉效果有余,攻击能力不足,综合评估,最多给你个3分。”

    “……”

    “你不是费尽周折过来,让我给你颁奥斯卡奖的吧。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怎么来得这么快?”黎锐干脆垂下剑尖,将剑拄在地上,两手交叠搭在了剑柄上,通身上下写着轻松。

    “我不会是第一个吧?真的假的?”

    黎锐点头:“真的。你是第一个,其余那些不知道是被我吓怕了还是怎么样,还没到。”

    孪蛇拍拍胸口:“我也怕你,大着胆子来的。那个悬赏令一出,我一看那狐狸是在青州,听说还找了个修家帮她,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个修家说的肯定是你。这活儿除了你,不可能有人敢接。所以马不停蹄来了,知道你鬼精,抢在你有所准备前,杀你个搓手不及才好。没想到,真让我拔了头彩。”

    “孪蛇,说真话。”黎锐轻声笑了笑:“那边给你多少?”

    孪蛇眨眨眼,伸出手指来比了个数。

    黎锐一不小心笑出来一声,直起身子来摇头:“男人啊,啧啧啧,真是小气。孪蛇你也是,就给这么点儿,值得你千里跑过来送命吗?”

    “从刚才起就一口一个孪蛇的,你不会不记得我名字了吧?”他没接黎锐那句话,手指绕着袖口,一脸委屈。

    “当年我做太常司天下宗庙之礼的时候,你不过只是一条没化形的畜生,我不记得你的名字,很奇怪吗?”黎锐拄着那把血色的剑,眼神中露出上位者的睥睨来。

    孪蛇的眼色僵了一瞬,可很快就重新被笑意取代了:“当年我族是上不得台面的九流妖怪,太常大人没想到吧,有朝一日还能被我这样的妖物阴上一回。”

    “风水轮转,时运常新。”黎锐摸了摸脖颈:“是天意让你们崛起翻身,这谁又能提前想到呢。早知道当年对你好点了。”

    孪蛇轻笑出声来,像是遇见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怀旧感慨起来:“是啊,谁能想到呢……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居墨一族?百年古墨生灵,最能与人通情,可以居庙堂,享香火,明明是一样是妖,却能享半仙待遇,是何等的威武荣光。可现在呢?除了已经大成的那几个,这一族是不是早已灭绝了?”

    “而我们孪蛇呢?”他的声音突然阴冷起来:“从出生开始就为原族不容,疲于奔命,明明是妖,可连那些未开灵的普通畜生都不如!平日里只能惶惶躲藏,只有在雷雨天的时候,才能大着胆子出来,借着闪电积攒一些灵力。可一年下来,又能赶上几个雷雨天呢?活上百年,也不一定比过居墨修行一天。”

    “有异才生妖。出生便是万万中才有一的畸种,才让你有了成妖的机会。如今时运到了,更该潜心修行才是。”黎锐叹口气:“你不该……”

    “时运常新,时运常新……”他尖声笑起来:“这四个字真是好。如今时运便在我这边,哪里用你来说教!若我是畸种,你又何尝不是!你又何尝不是!”

    头顶的灯光随着他的笑声明灭起来,地上的电器像死尸复生一样,切口处打起了微弱的火花。空气中威压骤升,电流密度浓到,能用肉眼看到细弱的电流,拧转在空气中,像一条条蓝色的小蛇。

    黎锐举起手来,看自己的胳膊。上面近乎透明的绒毛,正一根根立起来。

    眼前的孪蛇被电流托举着,脚尖渐渐离开地面,浮到了空中。

    委地的长袍在空中伸展开来,轻柔地浮动着。

    从长袍的下摆,本该是脚的位置,探出一颗头来。

    那颗头跟上面的那颗头长得一模一样,眼神、发丝,甚至连脸上的笑,都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下面那颗头的脖颈处没有化形,是一段粗长的灰色蛇身,鳞片蔓延到了头的两腮。两颗头上下对视了一眼,同时咧嘴笑了,嘴裂开到耳根,探出分着叉的蛇信子来,在居高临下的上空,同时望向地上的黎锐。

    孪蛇,双头之蛇。主祸异,生邪灾。

    ***

    云焕羽是在四楼跟阮倾碰上的。

    黎锐看阮倾的电梯停在了二楼,以为阮倾是要在二楼会客区等他们。

    阮倾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可黎锐不懂女人。

    他不知道,女人回家的第一件事,是脱胸衣。

    阮倾走到冰箱前拿了罐冰镇啤酒,单手启开喝了一口,另一只手绕到背后去解胸衣的扣子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今天家里有男人。

    平时阮倾一向都是脱在哪儿扔在哪儿,今天可不行了。虽然三个人三个物种,可毕竟分着人形的性别呢。

    阮倾嫌烦,可今天为了跟女二女三争奇斗艳,特意穿了紧身的款,勒得都快显原形了。到了家不能脱内衣真是不自在,阮倾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拿着那罐啤酒上了四楼,准备换上那身舒服的毛毛睡衣再下来。

    云焕羽可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跟黎锐猜得一模一样,在电梯按键上没找到18,1又是往下去的,他就随便按了个最上面的数。

    电梯到了四楼门一打开,他就觉得有些不对。

    是女人的脂粉味,也太浓了些。

    他走出电梯门,在屏风前立住脚步,没有动,先喊了一声:“阮姑娘?”

    里面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但肯定有东西,是不对的。

    野兽的直觉一样,云焕羽的耳朵轻轻动了动,背上的肌肉绷紧了。

    他轻轻踏前一步,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了屏风边。

    骨鞭的柄悄无声息地从袖口滑到掌心,云焕羽没再出声,慢慢地,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巨大的浴缸,旁边的架子上摆满了女人用的脂粉物件,正面巨大玻璃的落地窗,窗外是树丛、海,与一轮无比清晰的月亮。

    阮倾躺在浴缸里,头靠在浴缸边上,闭着眼睛,脖颈以下,通通被粘腻浓稠的鲜血泡着。

    孪蛇蹲坐在浴缸的边上,低下头来,拍了拍阮倾的脸,他早听到了云焕羽的声音,半抬着头:“最近的狐族都好弱,你不觉得……”

    他完全抬起头来,看清了云焕羽的脸。

    “怎……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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