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玩笑行么!”姜声然被他说得双颊发红。
要不是被逼无奈,她怎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举着那么大一个琴包、那么不要形象地怼着张陈虎步步后退。
何况琴包里的琴价格高昂,堪比她的心头肉。
现在可好,再好的琴码也经不住那样的一次次重击,被砸断了。
“我现在很严肃。”她看向面上还笑吟吟的权赫,“实不相瞒,我需要买一个新琴码。你知道这周围……有没有琴行之类的地方么?”
权赫这才敛去笑意,看向她的琴,一句话就卡到重点上:“你这架提琴,多少钱?”
姜声然抿了抿唇,声音弱下去:“如果不算这十几年的升值,当时定做的价格是四十万……”
而且好的大提琴是越拉越好的。这把琴她从小用到大,几乎没一天间断,声音出来了,价值更难说。
“所以这样的琴,也不能随随便便配一个琴码吧?”权赫轻笑一声,“怎么想的?问这里有没有琴行。”
是啊,这种地方。
“那我……”
姜声然抱着琴,站在那里思考。
在室内昏暗光线的映衬下,她一张脸本就苍白,此时更是显得哀怨和忧愁。
邓亿和郑铎又出去买晚饭了,他们顿顿都吃得新鲜又丰盛。权赫则依旧坐在里屋的那个位置上画画。
察觉到姜声然半天不动,他看她一眼:“就这么喜欢它?”
姜声然回过神,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却也没什么办法,这才把琴放下,就像昨天恋恋不舍地放下那张蝴蝶手稿一样,准备先不想这件事了。
“抹布在哪儿?洗手间对么?”她问。
权赫轻轻点头。
她所说的洗手间在客厅另一侧。
这里好歹算是个营业场所,公共洗手间很宽敞,还分了男女。但因为客人寥寥无几,基本没怎么被用过,焕然一新。晶亮的柜子里放着空气清新剂、消毒水、干净抹布之类的杂物,隐蔽的小拐角里放着拖布。
权赫他们房间里有单独的浴室,平常顶多来这里洗个手。
权赫叮嘱过,除了来客人的时候,公共洗手间一周清一次灰就行,男厕则不用她管。
想了想,姜声然先把扫地机器人从它充电的地方搬开,启动,看它笑成眯眯眼,乖乖地说“开始扫地”,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中离开了洗手间。
她洗好抹布,从里屋角落开始擦起,却始终没什么表情。
“我找人在北城给你配个琴码吧。这东西不到北城应该是不行的,说不定还要从国外定做寄过来。”权赫正画着画,在姜声然擦到他身后的书柜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姜声然蹙了蹙眉,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找人把你的琴搬到北城去,配个琴码,这里肯定不行。”他还在画画,手里的动作没停下,“几天不练琴,也比一直练不了的好,你不是说这是你的梦想么?……你说呢?”
姜声然不由得停住动作,看向他:“真的么?”
“真的。”权赫有些好笑地耸了耸肩。
“那费用……”
“嗯……再说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欠了那女人多少,来日方长,就慢慢地还吧。我这里倒不急,但该不客气的时候也不会对你客气的。”
姜声然狠狠地努了努嘴,点点头,对这点深信不疑。
毕竟权赫是个嘴上说着“友情价”,却会伸出五个手指头,一本正经跟她说“请我纹这个是五万”的人。
“那我找人带你这把琴去北城修,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权赫又说,“毕竟这是你升过值了的宝贝爱琴。”
姜声然:“……”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很郑重地说:“我相信你。”
“……是嘛。”权赫头也不抬,语气愈发带上戏谑,“四十万呢,不怕我给你卷跑了?”
“……反正也用不了了。如果琴码配不上,这台琴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很舍不得而已。”姜声然一边想,一边说,幽幽地叹了口气,“但如果你真把琴卷跑,我只能再买架新的了,凑合着用。顺便报个警,看看能不能收回一些钱,再问问警察叔叔能不能帮我回北城。”
话落,房内静了几秒,权赫忽然笑出声来,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在姜声然平静的注视下,他笑够了,单手托着脸,看着她问:“那你可真够聪明的。可你怎么不现在就去找警察叔叔,说你遭到了家族的非法流放?”
什么“家族的非法流放”……
姜声然目光越来越冰冷,也越来越无奈:“且不说韩姿林有多厉害……这种家里的恩恩怨怨,就像夫妻之间闹矛盾,你觉得警察管不管?”
“噢……你活得还挺明白的。”权赫点点头,“所以这么说,如果我真把你的琴给卷走,说不定还能让警察叔叔帮到你?”
他真诚地看着姜声然,看她一脸想揍他的表情,却很快憋不住了,笑出声。
在生气的时候笑出来,真是一件让人没脸的事。
姜声然很快别开目光,重新拿起抹布擦桌子,无论力道还是速度都比之前更加卖力。
“是吧,这样就有干劲了。”权赫点点头,“真好啊。”
……
邓亿和郑铎没多久回来了。
今天的晚饭是烤肉,他们自己用无烟的电烤盘在大厅里烤,并从附近的商业街买到了新鲜的韩料专用五花肉和生菜一类。
“酱料在冰箱里,我记得还剩下大半盒。”郑铎说。
姜声然已经将里屋的桌柜擦了一遍,小机器人也已经将屋内清扫完毕,自动回到它的充电位置待机了。
时间还充裕,她准备吃完饭、写完作业再拖地,还有扔垃圾什么的。
她主动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找郑铎所说的韩式酱料,却意外发现,冰箱里没多少东西,却有一排酸奶和一盒马卡龙,色彩活泼明艳,和这整个房间及这三个大男生格格不入。
她有些迷惑。
邓亿刚巧路过她身后,去洗手间洗手,看她僵在那儿不动,于是往冰箱里瞥了一眼,惊喜地大声道:“哟,赫哥,咱冰箱里什么时候有这种好东西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新员工福利吗!”
姜声然明白过来,脸开始发烫,赶紧关上冰箱门。
权赫懒洋洋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你俩给我仔细想想,刚来的时候我有没有请你们出去喝酒?如果说没有,现在吐出来也不迟。”
邓亿连忙遁了:“……错了错了。”
吃饭的时候,权赫又是“咔哒”一声启开啤酒罐,问姜声然:“你不喜欢喝酸奶?”
“……啊?”
姜声然正托着脸,看邓亿烤五花肉和杏鲍菇,闻着那带点焦香的气味四处飘散,嘴里发馋,听到这句话后一愣,偏头看向权赫。
他就看了她一眼,也没什么表情:“不快点喝完会过期,吃的也是。”
邓亿和郑铎不敢吱声,姜声然想了想,忍不住笑出来,声音不自觉软下去很多:“好呀,我去拿酸奶,马卡龙就一会儿再吃吧。”
她从位置上起身,看向邓亿和郑铎,问他们:“你们两个喝酸奶么?”
两人动作出奇地同步,立马摇头如拨浪鼓,甚至恨不得把头埋到烤盘上去。
喝赫哥给姜声然买的酸奶?他们又没疯!
*
小镇的作息很规律,让姜声然想起那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俗语。
她房间靠街,每每被大街上喧哗的人声给吵醒,睁开眼看,熹微的阳光才刚刚亲吻上屋里破旧的玫粉色窗帘,从其中拉开丝的破洞里投进一缕缕光束,灰尘在其中飘飞漫舞。
打开一旁正在充电的手机,时间不会超过六点。
这还算好的。
有时候她会被公鸡打鸣的声音给贯穿耳膜,这时候的时间往往是四五点钟。
按说周末是难得可以睡懒觉的时间——如果在一楼针灸的老头老太说话声音不大的话,她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收拾好东西,掐算着时间,九点准时到达公交站,看那辆熟悉的公交车翻卷起漫天的尘土,慢悠悠地晃过来,停在自己面前,铁皮门“嘎吱”一声打开,带她前往那个与这里与众不同的世界。
今天是周六,她第一次见白鹤堂来客人。
客人显然从北城来,他高调的吉普牧马人越野车就停在外面,和权赫那辆大G并排,黄黑二色,很是鲜明夸张。
姜声然看了一会儿,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或许她可以拜托这位客人,今天就捎她回到北城去,见韩姿林。
这么想着,她上楼梯的步子轻快了许多,却又慢慢沉重。
那见到韩姿林之后呢?
让她明白自己不会闹事,忍辱负重地在北城待下来,在她的监控下回归优越的生活与学习环境,待大提琴修好,就可以继续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高中之后,她或许会出国留学,进修音乐。
外面在这时落起了雨丝,今天的天空本就很阴沉。
她立在黑色的屋檐下,抿了抿唇,看着二楼那幅占满长长一面墙的画。
墙上有五彩斑斓的恶鬼,有呼啸生风的猛虎,有嘶嘶吐信的毒蛇;背景像是浓重的烟霞,底部又是巨浪滔天,缥缈的水雾与薄薄的云气漫天纠缠。如同她还没走进的、某个人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
她还没熟悉这个地方,感觉将要离别时,最放不下的竟然是这个人。
因为什么呢?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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