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亿半天没回。
姜声然有点心虚,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自己好像没什么资格了解。
她简略地跟邓亿讲了讲今晚发生的事,大概就是权赫带自己去Kingdom喝酒,却无意撞到了他的弟弟,两人关系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我操,我操.我操……弟弟?]没想到邓亿激动起来,[怎么就这么巧?他俩应该没打起来吧?]
[有这么夸张?]姜声然愕然,[没有倒没有……但气氛很紧张是真的。我偷偷问了问,那个人叫“权津”。]
邓亿:[???]
姜声然:[?]
[你偷偷问的谁?]他问。
姜声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能感觉出他的紧张,只能实话实说:[就随便找了个女生问的,他们好像都是英兰学院的人。]
[是……他们都爱去那家夜总会。这里也只有那么一家夜总会可去了。]邓亿说。
姜声然在心里表示赞同,听他说:[我的小祖宗,你别再逮着人乱问了。赫哥之前就是在英兰学院读书,今年六月刚毕业,但没去高考。]
光这两三句话就信息量巨大,姜声然愈发震惊,看邓亿慢慢地将那些事告诉自己——
权赫的确是北城人,和她遭遇类似——这一点邓亿说得很模糊。他在北城的背景很大,远比过他们姜家,两家的圈子也不是同一个。
但他没有选择那样的生活,成为了季清秋的关门弟子。而他父亲早已出轨、并有了一个只比他小两岁的私生子,权赫便和他母亲于四年前来到玉镇,在英兰学院完成了高中学业。
[选择另一条路,还有私生子的事……是因为腿疾么?]姜声然问。
邓亿回答:[大概吧。]
她本来想说:[可我觉得这没什么。]
但只要稍稍转换角度,她就说不出这句话了。
有时候她也觉得挺可笑的。
只是因为一块胎记,亲生母亲就不愿要她。对于他们这些日日浸泡于名利场的人来说,脸面或是利益,大概远远浓于血。他们什么都要比来比去,什么都要最好,哪怕是活生生的人。
邓亿继续说——
那个私生子,也就是权津,权赫的“弟弟”,跟权赫一起来了玉镇,偏要和他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现在还没毕业。他来这里是为的什么,想想就知道。
那段日子对权赫来说应该挺恶心的,现在也是。
听完这些,姜声然久久地说不出话,只觉得更疲惫了。
困意这才慢半拍地席卷而来,让她感觉眼皮很沉重。
邓亿也很无奈:[赫哥大概又有一段时间心情不好了。]
*
次日是周天,姜声然很无奈地被附近的公鸡打鸣声吵醒。
睁开眼时,手臂搭在额头上。她无精打采地往窗外望,只觉得那青白的光线更多了几分阴沉。
蹙了蹙眉,仿佛有一颗小石子落在心间,激荡开一片涟漪。
三秒之后,她条件反射似地捞过一旁在充电的手机,查看天气,小程序界面上是一片浓重的乌云,每一个小符号都在告诉她:今天将轰轰烈烈地下一场不小的雨。
并且小程序显示,今天九点的降水概率为32%,十点为78%。
在公交车站等车时,她有点紧张兮兮。还好几分钟过去,天空依旧维持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没落一滴雨,让她成功搭上那辆破旧的公交车,前往白鹤堂。
如往常一样,今天没有客人。
邓亿和郑铎闲散地在屋内晃悠,已经开始商量午饭吃什么,她负责打扫卫生。
权赫没有在里屋画稿,而是坐在大厅里,仰躺在那张黑色的躺椅上,面对后院那一片如画的玉兰花。毯子搭在膝上,旁边是那台塔式风扇,看起来很闲适。但也可能是在轻锁眉头、思考着什么,总之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塑,也只有那些快要零落殆尽的玉兰能看见他的表情。
来到这里,姜声然心情本慢慢转好。
但当她拖地拖到权赫脚边时,看见了他的手。
他的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加上纹身后带着性感。但此时此刻,他右手紧紧地攥着躺椅的扶手末端,好像要将它给生生握碎,指骨就更加突出。那条黑蛇盘在他右手的无名指上,鳞片反出幽幽的光。
他腿可能又在疼了。
姜声然有些无奈地看向窗外。
那些玉兰一年会开两次花,一次在春天,一次在秋天。夏天会枝叶繁茂,冬天则零落殆尽。
自从那天胖子来纹身,下过一场大雨后,后院这些花就开始凋零了,带着几分萧瑟和衰败感。
她不知不觉在这里立了许久,听权赫淡淡地说:“一会儿让邓亿和郑铎送你回去吧,今天要下很久的雨。”
“……啊?”
姜声然没想好说什么,也就默认了,没再在他身边逗留,继续拖地。
当天空终于坠下第一串雨丝时,她拖完了地,权赫让他们三个回去。
她才知道,因为会下雨,郑铎早上开了他爸的车过来。
往外走时,她问他:“你有驾照?”
既然和她一样上高三,说不定还没过成年生日。
郑铎笑笑:“镇里没人管。”
姜声然震惊。
邓亿急忙缓解气氛,打着哈哈说:“哎呀,没事没事的!有些人就算有证都不敢开,我们郑兄呢,就属于那种没证却很厉害的实践性选手。放心啦!他车我坐过不少次,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姜声然:“……”
她是第二个从白鹤堂里出来的。
身后的郑铎刚将玻璃门关上,天空就响起一声惊雷。
不知道为什么,就像这座小镇的天空看起来总与大地格外亲近一样,这里的雷声也格外近,好像就炸裂在附近的地面上,让人心悸。
姜声然小声地说一句:“每次下大雨,他都不喜欢我们在这里待着么?”
郑铎轻声地回答她:“嗯……设身处地地考虑一下吧。”
没人喜欢暴露自己的脆弱和缺陷。
就像撕开一道伤口,把其中的血淋淋展示给别人看,不堪又恶心。
姜声然沉默着,跟在二人身后,缓缓地沿楼梯往下走。
脑海里,是前一天晚上邓亿跟她说的话。如月色中回潮的海浪,吞天吐地,像是要将一切给吞没。关于权赫的身世,关于权赫的腿疾,关于权赫的弟弟,关于权赫的高中生活……
“哐”的一声,身后屋中传来一声不小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倒了。
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暴雨劈头盖脸而下,“哗——”的一声,雨幕占据了黑色屋檐外的一切,在空气中激起白色缥缈的雾气,带着那样密集且连续的声音来势汹汹,如同天上的水库忽然打开了闸门,放任磅礴的大水滚滚而来。
姜声然抿了抿唇,忽然转身,留邓亿和郑铎在原地面面相觑。
她进白鹤堂,快步走到权赫身边,扶起那台不知是被他推倒还是踹倒了的风扇。
她看见他胳膊肘死死地抵在膝盖上,撑着低下去的脸,背深深地弓下去,不长的黑色额发垂下,让人看不见表情。
但是能听见他喑哑的声音说:“你回来干什么?”
姜声然也不知道她回来干什么。
他一字一顿,毫不留情面地狠狠道:“闲事别管,出去,我说最后一遍。”
姜声然:“……”
……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往下砸,伴着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
这间针灸馆的窗户很小,玻璃也很久没擦了,模糊不清的窗外一片灰蒙,雨天的视角没有白鹤堂中那么壮阔,那么酣畅淋漓,只有逼仄和压抑。
姜声然这次难得留在了这幢三层小楼里,也难得没回屋,搬了一把木头椅子,坐到“姥姥”身边。
“姥姥”针灸不是光扎针那么简单,她还有一些给针通电的小仪器。那是一些白色的小盒子,连出许多五彩斑斓的线,末端是包着皮壳的小夹子,用来夹在针簇上,通过调节盒子的旋钮来控制电流大小,作用是加大针对穴位的刺激。
“姥姥。”姜声然轻轻地唤她,“这样真的什么病都可以治么?”
大厅里,一位大娘正在扯着嗓子喊,吐槽镇里某家小店的老板娘真缺德,给她称的小米缺斤少两,明显就比老板称的少好多。
姜声然小声地说话,尽量不打扰她发泄怒火。
“姥姥”对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点点头。
“那腿疾呢?就是很久之前我问您的那个……”姜声然叹了口气,估计“姥姥”已经记不清了,而且当时还被梅红芳给打断了话,她重新说,“就是一种遗传的关节炎,每到下雨就疼得厉害。”
“姥姥”又点点头。
看老人每次都这么笃定地点头,姜声然反而有些茫然。
但她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那姥姥,我以后跟您学针灸吧。我想……试一试。”
“姥姥”第三次点头。
姜声然手握着膝盖,轻轻地笑笑:“谢谢姥姥。”
潜游在深海里的鱼,哪怕看到一丝光亮,都应该感到很开心吧。
*
“闲事别管,出去,我说最后一遍。”
这一句话总是萦绕耳畔,带着少年隐忍的怒气和暴躁,疏冷且无情得可以。
因为这一次分别,姜声然心里总有些别扭,几乎没再怎么和权赫说话,也不怎么看他。
他在屋里画画,她拖地经过他脚边,不再像以前那样,会稍稍停顿一下,或者跟他说几句话,而是把他当成和其他柜子无异的摆设。
冰箱里的甜点和酸奶她也不怎么拿了。以至于在它们快过期的时候,她看见它们出现在权赫的书桌上。
不知第几次拖地经过他脚边,他桌上放着一瓶喝了小半的酸奶。草莓味,粉嫩嫩的包装,和他那一桌黑白为主色的物品显得极其不搭调,甚至看起来十分滑稽。
姜声然依旧把他当空气,他忽然停笔,看了她一眼,问:“你不喜欢喝酸奶了吗?”
姜声然头也不抬,挥着拖布走远了,才淡淡地回了他一个字——“哦。”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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