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粗重的铁掌撞在毛毡上,发出一下又一下沉闷的“砰砰”声。帐内铁炉子中烈火如炽,而那一声一声脚步声却似是化作冰刺,扎入楚知夏惴惴不安的心上。
自他们进帐,就将他们丢在一旁不闻不问的衮戎单于,现下,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不该是她方才的干呕犯了衮戎忌讳吧?
鲜血淋漓的陶镬中,那只方才宰杀的山羊尸体被扔在其中,满脸褐疵的单于突然转步,朝那陶镬走去,他只手抓住山羊的后蹄,另一只手制住山羊的腹部,握紧拳头,两手向外使劲一拉。
“斯拉”一声巨响。
羊腿被生生撕下,血肉分离,肉丝横飞,点点猩红刺在蛮汉黝黑皲裂的脸上。
“好!好!”
帐内的蛮戎纷纷拍案,高声道好。
又一血腥的场面落在楚知夏眼中,她强忍着心中的恶感,手默默攀上庚煦的衣袖,仰头去看向庚煦,庚煦顺着她的动作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
还未来得及抬首,身前地木案上爆落下一只羊腿,顷刻间,木案被砸得“吱咂”作响,摇晃不止。
而那单于却站在离木案还有一丈的距离外。
楚知夏心中一震,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杯盏尽裂,白汁如跳珠在空中飞溅着。
此时庚煦的脸色也沉下几分,他开口道:“大汗这是何意?”
语气中略带着不满。
“哼哈哈哈......”
单于张口大笑,抬起粗腿,三两步跨到木案前,他只脚踏在桌上,脸凑近庚煦道:“早听闻大翊男人长得细皮嫩肉,今日见了襄王,果然名不虚传,这小白脸,都比得上你旁边坐着的娘们了!哈哈哈哈哈.......”
随着单于的讽笑,帐内也哄堂大笑起来。
“我大翊儿郎,顶天立地,勇冠三洲,不在肤色几何。”
庚煦不卑不亢地回答道,眼中的墨色仿佛要流出眼眶。
“可你这个大翊儿郎,现在我衮戎帐内。”
抽出腰间匕首,单于呼蚩将其抵在庚煦胸前,力道之大,使男子向后微仰,一手绞着庚煦袖口衣料的楚知夏,很明显能感受到他身子渐渐绷直。
气氛微凝,相互直视对方的男人间,暗潮涌动,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急剧下降的气压如同塌下来的穹顶,压得楚知夏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是谁的主意,竟将他们二人送到这么个可怖的地儿,真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穴。
“大汗......有话好好说,可好?”,楚知夏强压下惊恐,面容僵硬地朝那蛮汉笑了笑,甜声着说道。
她怕那单于骤然发疯,将他二人斩于弯勾刀之下。
不论过程如何,只要最终赢的是她们一方,就够了。
何不先尝试着以退为进。
娇滴滴的女音传来,呼蚩偏头看向楚知夏,面前女子面如凝脂,叶眉弯弯,那双水眸中似是藏着一汪清泊,秋波荡漾,勾人非常,像是要将人的魂魄吸了进去。
“哈哈哈哈,不必替你男人紧张,小美人。”,呼蚩又笑了起来,还伸手抓了楚知夏光洁的面颊一把。
楚知夏的面色霎时苍白如纸,心中不住犯恶却不敢表现出来,若是心中意念可以杀人,她必定已将这个单于千刀万剐,抛尸荒野。
“襄王,既然你说你们大翊的男儿都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今日何不与本汉一起大口喝烈酒,大口啖生肉!你像个娘们一样吃清酒细食的,算什么男人?”
单于毫不在意楚知夏难看的脸色,转头又开始向庚煦挑衅了起来。
藏于案下的拳紧紧握了起来,庚煦与他对视了片刻后,缓缓憋出了一个字。
“好。”
***
一男一女两名护卫,身披黑甲,驾驶着的一架马车,平稳地向城外驶去。
劳累了一日地楚纤纤此刻已然筋疲力竭,她安安分分地坐在马车的软座上,暗暗瞧了对面的男人几眼,他正仰头靠着绣垫闭目冥思着。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昏昏的睡意如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思绪。
她微微阖起眼,浅浅眠了起来。
此时她对面的男子睁开凤眸,望着面前小鸡啄米般睡姿娇憨的少女,不愿眨动眼睫。
然而,车厢内一派岁月静好的和谐气氛,还没持续一刻钟,就被车外传来的喧闹声破灭了。
马车猝然停下,眼看着面前的娇娇就要撞上车柱,疼得两眼泪汪汪,他立刻移身过去,挡在车柱前。
“唔唔......”
正在酣睡中的楚纤纤只觉着有一道力将她推了出去,一头扎进了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中。
“发生了何事?”
“主子,前方有人私斗,前路被堵死。”
庚烈将她的身子扶正,一脸阴沉着开车厢门,下了车,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迷茫地看着庚烈的背影,这云阳城是怎么了?怎么从他们一等人一进城,便大小事不断?
车厢外激烈的互博声还在继续,且伴随着刺耳的叫骂声,她隐约听到“美人”二字。
在万恶的好奇心驱使之下,她也跟着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便望见了城门,马车再多行几步就要出城门了。
然而去往城门的路却被一群在道上互殴的人给挡了。
将原本就不宽的路,堵得结结实实的。
黄沙因暴动而不断扬起,在空中形成漫天黄雾,将闹事的人紧紧笼着,时不时能看见从雾团里打出几只胳膊和腿来。
傍晚临近封城,行走在从城门口直通城里的道路上的百姓已寥寥无几,山风掠过南边大片的林子,为城中带来大量的冰雾,空气渐渐被沾湿了。
冷风袭来,气温骤降,微微抱了抱瑟瑟的双臂,楚纤纤眼含诧异地望着面前混乱至极的场面。
城门口还有守卫,他们竟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守城士兵的面,聚众斗殴起来。
更令她讶异的是,那些个守卫见此混乱景象,竟也不上前来拦着,只顾着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云阳城真真甚是怪异,从他们进城那一刻起,便诡事不断。
夕阳西斜,施施生来的寒露裹着黄烟,将沙尘缓缓压了下来,两方干架总有逐渐落于下风的一方,一个接着一个青衣小厮被踹飞了出来,狠撞在土砖壁上,石板路上,纷纷如没了骨头的树泡虫,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混沌的烟尘变薄了许多,还在搏斗中的身影渐渐剥落了迷蒙的屏障,出现在庚烈他们眼中。
其中,有个身形猛壮,头如圆球的大汉,以一敌二,正双手各掐着一个青衣小厮的颈,提在半空中,那两个青衣小厮不断用双手拍打着大汉的手臂,大汉无动于衷,手上越来越用力,小厮的脸色渐渐涨红,又慢慢变得青紫。
双臂被小厮抓绕得鲜血淋漓,望者瞠目,大汉双臂合并大力一撞,将小厮拍晕丢了出去,两片枯败的叶,被狂风卷在冰冷的地上。
这大汉不是他们刚入集市时,故意挑衅她和庚烈的粗蛮人吗?
楚纤纤叶眉微蹙,若是今日清晨庚烈气不过,与他们动起手来,说不定事情会闹得更大。
听阿爹说,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成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百般聊赖中,便去寻衅于看着老实可欺的非官宦富家子弟,以此来讨些乐趣,顺便劫点银钱去买酒,或进赌坊。
这样的人就是社稷的毒瘤。
落了下风的那一方只剩寥寥几人,紧握双拳护在胸膛前,还在苦苦支撑着,那几双眼中,满是惊怕。
一个身着雪色锦衣,头戴玉冠,身材略瘦弱的小公子,手上拿着一把同他瘦弱身形格格不入的宽纸扇。
小公子眉色很浅,唇色发青,面容比他身上的袍子还要白上几分,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风一吹就倒似的。
谁知,下一瞬,他蹦跳起来,抬腿一脚踹在挡在他前面的一个小厮臀部。
“上啊!上啊!你们这群废物!”,嘴上还大声叫嚣起来,原本文弱的书生气,霎时被毁的一干二净。
被踹的小厮向前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其余人在听了主子的命令后迟疑着相视一眼,随后像达成共识一般,高喝一声,集体朝大汉攻去,颇有一种冲锋陷阵,视死如归的激荡气势。
那大汉见他们不要命地冲过来,脚掌一蹬,身躯震到半空中,一道回旋无影脚飞了过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光滑地弧线。
小公子那边的人马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领地也在渐渐被吞食。
雄壮大汉带着一帮兄弟,面带讥笑,朝他逼近,将他围了起来。
“你们,你们.......想要干什么?本公子的爹可是......可是连顾太守都要礼让三分.......”
“闭嘴!老子管你爹是谁。”,大汉打断他的话,走上前粗鲁地推搡了他一把。
“就是,把荷包交出来!”,大汉的弟兄迎合着。
“你们.......你们.......”
眼看暮色越来越浓,天边挂起一弯染了血色的残月,七八个星在空中闪烁着,一阵急促的锣声想起,眼看着城门就要关上了。
洪伍和封梧看着自家主子冷戾的眼神扫了过来,眼神如冰,寒露越积越重,穿透铁甲,身子不经暗暗发冷。
他们二人立刻朝前方闹事地点走去。
庚烈转身折回去,衣角生风微漾,马车旁的女孩儿还在聚精会神地瞅着前方发生的一切,睁着水润润的杏子眼,眼中像是藏了星星,扑闪扑闪晶晶亮。
一把捂了她的眼,将她抱在怀中。
每次圈住她,她总会不情不愿地挣扎一番,这次也不例外。
当然,她总是没能挣脱他的臂,这次也不例外。
一阵嗷嗷叫响彻云霄,传到楚纤纤耳中,惨绝人寰的叫唤听着都有几分瘆人,但她还是想看看那个将她肩膀撞得生疼毒瘤子的下场。
只可惜,她的眼前挡着一只可恶的大手。
男人圈住她的细腰,就要将她往马车里带,不料此刻传来一声疾呼。
是道清婉女音。
“住手!二位壮士手下留情啊!”
如此耳熟,楚纤纤连忙将庚烈的手从眼前扒拉了下来。
果然是她在布庄遇到的端庄贵夫人。
那名贵夫人此时发丝凌乱,身上的衣袍也皱皱巴巴的,眼中尽是惧色,活像猎人乍到天鹅湖时,湖中惊飞的天鹅。
那大汉已被洪伍押跪在地,鼻青脸肿,粗气不止。
而软倒在地的瘦弱小公子,却趁机迅速爬起身来,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去。
还丢下了一枚刺着红梅的精巧绣包。
“他们是好人啊!壮士!你们误会了!”,贵夫人边说着,边拾起绣包,细细地用手擦着荷包上沾着的污迹,又心疼不已着捂在胸口,“班固是为了我,为了帮我抢回这个荷包,才与他们动起手来。”
“夫人,您是说......”,楚纤纤率先开口,却话未说到一半,左手手臂上传来直戳骨头的痛感,她疼得立马蹙紧了秀眉,握住手腕,低吟出声。
身后的男人也瞧出了她的异状,强硬着伸手过来,将她的袖子挽起。
只见,雪白的皓腕上竟长出了一块花骨朵儿状的斑,颜色与那粉衣女子手上的花斑相差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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