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之后,她莫名觉得口渴,同时听见里屋传来权赫与客人说话的声音。她先去开冰箱,拿出一瓶酸奶,扭开,“咕嘟咕嘟”地一口喝下去大半瓶。
客人的嗓门很洪亮,与这间大多时候很幽静的纹身馆格格不入:“我操,下雨了啊,赫哥,我这一趟不会白来了吧?”
他微胖,说最后两个字时笑得很谄媚,眼睛眯成两条细细的月牙,却不让人有多少好感。
邓亿抬了架塔式风扇在权赫身边,插上电,调出十足的暖风,烘烤在他膝盖位置;郑铎同时从屋里拿出一条灰色的天鹅绒毯,盖在权赫膝盖上,重叠成厚厚的几层。
权赫坐在台子边,调好灯光,扎上黑色手套,满满斯文败类的感觉。
明亮的灯光下,他面色也不怎么好看:“你废话真是多得可以,要纹就快点纹,想白跑一趟也无所谓。”
“是,是是是……但这不会影响纹身的质量吧?这对我来说可是很重要的哟!”胖子扭动身躯,晃着一身虚肉,来到纹身台边,手攥住T恤下摆,“那我脱了?”
权赫很不耐烦地说:“赶紧的。”
姜声然立即收回目光。
她对这个胖子有些印象。
他的确是北城人。她大概曾在某场Home Party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甚至是几面之缘,加上他形象有特点,她就对他有了那么一道浅浅的印象。
但无论如何,都说明他在北城有些身份。
她不想看他打赤膊,就不再往那边看,但胖子和权赫的说话声仍能传入她耳中——
“啊啊啊啊,轻点啊!”权赫还没动手,胖子就扯着嗓子怪叫起来,好像已经皮开肉绽了。
“闭上嘴!否则就滚出去。”权赫冷冷地命令。
“欸……”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吧?”权赫问。
“记得记得。”胖子忙不迭点头,震得一身虚肉都在颤,顺便瞥了眼靠在里屋角落的那架大提琴,“就是那架琴,对吧,赫哥?我就按照你说的,给它运到北城,交给那个琴行,那个……是张师傅对么?”
“琴行叫‘盛世’,老板叫‘张承铭’,什么叫‘张师傅’?”权赫手握纹身机,嗤笑一声,手指划过他皮肤,不无嫌弃地说,“你到底能不能记住?我要开始了。”
“能能能!”胖子立即应。
“那图案和价格都按照之前商量的来。别动,也别叫,否则就给你捆床上。”权赫轻描淡写,却又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说。
听到这句话,姜声然一口酸奶呛在嗓子里,咳嗽连连。
她一时没控制住,对权赫的那句话想入非非。
想着他那张面瘫似的冰冷面庞,想着他面无表情扎上黑手套的模样,然后以那淡漠的口吻命令道——别动,也别叫,否则就给你捆床上。
“……”
胖子一直没注意到姜声然的存在,忽然听到女生的咳嗽声,本应该好奇地看一看。
但权赫方才冷冷的警告声犹在耳畔,他只是很贱兮兮地说了一句:“赫哥,你这里还有女孩子。”
权赫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姜声然一眼,然后继续工作。
姜声然悻悻然耸了耸肩。
喝完酸奶,她把它丢进垃圾桶,慢慢地走进里屋,在权赫平时画画的那张桌子前坐下,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一本书,是关于日本神话的。
周末倒不着急收拾卫生。
最主要是,她不想在屋子里到处晃荡,让那个胖子认出她是谁,尤其通过左眼上那块明显的胎记。
与此同时,通过客人回北城的计划泡汤了。
既然胖子生活在北城,和姜萱他们处在同一个圈子里,能认出自己是姜家保姆的女儿,那个以左眼上长了一块胎记而闻名的丑小鸭,就肯定不会帮这个忙,说不定还会看她笑话。
不知道为什么,明白自己现在是回不去的,她心里好像有一块石头落下,感觉很顺畅。
她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些,让自己沉浸在书里,又时不时看一眼权赫的背影。
那胖子又说话了,以十分为难的语气:“可赫哥,你也不能真这么狠心吧?纹身纹一半,这琴修多久也没个定数,我这段时间像什么样子……”
“之前怎么商量的,现在就怎么来,否则我真不给你纹了……我说你废话为什么这么多?”权赫说着,真的就停了手,声音也带着些嘶哑。
姜声然这才想起,他有腿疾,现在正下着雨,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如同煎熬。
她托着脸,心里忽然有些疑惑,觉得权赫这么有架子,心情又这么烦躁,完全可以冷冷地跟这个胖子说:“你下次再来吧。”
就听胖子生怕惹了他,鬼哭狼嚎地嚷嚷着——“知道了知道了!”
权赫淡淡道:“所以你就把这架琴交过去,修好了之后再运过来,我会给你把另一半纹身补上。”
又说:“别想耍什么花招,我已经和张承铭说过了,就等你把琴运过去了。”
胖子的气焰终于减下去,委屈巴巴地哼哼了一声:“知道了……”
姜晚栀愣了愣。
权赫的声音也柔和了些:“不用担心纹身的质量怎样。就算我腿断了,手也是稳的,再说纹坏了丢人的也不止你一个。”
胖子更加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嗯嗯嗯!”
“……”
姜声然怔愣着,再无心看什么书,就那么盯着权赫微微前倾的背影,看他黑色的T恤慢慢被汗水所洇湿,从斑斑驳驳到连成一片,仿佛外面连绵的雨丝可以穿透空间、直接浇到他结实的背上去。
屋里明明开着空调,却好像因为那一台塔式风扇不断送出暖风而闷闷热热,让人喘不过气。
雨声“啪嗒啪嗒”的不间断,从黑色的屋檐边缘扯下一根根缠绵的细线,伴着屋内纹身机“嗡嗡”的声音,还有门前那一排古奥庄严的坠饰在叮当作响。
出神的工夫,邓亿放了一碟马卡龙在她面前:“再不吃的话,就真的坏掉了。”
“……喔。”姜声然回神。
邓亿也不急着走,倚在桌子边,和她看向同一个方向,笑说:“怎样?赫哥就是这么护短,有没有感受到?是不是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啊……”姜声然反应了一会儿,点点头,“但这也太拼了吧。”
“是啊……”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她轻咳几声,主动转移话题,跟邓亿说:“这里的客人好少。像这样接待一位客人,能赚多少钱呢?”
“啊……”邓亿抚摩着手指,他右手上很骚气地戴了枚款式简单的戒指,跟姜声然说,“也就和你那把大提琴差不多吧。”
“……???”
“不是……”
意料到什么,邓亿回头,低眸,看着姜声然笑出了声:“你不是北城来的大小姐吗?你不知道赫哥的师父是谁?”
姜声然托着脸,轻轻地努起嘴,摇头如拨浪鼓,呆萌得像一个听不懂老师问题的小学生,坦然道:“我对纹身不怎么了解。”
“也是。”邓亿想了想,点点头,干脆和她说了,“赫哥的师父叫‘季清秋’,赫哥还是他的关门弟子。但如果对纹身不了解,对你来说,这三个字大概就是个普通名字而已。”
“啊……也不是,我好像对他有点印象,但具体记不清了。”姜声然有些无奈地笑笑,从盘子里拈起一枚黑加仑味的马卡龙,递给他,“总之就是很厉害,对吧?我知道,北城那地方就是藏龙卧虎,什么样的大人物都有。话说你要吃个马卡龙么?剩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不了。”邓亿凝视良久,赶紧拒绝,唯恐避之不及,强调说,“这是赫哥买给你的。”
姜声然汗颜:“没关系啊,你偷偷吃一个。他现在这么忙,根本没工夫看你的。”
“……”
邓亿犹豫了一下,从她手里接过那块马卡龙,动作飞速地将它整个塞进嘴,腮帮子鼓得圆圆。
姜声然捂着嘴,哑然失笑。
似乎是为了报答她的马卡龙,邓亿几乎无话不跟她说:“其实这么一来,季清秋也算是我和郑铎的师爷了,但就我们那三板斧的工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出去自己都觉得不要脸。总之感谢赫哥的恩遇。”
姜声然往他那儿凑了凑,仰起脸,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跟权赫学纹身的?”
“啧,都是缘分。就像你来这里当清洁工一样。”邓亿官方又笼统地回答她,“而且我们也是有点用的。不是所有人都像这个胖子这么有来头。那种一般般的小活,就是我们接。”
“噢……”姜声然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她如实跟邓亿说:“其实我对这个胖子有点印象,但不怎么想被他认出来……话说,他为什么要来纹身呢?”
邓亿看着那里,一声轻哂,跟她说:“他早就想来纹身了。好像是要去美国留学吧,想装逼,求了师父好久,但师父一直没同意。”
想了想,他有些惆怅地说:“我估计这次若不是帮你修琴,赫哥绝不会答应给他做纹身。毕竟赫哥不怎么喜欢Old School风格,他喜欢Blackwork,水墨,还有日本黑帮和浮世绘风格。”
“……”
什么东西。
“阿西……”邓亿看姜声然一脸懵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揉着拳头,有点无奈地跟她解释,“就是些纹身的风格。Old School带有典型的美国文化特征,大概就是些美女、玫瑰、骷髅之类的东西。不过赫哥不是不喜欢这些元素,而是不喜欢那种表达方式。他喜欢Blackwork的暗黑风。你看他后颈上那块纹身,就是暗黑风和日本风格的结合。外面那张墙也是他画的,那些是日本黑帮的纹身元素,带了浮世绘风格,也有部分是他自己的原创。”
说着他翻了翻姜声然摊在面前的书:“看吧,赫哥就有很多这样的书,你慢慢看。”
“噢噢。”姜声然小学生式点头。
邓亿话的匣子愈发收不住。
当他说到他和郑铎的父亲都在北城做生意时,那边的权赫忽然回头,轻轻地蹙着眉,跟他说:“别在那里和小女孩叽叽歪歪了,行不行?天晴了,过来把东西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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