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乏了,诸位自便。”
话毕,庚烈拂袖离去,空留两宫太后和一众花枝招展的秀女,在秀颐殿中面面相觑。
夕阳西垂,暮霭沉沉,远处不时传来归巢寒鸦的叫唤。庚烈浑身散发着郁气迈出秀颐殿的大门,大步流星朝昭和殿走去,楚纤纤和张公公等人疾步在后头跟着。
忽而飞檐上跳下一道黑影,他停下脚步。
身着黑色披甲的影卫莫旗,单膝跪地,用唯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主子,承德殿查出了毒药。”
庚烈眸色渐深,“你等先回昭和殿,不必跟着。”
说完便甩下身后众人,快步同莫旗前往承德殿。
***
承德殿中,烛火阑珊,四周乌压压的黑障紧紧罩住正中间的龙榻。
“吱呀“一声,镂着龙凤纹的描金边大门被大力推开。
庚烈破门而入,直奔那一抹干瘦的枯影。
“父皇!”
他单膝重重地跪在龙榻旁,发出沉闷的声响。
榻上的万圣帝面容憔悴,似冬日里的一片枯木皮,孤寂地等待着寒风的侵蚀。
他缓缓睁开干瘪的眼皮,艰难侧过头,看着榻下跪着的庚烈。
“烈儿……”
声音嘶哑,像是吞了一口黏喉的黄沙。
紧接着,卧在榻上的万圣帝剧烈咳嗽起来,灰败的双颊浮起一片血色,似要把心肝脾肺通通咳了出来。
“卫延!天香丸有没有及时给父皇服下?”
庚烈厉声问道。
一直侯在龙榻旁看诊的御医卫延,立即弯腰磕头,“陛下明察,臣每日三次按时为太上皇用药,从未有过丝毫懈怠,只是今日送来的药膳中......”
卫延顿了顿,抬起头看向紫檀木小案上放着的一碗药膳,道:“被人下了致命的毒物,若非微臣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庚烈站起身来,大步迈到案前,如墨的药汁静静在白玉碗中流淌,他端起玉碗,在鼻间一闻。
片刻后,他狠命摔裂药碗,玉器与地面剧烈碰撞的声音响彻大殿。
“是谁?”
“东太后。”,莫旗答道。
***
楚纤纤亲眼看着烂醉如泥的庚烈,跌跌撞撞被人扶进昭和殿。
她从未见过庚烈喝醉的模样,一时间愣在原地。
“楚姑娘,你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去给陛下打盆热水来。”,张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
“是。”
她回过神来,拿起铜盆就往汤室去了。
待她回到昭和殿,竟发现殿中除庚烈外,无一人身影。
连张公公,都不知跑哪去了。
楚纤纤将盛着热水的铜盆端到榻边,只见榻上卧着的帝王面色青白,硕大的汗滴沿着宽厚的额头滑落,入鬓的粗眉紧紧绞在一起,似乎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她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浸足热水后拧干,跪在榻边,轻柔地替他擦着额间的汗珠。
究竟是因何事,让他这般酩酊大醉,难道......
“为何不选朕......为何......”
破碎的呢喃声传入楚纤纤的耳中,她呼吸沉重了几分。
莫不是被她猜中了,庚烈是为今日选秀上的事伤怀,他竟这般在意楚知夏?
“不要丢下朕......朕可以什么都不要......”
“你心中究竟有谁,有没有朕?有没有......”
呢喃还在继续,他每说一句,都像是喂了她一颗酸杏。
苦涩不已。
楚纤纤默默收起湿帕,黯然转身。
“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朕,楚纤纤......”
听到自己名字后,她遽然回首,重新跪在榻边,看着双眼紧闭的庚烈:“陛下,您说什么?”
然而此时的庚烈却像一根榆木,静卧在软榻上,不再言语。
楚纤纤刚提起来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此时张公公回到殿中,手上还端着一碗醒酒汤。
她收起低落的情绪,忙站起身来,“张公公,陛下这般难受,为何不请御医?”
张牧德叹息道:“陛下吩咐了,醉酒之事不可让太多人知晓,否则明日朝堂之上,又有人要拿此事做文章了。”
数月以来,每个违抗圣意的人都被庚烈砍了脑袋,他真的会在意朝堂大臣们说的话?
思忖片刻,她忽然想起从前阿爹也时常喝酒应酬,每每阿娘就会为阿爹备着一碗掺着甘葛的醒酒汤,阿爹喝了之后,醉意即时消退了不少。
甘葛,□□以东的一处溪流边尽是此草。
***
凉风习习,缺月高悬,趁着夜色,楚纤纤来到了那个长满甘葛的溪边,借着皎洁的月辉,她拿起一把小锄头,小心翼翼地从地里挖出想要的药草,将它们放入系在腰间的绣包中。
眼瞅着药草够了,她收起锄头,用绣帕揩拭了额间香汗,正欲去清洗一下满是泥浆的双手,这时假山后传来稀稀疏疏的人声。
“你配的毒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无色无味难以察觉,怎么当即就被陛下识破了。”
“姑姑恕罪,是小的低估了那个卫延,请姑姑在太后面前替小的美言几句,小的下回定不叫太后失望。”
毒?陛下?太后?
楚纤纤心头一震,她悄悄躲在假山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幼时娘亲便告诉她,皇家辛秘,知道的越少命越长,只是这事似乎关系到庚烈和某位太后。
“还有下回?”
“姑姑恕罪,没有下回,小的绝对会研制出更厉害的毒,让那老皇帝一招毙命。”
“你快些,否则时间长了,就算太上皇死于非命,这事也赖不到皇上身上。”
他们,这是在算计庚烈?
楚纤纤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脏似要跳出来一般,耳鼓嗡嗡作响。
忽然蹿出一只黑猫,跳过她的肩头,直扑入假山中的灌木丛中,在冗静的夜空中发出一阵刺耳的锐响。
“是谁在那?!”假山另一边传来一声厉喝。
此时楚纤纤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再也顾及不了更多,抬腿就跑。
若是今日在此被抓,恐再无性命见到爹娘。
“快,抓住那贱婢!莫要让她跑了!”
后头传来那姑姑的令声,楚纤纤胆战心惊,慌不择路,紧紧地握住手中绣包,使出毕生力气逃离。
楚纤纤慌忙穿于假山间的一条小道上,双颊被疾风吹得发麻,力气也在一点一点被抽离。
身后的追喊声越来越近。
难道今日就要在此殒命?
她还未救出阿爹,还未回去看一眼阿娘。
硬着头皮往前跑,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她便不能轻易放弃。
忽而她的衣摆被什么东西拽住,心下一窒,越发颤栗。
回头一看,原来是斜生出来的樱果树枝,勾住了她的衣,树杆上朱果累累,果皮在月光的映射下,泛着淡淡的油光。
呼出胸中闷气,她看着枝上一簇簇的细果,眨了眨双眼,心生一计,迅速上前摘下樱果,利落地洒在她来时的路上,随后飞快离去。
出了假山从,听见里面隐约传来一个婆子的惨叫声。
楚纤纤不敢停留,头也不回地往角门奔去。
刚出角门,便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纤纤?”,声音明澈如同山涧击石。
楚纤纤捂着被撞痛的鼻尖,抬头一看,竟是她的表兄——周云廷。
周云廷出身承恩候府,他自幼芝兰玉树,才华横溢,只可惜承恩候府日渐衰微,且他父亲周二爷又是妾室所生,所以连带着唯一的嫡子也未能谋到一个好出路。
周云廷如今身为二等侍卫,日常任务,却只是往宫中运送水车。
“云表哥,救救我,有人要杀我。”,楚纤纤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此时的她狼狈不堪,发丝凌乱,面颊还染上了乌黑的尘土。
看着这个满眼惊慌的女孩儿,周云廷心脏微缩,温慰道:“你先别怕,表哥护你。”
不多时,岁荷姑姑和孙立从角门出,在甬道里拦下了周云廷的水车。
岁荷看着身着二等侍卫衣装的周云廷,面露鄙夷,“你可看见一个宫女,疯疯癫癫从这边跑过?”
“在下今夜未曾遇见任何人。”,周云廷下了水车,对着那个鼻青脸肿的姑姑稍作一礼,不卑不亢地答道。
“哦?老身是柳太后身边的岁荷姑姑,你可想清楚了,欺瞒太后,其罪等同欺君。”
岁荷将“欺君”二字咬得极重,而周云廷却置若罔闻。
“在下并未扯谎。”
“孙立!”,见这个侍卫油盐不进,岁荷朝孙立双眼一横。
孙立即刻会意,逼近周云廷运送的水车。
一旁的周云廷不动声色,任由着孙立去掀开车盖。
“姑姑,没人!”
听了孙立的话,岁荷眼角微搐,满面怒容,“不好,上当了!这个死丫头。我们走!”
临了,还狠狠瞪视了周云廷一眼。
目送着岁荷和孙立慌忙离开的背影,周云廷清隽的眉眼间晕染出几分笑意。
纤纤就躲在那道角门里的一只大缸中,他刻意将水车拉得离她远远的,想必她早已脱身了吧。
***
楚纤纤回到昭和殿时,已然半夜三更,夜色寂静,整座宫殿仿佛又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
她紧靠雕花长牗朱门,心跳如雷,喘息不止。
一直候在庚烈身旁的张公公,见她满身泥巴,惊慌失措地跑进殿来,皱了皱眉。
“哎呦,楚姑娘,不就是去拔了个草药嘛,怎的弄成这副模样。”
“公公,陛下现下如何?”,楚纤纤平稳了心绪,走近睡榻,只见榻上的男人依旧长眉紧蹙,面色灰青。
“不见好,这醒酒汤怎的如此不中用,真是急死咱家了。”
“有劳公公,再去备一碗醒酒汤。”,楚纤纤将腰际的绣包取下,递给张公公。
殿内烛光影绰,喝下加入甘葛草的醒酒汤后,庚烈面色渐渐回暖,他悠悠转醒,睁开双眼。
“陛下,您可醒了。”,张公公见皇帝醒来,立即欣喜着呈上一杯清茶。
庚烈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看了眼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女子。
“你的脸怎么了?”
楚纤纤抬眼,方才她清洗脸上的泥巴时,发现面颊上有几道血口子,定是在逃跑的途中不慎被树枝所划。
当时情况危急,她一心只想挣脱困境,竟没有感受到疼痛。
“陛下......”
“柳太后到----”
她刚开口答复他,就被殿外的通报声无情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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