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陈芊芊与韩烁去祥泰酒楼吃饭,等菜的功夫在二楼阑干处听说书,她支着脑袋听得全神贯注,韩烁则看她看得全神贯注。

    陈芊芊生得好看,巴掌小脸明艳动人,把韩烁看得出神,直到大堂里“啪”的一声响才拉回了他的魂。

    只听说书人抓着醒木扯开嗓道:“话说东海产珊瑚,但好的珊瑚却千金难求,要分支散叶形如树冠的珊瑚树更是百年难得一见。而花垣城的杨司户家中便有一株……”

    这么个开头,又是珊瑚树,又是司户府,不用听就知道后面必无好话。

    韩烁蹙了蹙眉,陈芊芊却与他笑道:“没想到司户府的红珊瑚这么有来头,看来定能卖个好价钱。”

    她说这话时眼睛发亮,仿佛银钱已经到手一般。

    韩烁看着少女,也笑道:“你想卖多少,就能卖多少。”

    陈芊芊扫他一眼,眉一挑道:“钱是由当铺决定的,我说有什么用。”

    韩烁宠溺道:“差的部分,我来补。”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资产的事,上一回被陈芊芊一句“传给儿子”就打发了过去,此刻韩烁是动了真心,想将自己带来花垣的这些产业作为“聘礼”交给她。

    陈芊芊却是笑着直接驳回:“乖,赚钱养家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韩烁一时心头憋闷,可有些话他却说不出口。

    花垣城女子当家,男子是女人的附属品,就连纳税也只纳女子的税。男人平日只负责侍奉妻子,教育子女,虽也有从事劳作的,却大多只是些苦活杂活,且同样的工作拿的钱也要比女人少上一半。

    陈芊芊从小长在花垣,这种女主外男主内的观念自然早已深入人心。她喜欢韩烁,所以想将他捧在手心里好好疼爱,不用他操心生活的压力。

    只是她忘了韩烁是玄虎的男人。而在玄虎,接受的是与花垣完全相反的教育。

    虽然在来花垣后,因陈芊芊的缘故,韩烁已经对女子刮目相看,但对他而言,与其被心爱的人小心呵护,更想要的是为心爱之人遮风挡雨,保护他所爱的女孩。

    这是两座城之间的差异,也是他与她在男女认识上的差异。

    韩烁垂下了眼帘,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烦躁。

    此时说书人却是话锋一转道:“花垣一霸三公主,自小刁蛮任性。七岁纵马长街,撞翻蒋家铁铺的马车;十岁翻爬墙院,偷看裴府公子洗澡;十八年来赊欠银钱更是不计其数。就在昨日,她甚至强抢了杨家的珊瑚!司户不从,被其一鞭抽断了手,鲜血直流呐——”

    听众们一片唏嘘之声。

    韩烁本就心情不好,此刻更是眯了眼道:“这说书的胆敢抹黑你,我要让他知道后果。”

    陈芊芊忙将人拦下道:“什么后果不后果的,说书的夸大事实不是正常嘛。再说他说的也都确有其事,算不上抹黑。”她的确是给了杨司户一鞭子,而那株珊瑚树也的确已经被送到了月璃府。

    “嗯?”韩烁却是神色一变:“确有其事?”

    陈芊芊没听出他语气的变化,大方承认:“对啊。”

    韩烁的脸却是瞬间沉了下来:“所以,你真的翻墙去偷看裴恒洗澡了?”

    “我的确是翻墙去……”恩?偷看裴恒洗澡?

    这什么跟什么啊!她何时偷看裴恒洗澡了?

    韩烁直接气笑了:“花垣女子当真了得,十岁就知道偷看男子洗澡。”对象还是裴恒!

    似乎是只说一句不解气,他又继续道:“也对,反正你从小就喜欢他,偷看洗澡也是再正常不过。”说的不甚在意,实则醋打翻了一地。

    正常个屁哦!裴恒他死定了!

    若说早间白芨带来的消息只让他觉得裴恒碍眼,那此时此刻,他当真是有了将此人活剐三千刀的冲动。

    “绝没偷看裴恒洗澡!”陈芊芊急忙否定,并解释道,“我是早上巳时去得裴府,哪有人大白天洗澡的?”

    韩烁嘴都要气歪了:“八年前的事,你连什么时辰翻得墙都记得?看来是很遗憾裴恒他白天不洗澡?”

    陈芊芊扶额,这怎么就绕不开裴恒,避不开洗澡了呢?

    “我是去裴府偷看作业答案的。因为梓锐被发现,苏子婴直接叫来了裴恒,害我从墙上摔下,还断了腿,这才记忆深刻。”

    韩烁一滞,瞬间紧张起来:“你的腿……”

    陈芊芊忙道:“长姐医术高明,早就好了。”

    韩烁这才松了口气,只心中醋意仍未消去:“就算那次没看,之后难道就没再想看?”

    “韩烁,我以前是喜欢裴恒,但他不喜欢我。感情上我从不勉强人,所以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发生什么。再说了,我如今喜欢的人是你啊。我偷看裴恒做什么,要看也是看你啊。”

    “看我?”韩烁一愣,随即面上飞红,“你……要偷看我洗澡?”

    陈芊芊咬碎自己舌头的心都有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话不是像你这样理解的……”

    还不等她解释清楚,大堂里的说书人醒木一拍,又道:“再说这玄虎来的质子韩少君。自他嫁三公主后,不但未曾劝谏妻子,还助纣为虐,与三公主狼狈为奸。抢珊瑚树之事便是出自这位少君的主意,还从旁协助,但凡有杨家小厮上前拦阻,便长剑一挥,将人斩杀于地,血流成河!”

    堂中唏嘘之声更盛。

    陈芊芊怒而击柱道:“这老匹夫着实可恶,居然这般抹黑你!”

    别人说她无所谓,但说韩烁却触了她的逆鳞。

    韩烁忙道:“无所谓,由他说好了。”说起来,此事的确是因他玄虎的人而起的。

    陈芊芊却不甘就此作罢,见小二正好送来水果,她直接拿了果盘,将上面的葡萄揣在手里,盘子对着说书人的漆木桌就飞了出去,同时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因带了内力,果盘坚如金石,斜斜嵌进木桌之中,还将桌上的醒木也一道断成两截。

    堂下众人的视线一下朝二楼看来,只听一人惊呼道:“是三公主与韩少君啊!”

    一时间人心惶惶。

    也是,花垣一霸与其恶毒夫婿突然从话本里出现在人前,能不让人心胆俱裂吗?

    说书人哆嗦着直接从椅子上滑跪在地,求饶道:“三公主饶命啊!小的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陈芊芊冷脸问道,“那错在何处啊?”

    说书人道:“小人不该捕风捉影,夸大事实,诋毁三公主名声。”

    陈芊芊轻笑一声:“我看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啊。”

    说书人哆嗦的越发厉害,整个人犹如筛糠。

    陈芊芊也没跟他多掰扯,直接道:“以后该怎么说我的,你就怎么说,我不管你。只是韩少君,若让我听见你说他一个不好,我就拆了你这戏台子,让你这辈子都说不了书,知道吗?”

    说书人忙磕头道:“小人知道了,知道了!”

    也没再听说书的心情了,陈芊芊直接拉了韩烁回了包房,安慰道:“你别在意他们说的,这些说话本的都是胡诌的高手,你看昨晚从头到尾动手的就我一个,他们却非得再扯上你。简直是扯犊子!”

    韩烁原本心中还有些怨气未消,此刻见她如此维护自己,醋意尽去,冷脸再摆不住,看着她噗嗤一笑。

    陈芊芊见他如此模样,心里也是一软,摘了一颗葡萄问道,“要吃吗?”

    韩烁看着少女修长白皙的手指,思绪回到了那夜的花厅,咽了咽喉结,却是盯着她的唇道:“恩,想吃……”

    他原本声音清亮,可此刻故意压低了声慢慢地说,成功让陈芊芊也想去了同一处,脸上一红,若不是梓锐白芨就在边上,她差点想叼着葡萄喂他。

    真是失算,吃个饭而已,为什么要带梓锐跟白芨一起来呢!

    老实用手将葡萄塞进韩烁嘴里,翘嘴笑道:“那就多吃一点。”

    *

    下午与韩烁去宗学堂上课,或许是苏沐能言善道的缘故,陈沅沅给韩烁看了病,把完脉后惯常平淡着一张脸,只询问了韩烁平日所服用的药,就开了个新的方子。

    白芨护主心切,忙问药效如何。

    陈沅沅只说比玄虎大夫郎中开的药丸管用。

    白芨便拿了药方去抓药。

    陈芊芊让梓锐一起,照旧以三公主府的名义赊账。

    骑射课时等韩烁去射箭,终于不盯着她看后,陈芊芊这才去找了陈沅沅,有些忐忑地问道:“长姐,韩烁的心疾能治吗?”

    陈沅沅摇头道:“没有龙骨,治不好。”

    “不求治好,只要能让他多活几十年就好!玄虎城的大夫没本事,居然说他活不过二十,如果是用长姐的药的话……”

    不等她把话说完,陈沅沅就打击道:“我连自己的腿都治不好,又如何治得好韩烁的心疾,我的药就算比玄虎的药丸好些,那也不是龙骨,只能让他死前少发作几次,延不了寿。多活几十年?便是多活一月都是难的。韩烁如今连一年的时间都不剩了。”

    一年的时间都不剩了……

    这个答案陈芊芊不是没想过,可真当长姐说出来,又实在无法接受。

    她看向射场上的白衣少年,只觉得眼睛进了沙子,又开始酸胀了。

    陈沅沅见此,心中担忧,却只淡淡劝了句:“你……也别陷得太深,没结果的。”说完便与梓年离开,让自己这个妹妹静静消化这残酷的现实。

    陈芊芊深呼吸几口气,好不容易稳下心神,却不敢再看韩烁,刚要离开,却差点撞上了过来的裴恒。

    裴恒今天一改平日简约的文士穿衣风格,而是穿了一件钻蓝色的广袖华服,衣袍不仅做工繁复,两肩处还垂着镂空的金饰,下坠同色的流苏,十分奢华。

    陈芊芊从未见裴恒穿这样的衣服,他往常都只穿纯色的襌衣,觉得有些怪异,多看了一眼。只是因韩烁的关系,心情沉重,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想侧身绕过。

    只是她刚往旁走了一步,裴恒就突然开口道:“芊芊,这身衣服还是你去年送我的,你……还记得吗?”

    她送的?她什么时候送的?

    陈芊芊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好像的确是她送的。

    那是去年裴恒刚当上司学的时候,她为了庆祝,特意让杂货铺用最好的料子做了这件华服,结果送去裴府时却被告知他素来不喜这类金玉为饰的服饰,并训斥她铺张浪费,还想将衣服退回去。

    她陈芊芊送出去的礼物断没有退回的道理,便以三公主的身份强制裴恒收下。

    只是衣服虽没再退回来,可裴恒也从未穿。

    又是拒绝,又是训斥,加之不久后裴恒二次推迟婚期,这导致她一直不想回忆这事。时间一长,都快要忘了她送他衣服的事。

    陈芊芊眉头一拧,心里的怪异感更盛。

    这两天的裴恒真的很反常。

    好好地在课上提以前两人一起学习的劝学诗,生辰时破天荒地送她礼物,虽然是暗指她最近胖了的红豆,但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件送她的生日礼物。甚至他还退回了退婚书,继续维持与她的婚约。

    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陈芊芊喜欢了裴恒十五年,也被拒绝了十五年,此刻她自然不会傻兮兮地以为对方这么做是因为喜欢上自己,那既然不是喜欢,他又为何要在她的面前如此?

    难不成是因为嫉妒?

    “裴恒……你不会是在嫉妒韩烁吧?”陈芊芊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裴恒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来,面上一赫:“你知道了?”

    还真是这个原因啊。

    陈芊芊有些无奈,叹气道:“裴恒,其实你不用这样。虽然韩烁擅长你所不会的骑射武功,但他不通乐理。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擅长的东西,你没必要处处与他比较,更没必要为了胜他,还刻意转变对我的态度。”

    裴恒急道:“我不是在骑射武功上嫉妒他。”

    陈芊芊:“那是因为什么?”

    “是……是因为……”裴恒突然有些局促起来,看着眼前的少女,内心斗争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道,“芊芊,我对你转变态度,不是因为韩烁,是因为你!”

    “因为我?”陈芊芊一脸迷惑,“我做什么了?”

    手突然被裴恒抓了住,陈芊芊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却听裴恒道:“芊芊,我也是直到最近才发现自己……”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啊!”话还没说完,射场的院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喊,打断了裴恒下面的话。

    射场中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往院门处看去,只见林七家的老管家正扶着门喘气。

    林七刚射完靶,成绩不太理想,她将弓一收,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什么不好了?”

    管家道:“小姐啊,突降天雷,咱家的矿,被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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