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与他在台上相谈甚欢?”
高耸的青石旁,沈霄嘴唇紧抿,狭长的眉宇紧紧皱起。
刚化形的混沌灵参涉世未深,不太擅长遮掩自己的情绪,此刻抱臂在侧,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别扭的气息,脸上清晰地写着一行大字:我不高兴。
“哪有?”孟子衿也恼,“我的剑尖都快刺到他鼻子上了,这也叫相谈甚欢?”
“我又看不到。”沈霄抿唇。
青石虽高,却依旧比战台的方位低上些许。
即便高仰着脖颈,从沈霄的角度也只能看到孟子矜飒爽的背影,以及林溪亭光洁如玉的下颚。
运气将灵力汇于双眸之上,沈霄清晰地看到了林溪亭微妙的表情变化,比如猝然闪亮的眸光、微红尖俏的面颊,看得他胸口一阵气闷,只觉得山间温煦的风都掺着股莫名的凉意。
沈霄忍不住上前半步,拽住孟子矜衣袖:“子衿,你还是离那小子远点。”
“瞧你说的,搞得我跟他多亲近一样。”孟子矜无奈。
经过这一场“对战”,他脑袋里仿佛塞进一团乱麻,思绪里一会飞着极北飘扬的雪,一会儿闪过林溪亭羞赧的微笑,两者之间时不时插入一只手,白净,修长,指尖带点练剑磨出的薄茧,尾指上翠色泛光……
之前在林溪亭那里见过这翠玉戒……没毛病啊。
自己只是受伤中毒,又没得老年痴呆,不至于这点小事都记不清。
可今天战台之上,林溪亭那若有若无的亲近又是何意?
这家伙当真虚伪到了假戏真做的地步,演技精湛到连上辈子混迹娱乐圈的自己都看不穿?
孟子矜抬手拍了下前额,手掌冰凉,渗透骨髓的寒意扩散,却依旧没能让思路重新理顺。
他想得头疼,索性一甩袖:“算了,这事等回头再确认一下,咱们先回屋——嘶,刚才还晒得厉害,怎么太阳一落,又变得这么冷?”
“山里夜风凉,叫你别耍帅,多穿点。”沈霄闷闷地嘟囔一声。
随着话音响起,一件湛青色外袍依风落下,将孟子矜牢牢裹住。
袍子内侧还染着主人温热的体温,火炉似的暖意刹那间欺身而上,笼罩孟子矜全身。
袍袖上晕开浅淡的草木馨香,气味虽淡,却甜美得诱人心魄。它化作一股暖风钻入经脉,轻轻爱抚着冰冷的体魄,舒服得让孟子衿难以自持——这来自混沌灵参无意识散发的药香,有着蕴养丹田、滋补神魂的效力,对于身染寒毒的孟子衿而言,简直与罂粟无异。
孟子矜下意识想哼两声。
却在对上沈霄藏不住紧张的双眸后,鬼使神差地,将到喉边的哼哼咽了下去。
——他紧张什么?
——丫的,我怎么也有点紧张了?
晚风徐徐,天际星辉忽闪。
孟子矜一边运气御风,于林间疾行,一边努力忽视自己微烫的面颊,心想都怪沈霄这破袍子,混纺的料子果然不行,不透气,这也忒热了点。
……
既是全修真界的盛会,自有各宗管事前后忙窜,将一切后勤工作布置妥当。
孟子衿“死而复生”的重大消息,早已从前线传回了后方,等他与沈霄前往宿处时,山腰处已经迅速建起了几栋小阁楼,遥遥望去檐牙高啄,朱色上挑的屋檐在残阳映射下,仿佛信手挑就的水墨画。
整理之人十分用心,阁楼内的布局与孟子衿在玄仙宗中的住所相仿,桌椅屏风一概俱全,连帘幕上的流苏都是孟子衿熟悉的颜色。
一踏进门,孟子衿短暂地愣了一瞬,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山门内。
只是……
布置居所之人,显然并不知道沈霄的存在,屋内只放了一张软塌。
“你睡哪边?”孟子衿回首,问道,“咱们挤一挤?”
沈霄胸口的热血“刷”一下冲上了脸颊,余光瞥着软塌,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又故作随意地别过目光:“随便你……把袍子还我。”
“你从哪搞来的这袍子?”孟子衿将青袍脱下,拎在手里抖了抖,长眉微蹙,“布料是真糙……要么就不要了吧,改天我带你去买身好的。”
沈霄的眸光倏地暗了下。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怎样的算好,林溪亭身上的那种?”
孟子衿没注意他的神情,一边从桌侧的木匣里取出一套茶具,一边随口道:“林溪亭那身……我记得似乎是云州的冰丝绸?冰蚕吐出的丝纺成绸缎,凡人穿上也能寒暑不侵,的确是名贵的料子,你喜欢?”
“……喜欢个屁。”沈霄闷声道,“我才不要,谁爱穿谁穿去。”
“那你要怎样的料子?”
“怎样都不要,就现在这身。”
他走到桌侧,修长的小臂从孟子衿身后探出,以一个类似拥抱的姿态,从孟子衿手中接过茶盏,指尖在触及对方温凉如冰玉的手指时,短暂地滞了一下。
微烫的呼吸从颈后扫过,孟子衿呆了一瞬,再回神时,耳边传来细细的流水声,却是沈霄掐法诀,聚出一团清水,落入茶壶中。
沸水入杯,苦中泛馨的茶香立即散了出来,于屋内缓缓飘荡。
“你这人……”孟子衿蹙着眉,忽然道,“不会是舍不得花我的钱吧?不要多想,我纵横青霞界这么多年,一点小金库还是有的,再说我的就是你的,不必客气。”
“是谁多想了?”沈霄低声道。
虽是抱怨,可他的唇角却挑起一丝笑意,眉宇舒朗,眸中光彩流转,之前含郁的神色一扫而空。
孟子衿:“……”
完全不知是自己哪一句触了霉头,又是哪一句安抚起了效果,孟子衿扫了沈霄一眼,心想这人怎么回事,竟然还藏着喜怒无常的属性,他之前都没看出来?
无奈地摇摇头,他端起茶杯,递到嘴边。
水光摇荡,隐约映出一张清瘦苍白的面颊。
肤色浅淡,病骨支离,只一点朱唇一如往昔的红润,是浑身上下唯一一抹艳色,仿佛充着血。
明显的病容。
虽然正午时,沈霄为他度来了大量灵气,可被极北的寒气入侵后,孟子衿的灵躯千疮百孔,那些度来的灵气便如同灌入了一个布满碎口的破布袋里,纵能撑起一时,瞬息之后,依然会一点点干瘪下去。
真让人头疼……
茶杯凑在嘴边,唇已经触上温热的水面,孟子衿胸口却突然一紧!
仿佛无形的手自虚空探出,一把攥住他的心脏。
冰冷刺骨的寒气于胸口/爆发,刹那间浑身的血流几乎停滞,深入骨髓的凉意欺身而上,孟子衿剧烈颤抖数下,猛地低头——
咳出一口艳红的血。
血丝落入茶水中,寒意扩散,整杯水刹那间冻结成冰。
“子衿!”
焦虑的唤声近在耳畔,一只手抵上他的后心,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温煦的暖意,流水般冲入四肢骨骸,奋力驱散寒气。
孟子衿抿着唇,跟茶杯中自己咳出的猩红大眼对小眼,心想卧槽。
好疼,突如其来,史无前例的疼。
“疼”这个念头一起,登时如野火燎原,传染了孟子衿体内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他一边忍不住地哆嗦,一边拉住沈霄小臂:“快快,快来让我吸一口……我去沈霄,你这药效怎么一天不如一天,不会是过保质期了吧?”
沈霄:“???”
“保质期”是个新鲜词,但通过孟子衿略带嫌弃的小语气,他不难推断出其中含义,登时气得胸口发闷,感觉自己一腔好心全喂了驴肝肺。
可看着“驴肝肺”本人靠在他身侧,乌黑长发散乱地披在背后,余下几缕绕在耳畔,更衬得白瓷似的面庞上毫无血色,玉琢般的五官也透出一股无力的苍白,薄唇微启,呼吸急促,沈霄胸口的郁气尚未成型,又倏地悄无声息地淡了,转而化为止不住的心疼。
罢了罢了。
白费就白费吧,谁让他看上这头没良心的小白驴了呢?
孟子衿这次的寒毒发作,的确比以往更迅猛些,靠在沈霄身侧吸了好一会儿,竟也没见到明显好转。
他胸口抽痛得厉害,浑身骨骼仿佛被粉碎,又被料峭的寒气冻结在一起,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极北冰原,裂隙之下幽暗深邃,伸手不见五指,令人心头发毛……
沈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边,护着不断颤抖的孟子衿,终于忍不住道:“你嫌这法子不行,那要不要……试试高效的?”
高效的?
孟子衿飞快地回忆起了午后的那个吻,滚烫的触感在唇上炸开。
血气翻涌,竟短暂地压过了寒意,让他挣扎着挤出一句:“不用,我靠靠就好。”
“……真的?”
“真、真不用。”
“可看上去真的很疼。”
“疼也不用……嗷!我、我能忍受……嘶!”
半炷香之后——
孟子衿瘫软在侧,背靠木墙,双眼无神。
无力的手勉强抬起,冲沈霄勾了下小指:“算了来吧高效的……怎么这么疼,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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