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灵舟钻入云层。
光线被棉絮似的白云吸走,高空笼下暗色光影,仿佛一件墨色大裘兜头罩下,将舟头二人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
舟身涂抹的荧光物质却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幽蒙蒙的光,仿佛暗夜下的鬼火,映得孟子衿面色苍白。
沈霄拎着纸鹤的手也在轻轻地颤。
“我原本只想看看林溪亭有没有把戒指藏起来,是这纸鹤摊开着摆在桌上,才不小心被我看到。”
这一瞥,心中的暗涛刹那间翻天而起,如数百米高的巨浪迎风砸下,激起水花千万。
没人知道,在看到“孟子衿身死道消”几个字的瞬间,沈霄的眼瞳剧颤,周身气息一变。
浓郁到化不开的暗色在他眸中翻涌,化为仿佛滴血的猩红。
必须把这张纸拿给孟子衿看看……他恍惚地化作一道清风,自舟舱内飞窜而出,心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几个念头,一定要让子衿小心提防,一定要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一定……
我要护好他。
我可以护好他!
眼底的慌乱渐渐消散,坚定的念头取而代之,在舟舱后方的甲板上停下脚步时,沈霄的瞳孔再度恢复了暗金色。
鎏金般的光芒在他眼底闪烁,在瞥见孟子衿乌发薄衣的身影时,悄然泛起一丝柔光。
孟子衿也让纸鹤上的内容吓了一跳。
他抚摸着纸鹤上潦草的字迹,又将纸鹤翻转,意外地发现那背面竟还有行小字。
【你想做之事,放手去做;想争之人,放手去争!情场如战场,一味等待,只会……】
“会”字的一捺拖出半张纸的长度,显然是时间紧迫,没能写完。
重点还是前面半句。
若不想孟子矜身死道消,下午的比斗你必须马上认输……
丫的,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将纸鹤捏在掌心,孟子衿冥思苦想:“林二丫……这是林溪亭未入山门前在村里的名字,他小时候生的秀气,被家里当闺女养来着。这事没几人知道,能叫出来的定然是与他颇有渊源之人,极可能是他老乡。”
“没几人知道?”沈霄狐疑道,“那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原文开头提到的……孟子衿打了个哈哈:“你就当我是“没几人”里的“几人”吧。”
沈霄:“……”
他的眉头皱了一下,看向孟子衿的目光又有点郁闷。
“总之是条线索。跟这比起来,我更奇怪的是……”孟子衿顿了一下,蹙眉道,“折这枚纸鹤的人为什么要让林溪亭认输?林溪亭输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沈霄双手抱怀,口吻里掺着莫名的酸意:“最奇怪的,难道不是为什么拿你的安危去威胁林溪亭么?”
“……”孟子衿愣了一下,露出一个“脑筋不转了”的迷茫表情:“诶对哈,为什么呢?”
沈霄:“……”
这根木头!
孟子衿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从寒原一路南下时,他认定林溪亭是加害自己的真凶,每当寒毒发作,痛不欲生,便免不了在心底连番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
可前几日的接触,已经让他感到一丝不对。
今日的纸鹤更是出其不意,竟将林溪亭推到了“保护”他的一方……此时再想起那个濯濯清莲似的身影,孟子衿抿了抿唇,心底难以抑制地涌起一丝愧意。
下次见面,要对林师弟好一点……
孟子衿将注意力再度放在纸鹤上,冷不丁地听沈霄问道:“子衿,这青鸾大会的剑仙大比,林溪亭若是退出,最受益之人是谁?”
还能是谁?
若是搁在孟子衿“复生”之前,这事还有点搞头,可搁在孟子衿“复生”之后,最大的受益人再无它选。
孟子衿径直道:“是我。”
沈霄抬头瞥了他一眼,神色古怪:“那现在看,按理来说,这纸鹤最有可能……是你搞的。”
孟子衿:“???”
拜托!
用自己的死去威胁对手弃赛,还有比这更奇葩的逻辑吗?
“林溪亭或许也有这方面的想法,”沈霄摊手,补充道,“否则那天他与你饮茶,不会特意拿出纸鹤试探你。”
孟子衿:“……”
丫的,好像有点道理。
“林溪亭不懂,但是我自然明白,这件事不是出自你我之手,”沈霄又道,“子衿,那天林溪亭问你,内门中可有人精通纸鹤传书,你提到了两个人……”
季忘归,金曼生。
孟子衿心头一颤,立即想起了在拐角撞到金曼生,他怀里揣满纸鹤的一幕。
他将这件事与沈霄讲了一遍,又狐疑道:“我看了那纸鹤,金曼生只是在上面刻印了空间灵术,里面装的全是些零嘴……差点忘了,给你尝尝。”
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划过半空,落入沈霄手中。
攥着鼓鼓囊囊的布袋,沈霄愣了一瞬:“这是什么?”
“瓜子,碳烤的,可香了。”孟子衿掏出一把,塞进满脸茫然的沈霄的掌心。
高级储物戒内的时间近乎停滞,瓜子落入沈霄掌心时,还带着几丝刚出锅热火朝天的烫意,淡淡的香味漫空溢散。
入口之后,脆而甘甜的火热气息在味蕾上翻滚,掺点炭烟的杂味,让人想起热闹喧嚣的集市窄巷。
沈霄心底突然颤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恍惚,嘴里含着的半颗瓜子有点舍不得咽下,似乎那是一种他曾苦苦寻觅许久,却终不可得的味道。
孟子矜哪知道这些,见沈霄静的出神,还以为他是不太爱吃,忙将布袋在沈霄眼前晃了晃:“愣着干什么,多吃点才香嘛,这可是特意帮你要的——你先嗑着,我给你说说金曼生的事。”
……
讲实话,天下大道千万,剑道虽华丽犀利,受万众欢迎,但实际上孟子衿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修炼功法,其实是金曼生修炼的那种。
金曼生的功法效果,用一句话可以概括:敞开肚子吃,就能变强。
孟子衿眸中闪闪发亮:“是不是超给力?”
沈霄含着瓜子,侧头寻思片刻,含糊道:“你可以敞开肚子吃……吸我。”
——这人嗑瓜子倒奇怪,连皮也舍不得扔,要在嘴里含很久,才肯轻轻地吐在掌心里。
又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哪用得着这么节省?
孟子矜狐疑地扫了他一眼,随口道:“喜欢的话我再多帮你买……再说你又不好吃,吸你只是生计需要。”
“……谁说我不好吃?”沈霄倏地抬头。
混沌灵参,数万年一出的奇物,集天地精华于一身,谁敢说他不好吃?
“那你给我咬一口……”
孟子衿倏地一滞。
早晨尴尬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肩窝上又涌现一股麻痒,他不自然地耸了下肩:“等等够了,我不想再跟你讨论咬不咬的问题……接着听我说。”
食修一道,传言身怀上古饕餮血脉,大道修成的那一日,天地万物皆可吞。
金曼生平日修行,也不需要闭关打坐打坐闭关,只要吃,吃全天下大补之灵物。
只可惜这小胖墩的功法是家传,并非从山门藏书阁中取得,孟子衿也只能又羡又慕,一边拎着‘辰星’装高冷,一边暗中流口水。
不过呢,这功法代代相传,传到金曼生手中,却也出了点不大不小的疏漏。
金曼生他娘是个野性子,不爱待在家里拾掇花草,只喜欢去山下花枝招展,天南海北撒欢地耍,平日里压根儿见不着人影。
他爹金秋鸿是个老实人,却也在二十年前,自家道侣突然抱了一个白净男娃回山时,愤然掀桌,与爱侣划清了界限。
毕竟当时,玄仙宗上下没人觉得那是他亲儿子,暗中指指点点,都说在金秋鸿头上看见了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
——这他娘的,不分哪行?
不过事后,看着血脉测试的结果,众人皆沉默了。
结果显示,金曼生还真是金秋鸿的亲生儿子。
可以想象现场的尴尬气氛,若是有心神灵通之人在场,怕是能听到所有人心底一起骂娘的声音。
总之,金曼生被他那不靠谱的娘坑得不轻,也不受亲爹待见,开灵身之后只被扔了本厚厚的玉简,就被甩出去放养。
想要修行,金曼生只能对着玉简瞎琢磨。
这小胖墩天赋异禀,即便没人帮忙注解,他靠着生拼硬凑,竟也硬生生从玄妙拗口的仙术口诀中挖出了一条路。
只可惜,原本只“食天地灵物,聚百道之精魄”的食修本则,被他误解成了什么都吃,下限无限制拉低,成天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嗑瓜子……
食修进补,在精不在多,更不会从平民菜谱中汲取灵力——乡村里养的鸡能提供几根鸡毛的灵气?
不提供俗世的浊气就不错了。
更主要的是……
吃得太多太乱,灵力驳杂,化虚真人也要发福,这是天地至理。
等到金秋鸿发现儿子修错了方向,金曼生已经吃了太多的民间杂食,像一个吹起的气球,硬生生驱散了基因里的清瘦俊美,鼓出了圆滚滚的形状。
金真人嘴角抽搐,望了眼镜子中玉树临风的自己,又望了眼面前肥嘟嘟一脸痴像的傻儿子:“……”
这下可好,金曼生算是彻底与“待见”绝缘了。
纵然他爹金秋鸿是宗门三长老,实打实的权力中心人物,小胖子也只能在玄仙宗里勉强混个普通内门弟子待遇,平日里还少不了忍受各种白眼。
“这听起来,他还蛮可怜的。”沈霄低声道。
“谁说不是呢?”孟子矜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过那家伙可怜归可怜,我跟他可没有过节,他又不修剑道,跟‘青鸾剑仙’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没理由做这种奇怪的事。”
“把他排除的话……”沈霄支着下巴,“子衿,你说的另一人,那什么,姓季的那个,又是什么情况?”
季忘归?
脑海中闪过一个流云似的身影,孟子矜脸上青云变换,最终定格在一个古怪的表情上。
“季师兄他,”孟子矜的嘴唇蠕动一下,一时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停顿片刻后才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地:“……是个神奇的人。”
沈霄竖起耳朵:“有多神奇?”
“难以言喻的神奇……那可是凭借仅仅10%的出场篇幅,便力压一众竞争者,一举拿下主角受初吻的男人。”
“……哈?!”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