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你就是这么伺候爷的?”

    “这就是你在永春侯府浸淫十六年,学的好规距?”

    他俯身凑近在她脖颈出,嗅了一口馨香,语带沙哑道,“传说中艳绝天下,知书答礼的于五小姐?”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她本该害怕的,可他言语中并无责难之意。

    脖间传来一阵痒,温萦柔微微别过了头。

    她指间感受着他强有力的脉搏跳动,在他怀中打了个激灵,垂着眼眸,紧咬着下唇,话音轻颤道,“无论奴婢以前是何身份,眼下二爷才是奴婢的天。”

    她将手从他掌中挣脱出来,紧攥着暗袋在他眼前现了一眼,又迅速放下,“方才奴婢听闻二爷改了今日的行程 ,不去户部,要改道去军中议事,想来用不上暗袋装章印,奴婢便想着将其取下来,如此才耽误了功夫。”

    宋楚平丝毫没有听进去她的解释,只满眼火热地盯着她。他以往从来不近女色,但也不代表无欲无求,经不起一个娇软美人的如此撩拨。

    更何况,他对这女子,的确起了几分心思。

    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通房,本就是给他消解用的,要了,也就要了。

    只是眼下,俨然不是行乐事的好时机,他想了想急待处理的政务,眸中暗了暗,也罢,今日暂且先放过她。

    宋楚平掌心一松,放开了她的杨柳腰,“你如今既然是摄政王府的人了,那你以往的那些什么侯爷哥哥的,最好全都不要往来。”

    “好好跟在爷身边,自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温萦柔心中一凛,退后一步恭谨回道,“是。”

    紧而迅速转身,趁取鹤氅的功夫,将那个暗袋藏在了袖口中,她托起鹤氅罩在宋楚平身上,站在身前帮他系披帛。

    宋楚平低头,便瞧见她纤长的眼睫,在眸下扫出一层暗影,睫毛轻颤几下,似乎将他的心都颤得痒了几分。

    真是个妖孽。

    难怪梁鸿云那厮,对她魂牵梦萦,不能忘怀。

    他眉头轻蹙一下,干脆别过了身,自己抬手系上了披帛,祥装淡淡道,“青竹院的婢女都唤为竹。”

    “爷现下懒得替你想名字,你干脆就改回你的本名吧。”

    “是,萦柔谢过二爷。”

    大宅院的仆婢间,若是能获主子准许,得用本名,那是天大的荣光,旁人眼红都眼红不来,往往只有重视服侍两代以上的家生子,能让主家抬举至此。

    温萦柔本该高兴的,但一想到,她能获此殊荣,仅是因为宋楚平懒得替她想名字?她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不论是秋兰,还是萦柔,都只是一个婢女的称呼而已。左右她都是要离开侯府的,叫什么有何区别呢。

    待宋楚平出了侯府,在中午时分,温萦柔才在四下无人的角落,打开了那个她一直藏在袖口的暗袋。

    暗袋中有个四四方方、三个指头宽的牛皮小袋,温萦柔将其取出,瞧了眼里头的东西,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

    是谁要如此陷害她!居然费尽心思寻来宋楚平如此忌讳的东西,摆明了想要至她于死地。

    她迅速将袋口封上,重新收了起来。

    深呼吸一口,细想着其中的蹊跷之处。

    在这青竹院内,宋楚平的衣物饰品,在晨时她经手备好触碰之后,只可能经过另一人的手,只有她才有足够的时间设计陷害。

    想起那人今晨对她飘忽不定的眼神,她心中瞬间明了。

    温萦柔朝藏暗袋的袖口处用力捏了捏,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

    申时三刻,宋楚平在军营忙活了一上午,才得空马不停蹄赶回府中,处理些各地奏来的积压文书。

    他先是进了厢房换上了常服,这才准备跨入书房批阅。

    他迈着大步,却在书房门口戛然而止,朝里头仅望了一眼,就赶忙捂住了口鼻,脸黑成了木炭,阴郁问道,“书房今日是谁当的差?!”

    主院中宋楚平长待的那几个厢房,轻易都是不让人进,通通由他的几个贴身婢女轮流打扫。

    只不过他以往向来政务繁忙,哪儿顾得上问这等末微小事。

    跟在他身后的竹言,听出了他语中滚动的雷火,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哪儿出了差错?

    她晨时就已将书房清理得干干净净了,连公文都按照他以往的阅读习惯整齐码摞好了,是绝不可能出任何岔子的。

    竹言上前躬身道,“回二爷的话,今日书房是奴婢打扫的。”

    宋楚平转过身来,冷面霜眉地斜乜着她,沉声道,“干活儿这么不当心……”

    “可是倚仗着太后娘娘赐你来的,觉得爷不便处置你?”

    青竹院虽规距多些,可只要仆婢们不犯错,宋楚平从未无理训斥过,可眼下这声,音量虽不大,但语气却奇重,满院的仆婢们听了,皆心下一惊。

    竹言今日本就心神不宁,现在更是被吓得脚底趄趔一下,她不知为何宋楚平会忽然如此发难,朝书房中望去,才胆裂魂飞,瘫软着跪在了地上。

    书房中光洁锃亮的金丝楠木地板上,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清晰现了好几十根细软短白的动物毛发!

    所有摄政王府的奴婢们,在进府时,都会有专门的管教嬷嬷,教主家的忌讳癖好。

    这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在摄政王府中,决计不可出现猫毛!

    只因在宋楚平八岁时,因意外被野猫蹭了下腿,就全身泛起了红疹,呼吸急促,高烧不退,差点就没能救回来。

    后来他在十八岁远走西北打仗时,一个下属不知他的忌讳,抚摸了路边的猫崽子,只净手未更衣,就到宋楚平的军帐中去禀告战况,引得他大病一场,当晚过敏,全身红肿滚烫,喉头水肿。

    为免延误战机,他虽第二天还是提刀上阵,打了胜战,可背上却被敌人砍伤了好几刀!

    外伤加内伤,一代枭雄,差点陨落!

    知了这两次教训后,宋楚平便明令禁止,府中莫要说猫,连猫的尿骚味儿都不能有。

    这些年来,府中知他对猫毛过敏,一直谨遵着他的吩咐,哪知向来循规蹈矩的竹言,会犯这么大的错误?

    竹言瘫在地上,震惊地盯着书房那细软的毛发,瞬间反应过来,眼中带恨望朝温萦柔望去,正好撞见了她清敛冰冷的眸子。

    竹言收回眼神,匍匐着在地上哭喊求饶,“二爷,奴婢把书房拾掇得干干净净,向来没有出过差错,这猫毛定是旁人陷害于我的!”

    “求二爷明察!”

    竹言是想撵走温萦柔,可也担心宋楚平真的会过敏生病,这才将猫毛裹在牛皮软袋中,放在了宋楚平外袍内,想着待中午或者晚上,他归来更衣时,才佯装在里衣中发现此物,到时,自有人出来作证,那是温萦柔以往爱宠的遗物,如此便可将她顺利赶出王府。

    哪儿能想到居然会被反咬一口?

    不待宋楚平说话,院中的一个三等丫鬟,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二爷,今晨奴婢便在后院的墙角,瞧见竹言行为鬼祟,从前院常喜手中接过了样什么东西。”

    “奴婢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她家人给她托东西来了,现下看来,大有可疑!”

    真相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理出来了,常喜指证,是竹言让他去府外寻的猫毛,后又在竹言的枕头下寻到了牛皮软袋,人证物证具在,竹言再也无法抵赖。

    宋楚平此时早已远离书房,坐在了隔间的官帽椅上,他嫌竹言吵闹,命人捂了竹言的嘴,她此时只能发出绝望的撕心裂肺呜咽声。

    宋楚平坐在官帽椅上,手中捧了杯热茶,英武的面庞在氤氲雾气中忽明忽暗,“你既然是太后的人,那爷便将你送回宫中去,任凭长姐处置。”

    回宫中去?定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竹言心如死灰,又张不了嘴解释,且事实如此,她百口莫辨,就想要挣脱钳制一头撞死,可却被家丁眼疾手快拦了下来,拖出了院中。

    竹语在旁看得心惊肉跳,偷望向温萦柔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此女居然如此不好对付?

    不仅察觉到了如此隐秘的陷害,居然还能在短时间内倒打一耙?青竹院中人手众多,她能瞒天过海,将猫毛洒在书房中,又能将证物塞回了竹言身边,心思想必是个极其缜密的。竹语现在只庆幸自己是个出主意的,并未牵扯过深令人察觉。

    温萦柔则心中诧异,她费心筹谋了许多,自信能在东窗事发时,应对府中的层层盘问,本以为会是场难熬的拉锯战,未曾想宋楚平如此轻易就给竹言定了罪。

    倒像是,有意处置了竹言。

    出了这样的事儿,书房自然是不能用了。宋楚平吩咐下来,不仅青竹院,连整个摄政王府都要彻底仔细洒扫一遍,以绝后患。

    自竹言被打发走了之后,青竹院中,宋楚平的贴身婢女便只剩下了温萦柔、竹语、竹影三人。

    仆婢们都是人精,极其会看人眼色的,眼下温萦柔虽刚入青竹院,可却是三人中唯一能获殊荣,可唤本名的,她们自然不敢小瞧了她,对她事事配合,有些她不太理得顺的,还主动帮衬提点。

    温萦柔过得顺风顺水,竹语瞧在眼里,心中愤恨不已,但又别无他法。

    竹语不知温萦柔的真实身份,只以为她是小家小户出生,丝毫不懂高门王府的规距礼教,干起活来定会出错,没想到,此女初来乍到,却一点都不怵,将手中的活计理得头头是道,甚至有些见识,比她这个在宫中伺候过的宫女还要广。

    以至于明明竹语才是用惯了的老人了,可这几日宋楚平却使唤温萦柔多些。

    清晨,温萦柔拿着温热的毛巾给宋楚平净了脸,循旧例替他更衣。

    宋楚平忽感一阵头晕目眩,蹙着剑眉抬手揉了揉额间。

    温萦柔察觉到,关切问道,“二爷可是身体不适?”

    他刚下手,将臂膀伸入她递来的里衣中,“许是受了些风,没有大碍。”

    温萦柔又柔声道,“近日天气愈发寒冷了,二爷还是随身带着暖手炉吧,奴婢已经帮您备好了。”

    “可。”宋楚平被她服侍得颇为受用,但撇了一眼床上要穿的衣装,他不禁蹙了蹙眉头,“怎么挑的香囊?”

    温萦柔一愣,以往都是她备什么,他就穿什么,从未在这上头挑三拣四过,今日这是怎得了?

    “回爷的话,这酒红色的香囊,与您这一身青蓝交领炮正是相衬,奴婢这才挑的这个。”

    宋楚平微微别过了头,“爷觉得黛绿色的更好,你去给爷寻个黛绿色的来。”

    他如今竟也会在意这些细节了?温萦柔诧异望了他一眼。

    可若真要说起来,他那一身,搭酒红色出挑,搭黛绿色沉稳,倒是怎么都不会错。

    “是,奴婢这就派人去寻。”

    宋楚平却不让,“你亲自去。”

    温萦柔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快去快回,换了个黛绿色的浓秋枫叶蜀锦香囊来。

    宋楚平见她捧来的,居然还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只沉着脸道,“爷要黛绿色的,上头有金丝线,花样是青竹的。”

    “可还要爷说得清楚些?”

    ?

    能具备他所说特征的香囊,只有一个,便是那日花灯节晚上,温萦柔买来送给他的那个黛绿色的金丝缠纹青竹香囊。

    可温萦柔明明记得他嫌那个香囊绣工差,怎得今日还特意要用?

    她自然不可能张嘴去问,只得仓皇着再去寻了一趟,在最低的那层柜阁中,将其捧在了他面前,见他未再置喙,便将其系在了宋楚平的腰间。

    温萦柔最后帮他理了理衣装,就要撤手送他出门…

    哪知她的手却被他一把擒住,他眼眸闪烁几下,盯着她道,“你可知爷为何要执意戴这香囊?”

    温萦柔心尖一跳,脸上泛上丝红晕,这几日间,他对她不似以往那么冰冷,明里暗里对她处处照拂,她并非全然没有感觉。

    他抛下那些绣工上好、材质极佳的香囊不戴,指定戴她送的这个,这暗示已经足够明确,但她却不敢回应,只想找另一番话搪塞过去。

    可宋楚平却不待她开口,粗声道,“你上次侍寝不明所以,做出那副委屈样,爷不同你计较。”

    “爷如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清楚了,到底是愿,还是不愿。今夜给爷答复。”

    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宋楚平得不到的东西,只要他想,连金銮殿的龙座也是坐得的。

    他此番话,倒并不是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只是担心自己哪日心血来潮吓着她,让她好做个心里准备而已。

    且她若同意了,那也算得上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不想像上次那般敷衍,该有的体面,也应该在花烛夜之前给她才是。

    宋楚平更是一丝一毫,都未曾担心过她的答案。

    毕竟他权柄在握,后院无人,不说府内这些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身边凑的婢女,就连府外的那些官宦人家,若听说他看上了自家女儿,哪怕只能做妾室通房,那定然也是恨不得当天将其裹了,送到他的床榻上,甚至哪怕没有名分,只有一夜的露水情缘,也足够全家鸡犬升天,官运亨通了。

    上次误会重重事出突然,这次,她定能欣然接受。

    宋楚平就是抱着这般笃定的想法,大步跨出了门,徒留下了温萦柔一人在原地发怔。

    *

    眼看就要过年了,街面上一团喜气,大伙儿都走街访友,购置年货,以至于京城的主街上格外热闹。

    宋楚平得了片刻闲暇,在仙客楼的暖阁中与二位好友用膳。

    吴浮今日着了身月牙白的长袍,颇有些风流贵公子的韵味,随手给落座的宋楚平添了一杯酒,甚为浮夸地叹了声气,“唉~上次才说王爷衣品精益了,哪知这回见了,竟又退回去了。”

    章文彬笑问道,“何出此言呢?”

    吴浮夹了一块翡翠芙蓉鸡在碗中,“你这等日子过得糙的汉子,自然是察觉不出来王爷有何变化了。”

    “你瞧王爷腰间的香囊,用得还是去年的锦料,制作也粗糙得很。王爷以往哪儿戴过这样粗制乱造的物件儿?若是旁人见了,定觉得近日摄政王府的产业有所亏损呢。”

    章文彬帮三人各自添了碗汤,“王爷又不像你这般,需要往烟花酒巷中钻,成天打扮得花里胡哨。”

    宋楚平今日心情好,对吴浮的贫嘴,倒也没有觉得反感,只嘴角隐笑,轻哼了一句,“多嘴。”

    吴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丝变化,又绕有兴致问道,“莫非是哪个姑娘送的?王爷为免寒了姑娘的心,才将其戴在了身上?”

    他这一问,章文彬亦放下手中的箸,扭头望向宋楚平。

    宋楚平轻咳一声,饮了杯酒并未说话。

    这便是默认了。

    “居然被我说中了?!”

    吴浮双眼放光,轻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地站了起来,凑近问道,“你快和我们说,究竟是哪家的闺秀,居然悄不楞,登捂化了你这块冰疙瘩?”

    章文彬亦颇感意外,径直问道,“王爷婚期定在何时?”

    这二人放着满桌的美味佳肴也不管了,只瞪着两个大眼珠子,颇为激动看着他。

    宋楚平俨然消受不来,身体别扭地微微往后退了退。

    说到婚期…温萦柔不可能是他的正妻,二人三书六礼都不会有,更别提定什么婚期了。

    他轻蹙了蹙眉头,不想再提这茬,“待时机到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二人见没能从他嘴中撬出姓名,大失所望。事关闺阁女子声誉,他不说,二人也不好再逼问,只觉得像看戏时,正看到最高潮,台上的声势却戛然而止,瞬间觉得心痒难耐,百无聊赖。

    吴浮退了回去,执箸尝了一口碗中的翡翠芙蓉鸡,直觉不得劲儿,哀叹道,“仙客楼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差了,这块肉,真真是柴得很!”

    章文彬表示符合,亦叹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宋楚平视若无睹,不急不徐饮了杯酒,“地儿是你们挑的,那这顿便由你们请吧。”

    章文彬立即吩咐身侧的随从,“听见了没?去同小二说一声,这顿还挂在吴公子账上。”

    “是。”那随从一溜烟便跑出暖阁。

    暖阁内,吴浮的哀嚎声随即传出,“怎么又是我?”

    *

    温萦柔指使着婢女们添了些灯油,又命人将屋中的红萝炭烧的滚烫,烧好了地龙…打点好一切,才在耳房中坐着任思绪散漫开来。

    他要她的答复…

    她如今命如草芥,还能给他什么答复?

    可她的确宁愿孤苦一生,也不愿与旁人共享夫君,更不愿仆婢作态过一生。

    她若随了自己心意说“不愿”,他会不会…杀了她?

    炭盆爆了个火花,使得她回过神来。她瞧了眼天色,觉得有些奇怪,往日这个时候,宋楚平早就回来,今日为何还迟迟不归……

    正想着,便听得青竹院的门便被人大力推开,她吓了一跳,忙起身朝门口望去。

    只见宋楚平整个人被卫钟驮在了背上,双手直直垂着,双目紧闭。

    温萦柔心急如焚,忙迎上去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是在外头喝醉了酒么?”

    “快,快着人去唤太医。”卫钟喘着粗气急道。

    “二爷头疾犯了,幸好是犯在了回程的马车上,未有人察觉。萦柔姑娘,你看紧院中,莫要将此消息传出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