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
冒冒失失的,也不怕被人捉去剁了做萝卜……呸,人参汤?
顶着满头黑线,孟子衿快步朝船舱内走去,衣袂飞扬,脚下生风。
……倒也奇怪。
孟子衿狐疑地想,之前从寒原一路南下时,沈霄虽然入世未深,在人情世故上差了些许,但伶俐聪慧,行事稳重,留给自己的一直是种十分靠得住的印象。
这几日倒好,自从他们将怀疑的目光锁定在林溪亭身上,沈霄就变得很不对劲,一天到晚苦大仇深的,仿佛跟林溪亭是什么宿命的敌人。
一开始提醒自己保持理智,不要被恨意蒙蔽双眼的,分明是沈霄啊。
叫自己不要冲动,小心探查的,分明也是沈霄。
……真是个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混蛋。
孟子衿摇摇头,将满脑袋的胡思乱想甩出去,脚下加快步伐,拐入舟舱——
“砰!”
“嘶——”
“我去谁啊雄心豹子胆敢撞爷爷我……孟、孟师兄!”
胳膊被撞得生疼,孟子衿倒退半步,看着眼前写满惊悚的小圆脸,只觉得头突然又疼起来了。
竟然是金曼生。
金曼生比他更头疼。
他猛地低下胖乎乎的圆脸,努力将脑袋埋进怀里,可怀中兜着的满满当当的东西还是在仓促间掉落一地,零星几个在船板上弹了几下,落在孟子衿面前。
——是数只纸鹤。
望着纸鹤尖细的小嘴,灵光流溢的双翅,孟子衿心底倏地一颤。
古怪感在心底蔓延,渐渐泛滥成灾。
见孟子矜的目光落在纸鹤上,金曼生一张圆滚滚的脸憋得通红。
他慌里慌张俯身去捡,咧嘴笑道:“哎呀孟师兄,我不知道是你在外面——那什么,还没恭喜你呢,恭喜恭喜,哈哈,哈哈哈!”
孟子衿挑眉:“……恭喜我什么?”
金曼生愣了片刻,竖起拇指:“恭喜师兄活……啊呸,恭喜师兄蝉联青霞剑仙称号,师兄神威盖世,实在是我辈修者的楷模啊!”
小胖子眨着几乎看不见的细眼睛,凑上前来对孟子矜一阵挤眉弄眼,笑歪了唇。
孟子矜:“……”
找不到比这更浮夸的称赞了。
他深呼吸数下,终是有些难忍,遂不动声色地抬手,将面前人朝后推了推,道了声“谢谢”,指尖则浮光流淌,从地上卷走一只遗漏的纸鹤。
金曼生慌忙去抓,却又在触及白衣剑仙淡淡的目光时,指尖一颤,干笑着僵在原地。
“这是什么?”
孟子矜微微侧头,修长的指尖捻着纸鹤的两片薄翅,轻轻一扯——
“啪!”
数十包葵花籽凭空闪现,如天女散花,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甚至砸在孟子矜素色肩头,挂在如瀑长发上。
孟子矜:“……”
金曼生:“……”
此胖子的修为先不论,眼色绝对是一流水准。
此刻见事不好,他当即“扑通”一声磕倒在地,低头哀嚎:“师兄,我错了!我不该浸心旁门左道,不该偷吃这些民间小食,更不该把这些东西带上灵舟……师兄,求求你,不要告诉长老和我爹,好不好?”
金曼生猛地仰起头。
他眼中竟已挤出数滴泪水,明晃晃地悬挂在白净面颊上。
孟子矜被这人急中生智的演技和超厚的脸皮惊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反应,金曼生突然悲意汹汹地扑上前——一把抱住孟子矜小腿。
小胖子死死拽着孟子衿的长衫下摆,嘶声嚎啕:“师兄啊,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啊!这批瓜子我都不要了,最喜欢的炭烤味也不要了,都是孝敬师兄你的,师兄你全拿走吧!”
“你放开……你先起来!”
孟子矜被他缠得有些狼狈,奋力朝外挣脱自己的右腿:“光天化日的,身为修者,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那师兄别告诉我爹!”
我看上去那么像打小报告的人么……孟子矜心中诽谤。
他长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在金曼生肩头轻轻一拍:“我不说就是,你快起来。”
“嗷。”
得了孟子矜的承诺,金曼生从地上一翻而起,圆滚滚的身躯此刻竟意外地灵活。
而当他站好,咧嘴一笑,孟子矜眼尖地发现,之前青年眼圈中盈满的水光已然消失一空。
孟子矜:“……”
就知道这家伙全是装的!
他恹恹地抬手,拂掉身上散落的葵花籽,白皙指尖捻起一抹流云,灵力流转如丝带,将散落的瓜子汇在一起,塞入布袋中,送至金曼生眼前。
“我不需要,你自己收好。”孟子矜低声道。
“好咧!”金曼生欢喜地捞起布袋,同其他纸鹤放在一起,“谢谢师兄,师兄大吉大利,福源恒通……对了师兄,你真的不尝尝么,可好吃了!”
我没你那么馋……
孟子矜沉默片刻,捻起一枚瓜子,递入口中。
脆香炸裂,带着熟悉的人间烟火气,刹那间弥漫了整个口腔。
孟子矜:“……”
是挺好吃的……他努力绷住平静的面容,抬手勾走金曼生怀中最上面的布袋:“谢谢。”
“师兄客气!”金曼生笑得双眼弯弯。
我这是带给沈霄尝尝,可不是自己想吃……孟子矜对自己使出催眠大法,反复在心底叨念几遍,果然卓有成效。
他拔腿欲走,却在走开几步后,倏地又想起一事。
“金师弟!”
金曼生猛地回头。
只见数尺之外,白衣胜雪,面容清隽的剑仙平静回眸,琉璃色的瞳孔流光溢彩,瀑布般的长发自肩上垂下,随风轻轻飘荡。
“你所修之道与常人不同,这些重口舌之欲的东西,今后还是少吃为妙。”
孟子矜随口嘱咐道:“你的天赋很好,脑子也灵活,不要辜负了自己。”
若非天赋卓绝,便无法继承那样条件苛刻的道法;若非心思灵活,便无法将纸鹤加以改进,将原本单纯的传信功能改良。
虽然面上不显,但在孟子矜心底,对这小胖子还是蛮高看一眼的。
只不过,他说的随意,金曼生的笑容却突然变得僵硬。
青年胖乎乎的脸上,细眉一瞬间朝下撇了一下,眸光闪动数下。
可飞快地,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夸张的笑容,对着孟子矜连连行礼,粗如水桶的腰弯出难以想象的直角:“多谢孟师兄指点,孟师兄仁义,孟师兄大度,孟师兄实乃我辈修者楷模!”
孟子矜:“……”
他被金曼生一口一个“孟师兄”吵得头疼,下意识抿紧了唇,转身飞快朝船舱内奔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黯淡的舟舱内,金曼生才缓缓直起腰。
小胖子抚摸着怀中满满当当的纸鹤,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旋即他低下头,心有余悸地朝怀里瞥了一眼,朝甲板上“啐”了一口,低声道:“艹,吓死小爷了。”
……
孟子矜身形如风,在舱内迅速穿梭。
他身法极快,认真起来便如一道虚影,对于那些修为稍低的弟子来说,即便孟子矜从他们面前闪过,他们也顶多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晃了神。
舱内修炼室众多,孟子矜也寻花了眼。
幸好之前在船舷边上,他拉着沈霄吸了一口,否则这会儿灵力还真不够消耗的。
提步催动灵气,孟子矜再度加快了步伐,心底却越来越焦虑。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该死的,沈霄到底跑去了哪里?!
不知为何,他眼前总是飘过梦中的画面,长着沈霄眉眼的雪白灵参被咬掉半边,圆润身躯上出现一个月牙大的窟窿,冷冷的风从背后透过来,吹得人遍体生寒,耳边依稀听到惨叫与哭嚎声……
孟子矜咬紧牙关。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焦躁,按理说沈霄是混沌灵参,天地灵物向来受大道庇护,自保之力绝对不弱,可孟子矜就是焦躁难安。
每当“沈霄”这个名字从他脑海中闪过一次,便仿佛有一把柴火塞入胸口,将他心底那簇火烧得更旺。
……幸好,在孟子矜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过几圈后,在灵舟的背面,他终于瞥到一个湛青色的身影。
沈霄眼帘低垂,背倚墙面,几缕发丝从额前扫下,挡住了面容。
“沈霄!”孟子矜一个箭步冲上去,简直恨不得咬这人一口,“你上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你该对我多有点信心,我比你想象的强很多,”沈霄低声呢喃,“或许比我自己想象的也要强……”
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迷茫,尾音渐弱,恍如蚊喃,孟子矜一时没听清:“什么?”
“……没事,你先看看这个。”
沈霄将手中的物件塞入孟子矜掌中。
灵参精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连带着孟子矜的心也揪了起来。
他低下头,登时惊悚地发现,沈霄递给他的,竟是之前从林溪亭袖中掉出的那枚纸鹤。
玄纹精妙,栩栩如生,双翼染浅粉,带一丝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你、你去林溪亭那里偷东西了?!”孟子矜连嗓门都高了几分,“没被抓到吧?不是沈霄,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这么有能耐怎么不上天——”
沈霄拽住纸鹤双翅,轻轻一扯。
纸鹤展开,龙飞凤舞的字迹悄声浮现。
孟子衿掺杂怒气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纸鹤,眼瞳骤缩!
却见上方一行大字,潦草仓促,却力透纸背——
【林二丫,刻不容缓,若不想孟子矜身死道消,下午的比斗你必须马上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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