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锐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了身后，手里握着的仲耳，像一条鲜活的小鱼一样，在手掌心跳着。
“客人？阮倾的人？”他擦过云焕羽的肩，顺势把他带了出去，把卫生间的门从身后关上了。
“不知道，我没问。”云焕羽不经意地往门上看了一眼：“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黎锐嘀咕了一句，去拽云焕羽的胳膊：“走吧一起下去看看。”
云焕羽却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走在了黎锐前面，躲开了他的手。
黎锐看着云焕羽的背影，手轻轻摸了摸耳朵，仲耳跳上他的耳后，蠕动了几下，紧贴着他的耳朵，形状完全契合，百分百融了进去，看不出丝毫痕迹。
黎锐紧跟在云焕羽身后下了楼。
背对着楼梯口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芭比娃娃跟超级英雄一左一右站在沙发两边，门神一样，死死盯着。签到本被放在了茶几上，已经签上了一个名字。那人规规矩矩地坐着，看背影像是有些拘谨，听见楼梯上传来动静，迫不及待地回头看过来。
是个青年男子，西装革履，面容十分俊秀，只是眼下一片乌青，额头上带着一层密汗，回头瞧见黎锐跟云焕羽，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黎锐心里咯噔一下，凑到云焕羽耳边，轻声道：“你听着点那屋阮倾的动静，万一……一定要及时拦住。”
云焕羽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几步跨下台阶，抱着胳膊，站到沙发背面去了。
这下左、右、身后都被封死了，男子看上去更慌了。他回头看了云焕羽好几眼，云焕羽只回给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左右那两个让人头皮发麻的鬼东西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他强自镇定着，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领巾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抬头，黎锐已经站到了他身前，正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男子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手在沙发上撑了好几下，才站起来，朝黎锐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梁承。”
黎锐抱臂站着，垂眼看了看梁承的手，没动弹。
梁承的手尴尬地举了一阵，又尴尬地放下了：“我，我是……”
“哦对了，”黎锐径直打断了他，歪着头直接对云焕羽说话，“你去周围转一圈，看看他有没有带别的人或者东西来。”
“云？”不知道为什么，云焕羽正摸着自己的耳朵发呆。黎锐不想让梁承知道他的名字，于是皱着眉这样喊了他一声。
“啊？嗯。”云焕羽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朝大门走去。
“还有你们俩，”黎锐转头吩咐两只鬼灵，“楼上楼下，都转一圈。转完之后守到阮小姐书房门口去。”
像梁承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全都交代完了，他才终于把眼神落回到梁承身上：“省省自我介绍的时间吧，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梁承嘴唇嗫嚅，又擦了一把汗：“阮阮她……”
“嘘。”黎锐突然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唇前，好心地笑着：“我劝你收声。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让她听见你的声音，我可救不了你。”
梁承果然紧紧闭上了嘴巴，脸色也变得更差了。
黎锐于是笑得更盛，眼中的讥诮也更盛：“梁少，来谈条件的？”
“我……”梁承踌躇了半天，偷眼看了黎锐一眼，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你，你是什么人？”
“我？放心吧，你如果是来谈条件的，跟我谈就足够了。”黎锐随手拖了个椅子过来，椅背朝着梁承，坐没坐相，把下巴搁在椅背上：“不过你来得比我想象得要快。”
“那，那你也是……”梁承根本不敢看黎锐的眼睛。
“我不是狐狸，也不是妖。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严格来说，我算个修士。”
梁承有些惊异地抬头看了黎锐一眼，又赶紧把头低下去。
“怎么？你倒是生冷不忌的，不管是妖物还是修士，一股脑找来，修士只能收钱除妖，不能收钱保护妖吗？”黎锐嗤笑一声：“行了，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赶紧聊聊正事。你还有两个人被我捆在楼上呢，不如说说看，你带了什么条件来？”
“我不是……不是，我没有条件。”梁承声如蚊讷。
“什么？”黎锐将一只耳朵凑到他跟前来，不可置信：“那你来干什么的？”
“我只是想见阮阮一面！”梁承突然激动起来，涨红着脸：“不是我，是我父亲！他……我为阮阮抗争过了！我真的拼命抗争了！我……告诉阮阮，不是我……”
他把脸埋进手心里，发出沉沉的恸哭声。
黎锐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个男人一眼。精致，英俊，彬彬有礼。伪善，自私，软弱无力。
狐狸啊，狐狸。
黎锐摇了摇头，朝楼上看去。
阮倾手里提着芭比娃娃的一只胳膊，面无表情地站在栏杆边上，不知道站了多久。
梁承的哭声得不到象征性的宽慰，便渐渐停了下来。
他的眼泪倒是真的。抬起头来的时候，隔着眼眶中的那点子泪，他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朝思夜想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前。
“阮阮……”他绝望着，又带着希冀，朝那个影子伸出手去。
万没想到，那个影子竟然真的，握住了他伸出去的手。
那双手像梦中一样地热，一样地软。那样娇小，却那样宽容地包裹着他冰冷的手掌。阮倾俯身，轻轻地贴近他，手指贴上他的眼睑，接走了将坠不坠的一滴泪。
梁承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死死环抱住阮倾，将头埋在了她的怀中。
而阮倾只是垂首，看着手指上的那一滴泪。
“梁承。”她开口叫他，声音跟旧日最甜蜜时，是一样的：“你回去自杀。”
梁承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地从阮倾的怀抱中离开，抬起头来，用无比惊惶的表情看向阮倾。
阮倾俯下身子，将视线与他平齐：“你挑个不要紧的地方扎自己一刀。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很可怕吗？实在怕疼的话，不如这样，你回去就开始绝食，威胁你爸，如果不对我收手的话，绝不罢休。只是演戏而已，你爸只有你一个儿子，不会舍得你死吧。”
梁承愣了半天，可阮倾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的反应，表情认真，不似玩笑，他再次无措起来：“这，我爸，他的脾气只会适得其反……”
“那这样。”阮倾不等他说完便直接打断了他，一拍手掌：“你把你在公司的股份全都赠予给我。虽然不多，可也能让你爸束手束脚，动我的时候思量三分。”
梁承的眼神闪烁起来：“他的心脏一直不好，如果我这样做的话，他……”
“那这样好不好？”阮倾像是缠着男朋友给自己买包的小姑娘，依偎在梁承身边，软软甜甜地撒着娇：“你留在这里，跟我住在一起。你不知道你爸派来的那些家伙有多吓人。有你在这里的话，你爸至少会投鼠忌器，对不对？”
“阮阮……”他再叫阮倾，眼睛中重新有泪水聚集起来。
“你看，我都能替你想出这么多办法来。为什么总是要这么执着地感动自己呢？”阮倾的手指，轻轻滑过梁承的眼睛：“你今天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的，我真的很难猜到哎。”手指划过梁承脸颊的轮廓：“是愧疚吗？是忏悔？负罪？还是……侥幸？”
手指滑到了他的脖颈。
却突然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了。
阮倾抬头，瞳孔已经变成了一条竖线，其中红色的妖光一瞬即逝，是去而复返的云焕羽，正抓着她的手腕。
“阮倾，”黎锐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为了这样的东西，不划算。”
阮倾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原样。她拢了一下头发，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
“梁承，”她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朝梁承眨了眨眼睛：“回去告诉叔叔，记得看晚间新闻哦。”
梁承错愕地看了她一眼，推开门大步跑了出去，头都没有回。
阮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大门缓缓阖上，她脱力一样，向着沙发仰倒下去，手臂横在额头上。
黎锐跟云焕羽都没有说话，房间一时之间十分寂静。
“行了行了！”阮倾突然坐起身来，赌气一样喊了两声：“我知道我挑了个垃圾行了吧？我就是只看脸的那种肤浅的狐狸，行了吧？！”
黎锐举起双手来：“哎哎哎，别碰瓷哈，我出声了吗？我可什么都没说。”
阮倾泄气一样重重倒回去。
黎锐的声音小小的：“我还是那个意见，看脸的话，随便挑个狐狸，哪个不比这位……”
阮倾砸了个抱枕过来，黎锐凌空接住了，将抱枕抱在怀里，问云焕羽：“放过去了？”
云焕羽点点头：“嗯。”
“什么时候放的？”
“就刚才，他跑走的时候我让他撞了我肩膀一下，按在他身上了。”
“放什么？”阮倾回头关心了一句。
黎锐朝她手中点了点：“你没发现这个芭比娃娃在你手里没动过？”
阮倾看了怀里的芭比娃娃一眼，搂住了，重新倒了回去。
黎锐跟云焕羽决定放她一个人静一静，走过的时候，听到她喃喃地说着：“等有时间回去，一定要狠狠抓一抓教育。再有到我们领地上兜售那些狐鬼传说书生小说的，一律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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