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声然忍笑,看邓亿瞬间变脸,非常积极地应一声“好”,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她没注意到郑铎之前在做什么,反正他闻声也跟着过去,两人一起把塔式空调和权赫膝上的毛毯撤掉。
权赫还在那里专注于工作,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阵势,只是刚才回了一次头。
就在方才她与邓亿说话的工夫,雨停了,两人竟然都没察觉。
“雨停了就好,雨停了就好……”胖子总是很多事,若有所思地念叨着,又看向权赫,很诚恳地问他,“赫哥,到时候我从北城回来,用不用给你带些药?说不定对你的腿有好处。你这样下去……是不是总归不太好?”
话中透露出万分的小心翼翼。
但尽管如此,尽管雨已经停了,权赫再开口,声音却比之前更加喑哑狠戾:“你是不是活够了?”
胖子隐隐一抖,不再说话。
窗外明明已经没有了雨丝拉扯,炽白的日光穿透乌云,将其刺破成丝丝缕缕的灰色,飘散无际,一缕缕流淌着彩色的光束倾落而下,乌云上的白色云边被染成金黄或赤彩……却忽然一声惊雷爆响,好像就落在后院的山脚处,让人不禁随之一颤。
胖子本应该嘴欠地说一句:“不是不下雨了嘛。”
但他真的被权赫方才那句话给吓到了。不仅是内容,更是他的语气和状态。
他忽然想起权赫的身世,以及关于他腿疾和性情的传闻,嘴便没再控制不住地去犯贱。哪怕是出于好心,也不再去碰触那些敏感话题。
姜声然更加知趣,缩在权赫的位置上看书,一声不吭。
胖子临走时去拿琴。
权赫把琴收进琴包,邓亿和郑铎又在外面包上一层黑色硬纸。
胖子打量了许久,若有所思,好像想到什么,目光忽然偏到姜声然这边来。
姜声然似是无意地将头埋得更低,任两缕发丝垂落在面颊两侧,将面庞有所遮挡,也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是谁。
*
那天的不愉快很快就过去了,就像雨水落在地上的痕迹,慢慢地蒸化殆尽,被温柔的阳光所覆盖,一切都恢复如初。
权赫的另一面也就是这样,随着天气而无常。随风雨而来,又随风雨而去,只在每个人心上留下浅浅的一道痕,很快就会被更多的纷纷扰扰所掩埋。
何况天气明媚的时候,他性子是真的好,就是有点毒舌。
里屋的柜架上全是他的东西,是浩如烟海的书,以及各种各样的手稿。是真真正正的另一个世界,和玉镇不同,也和北城不同。
他坐在里屋角落画画的时候,姜声然悄无声息地打扫馆内卫生,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坐在大厅里、靠在那把黑色的躺椅上、通过落地窗往外望时,她就取代他,窝在他的位置上看书,他从来不说什么。
九月下旬的某一天,他坐在那个位置上看书,姜声然拖地拖到他脚边,忽然停住,手里拄着拖布跟他说:“老板,我快过生日了。”
权赫默了默,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就像听她说“冰箱里的水果再不吃就过期了”一样,思考了一会儿,问:“你想要什么?我心里没谱。如果是邓亿或者郑铎,我就请他们出去喝酒了。”
姜声然笑了笑。
她能想象到,如果邓亿和郑铎这时候没在外面买晚饭,而是在屋里听到这句话,他们一定会愤愤不平地嚷嚷道:“什么什么?赫哥,我们没听错吧?同样是员工,为什么还带差别待遇的!”
她认真地说:“你也可以请我喝酒的。”
权赫抽空在看书的工夫里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一声:“请你喝酒?”
姜声然点点头。
其实相比喝酒这件事,更让她向往的是能喝酒的地方。她跟权赫说:“以前在北城的时候,各种Bar我常去,反而是这个月觉得很没意思……三点一线,除了家和学校就是这里了。所以可以吗?”
她眨眨眼,虽然权赫大概率看不见。
她对南边也不熟悉,查了半天地图,就一排排陌生的店名。譬如白鹤堂所在的这条街,从地图上看起来热热闹闹的,实际清冷得可以,大多数店铺一直处于关门状态。连权赫这里的客人,基本上都是奔着他名声来的,方式就是不远万里地从北城自驾。
但权赫说:“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怎么了嘛?”姜声然顿时有些急,“你是不是对女生有什么偏见?何况我要去也是和你一起去,难不成会有什么危险?”
“……?”权赫终于放下书,看着姜声然,指着自己,仿佛在质问她:“我……?”
姜声然咬了咬唇:“不行么?就不可以把我当成邓亿或者郑铎。实不相瞒,我也很想当你小弟的。”
说完之后,她自己也很想笑,唇角抽搐似地向上勾了勾。
权赫不说话,神色看起来有些无奈,姜声然却从中捕捉到了可以将他说服的希望,声音柔和下去了不止一星半点,继续和他开玩笑:“就不可以获得成为你小弟的资格吗?”
权赫也忍不住笑了,收回目光:“你要是喜欢,当什么都行。”
姜声然沉默着,听他说:“但如果你喝晕了……真的就没有下次了。那样很麻烦。”
姜声然连忙点头,但更有些无奈:“我好歹也是北城混大的,老板,你干嘛总把我当小孩呢?”
“也是。”权赫点头,“你以前在北城过的可是大小姐日子,说不定还成天出去蹦迪呢,的确不容小觑。”
姜声然:“……?”
没想到权赫会冒出这么一句话,她简直气到要跺脚,紧紧地攥着拖布把手,真想给他脑袋上来一下:“权赫,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而后是他细细碎碎的笑声。明明在看书,桃花眼却弯起,台灯的暖光在他深眸里化成一个点。听他又用那低沉而悦耳的声音说:“逗你玩呢。”
*
姜声然以为,在这样一个地方喝酒,撑死是找一处幽静的小酒馆。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是那种小隐于野的宝藏酒吧,譬如收集有各种珍稀碟片,老板音乐品味好,不会放一些聒噪耳膜、只为刺激神经而节拍强烈的背景乐,待久了就让人心烦意乱。
而且权赫的眼光在那里,她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结果她忘了,她很早之前就研究过玉镇南边的地图。这里几乎什么也没有,除了居民区,最大的两个地方是一座名为“英兰学院”的贵族学校,还有一座名为“Kingdom(意为“王国”)”的夜总会。
此时是傍晚,天将黑未黑,晚霞已经褪去了颜色。
天空像是醉过酒,正要醺醺然睡去,一切都昏昏沉沉的,衬得眼前这座气势恢宏的建筑五光十色,富丽堂皇,晶黑色的墙面反射出迷离的光彩,写尽了浮夸。仿佛北城里那种华贵到极致,却用力过猛,难免显出几分俗气甚至土气的KTV……
姜声然眼角不自觉抽了抽。
这天是9月24日,也就是她的生日,北部的气温已经偏低了。
权赫不再像在白鹤堂时那样,靠着中央空调持久地调节气温,悠游自在,只穿一件短袖就行。
此时的他如同与她初见时,套了件很宽大的夹克,看起来有些低调,但也很酷。低头玩手机时,他脑后的发很短,颈后的纹身清晰可见。
他正在给邓亿和郑铎发消息,嘱咐他们看好店,同时看了一眼姜声然,发觉了她眼里的震惊,有些好笑:“怎样?这里只有这么一个地方有酒吧。”
“……”
姜声然机械式地将头转向他,刚要开口说话,嘴角又控制不住地抽了抽,气若游丝:“……实不相瞒,如果我真的在北城时天天蹦迪,或许会喜欢这里的风格。”
权赫莞尔一笑,将手机放进兜里,拍拍她胳膊:“走了,里面的酒其实真的可以,还有丝绒蛋糕,就是有点小,但供你吃足够了。”
姜声然跟着他走,撇了撇嘴,却是笑着的,轻轻地说:“怎么,你还要请我吃蛋糕吗?”
门由服务生从里侧拉开,权赫很绅士地顿了顿,让姜声然先进,对她说:“过生日不吃蛋糕吗?这是你的成人礼吧?”
听到这句话,姜声然有片刻僵硬,但很快恢复常色,跟他说:“谢谢啊。那等你过生日,我也请你吃蛋糕。”
“不必了。我不喜欢吃甜的。”
走入Kingdom,被其中昏暗却缤纷的光线所覆盖,面上的表情不再那么明显,姜声然一边随权赫走,一边有些失神,眸中很暗淡。
是啊,这是她的成人礼。
之前的17个生日,她基本都在北城过,要么就是随姜家一起出游时过。
她的生日和姜萱在同一天,也就一直沾了那位“大小姐”的光,高朋满座,总之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平淡又落寞。
清早她起床,梅红芳表现如常,“姥姥”似乎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她于是就像每个周末一样,乘着那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来到玉镇南部,来到白鹤堂,打完一天工,随老板一起到周围唯一一家有酒喝的夜总会喝点酒。
唯一开心的事呢,是老板要给她买一块丝绒蛋糕。
但后来她才觉得,这个生日是她此后所有生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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