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力极好,见言奴拉开窗子,傻怔怔地看她,又不答应,有些摸不着头脑。
疑心是没听清她说的什么,乘着月光几步跃到他的窗前,又蹲在上边儿了。
面前是言奴。
今夜月色极好,高悬空中,自广寒宫投下一水清波碧影。他一双桃花眼在月光中像蓄满了水,眼尾又垂又翘,近看还带着浅浅的一抹粉红,似醉非醉,朦朦胧胧。轻巧的下巴,鲜润的唇,便是不动,也风情尽出。
这人真是漂亮极了,像瓷娃娃一样。白珥忍不住地想,若是生在前世的世界,就是老天追着喂饭吃的人了。
她看言奴含笑看她,好半晌没说话,就忍不住先开口了:“出来玩吗?”
“姐姐让奴等,是为了这个?只是,若走前门定会被鸨母捉个正着,允不得奴出去。不如,姐姐你背奴走吧?”言奴双手撑着木窗沿,半倚着,披散的鸦羽色长发懒懒垂下,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白珥一听,上下打量他,心里已经在做风险评估了。虽然姐姐、姐姐地叫,但言奴比她约高半个头。好在身材匀称,看着并不很重。她又是个习武的,背他应该是能应付得来。
但还没等她行动,她脑子已经先她一步,想象起那个画面了。不算高的她,背着手,驼着一大花孔雀,总令人莫名联想到猪八戒背媳妇儿。
言奴是那个漂漂亮亮的高老庄媳妇儿,而她是那个矮挫穷的猪八戒。
白珥:“......” 不行,太损形象了。于是,黑着脸把这个馊主意打消了。
更主要的是,她对背着言奴翻来跳去并没把握。
望着白珥半天沉默良久,说不出话来,似乎很善解人意道:“鸨母知道言奴是云蜂阁的人,只要乔装打扮出去,她应该是不作多言的。”
这下子,她是听明白了。先前言奴是在试探她,花孔雀是又在作了啊。
虽说知道这人的尿性,但有时候还是不自觉被他骗了去。她是真不明白这人脑子里想的什么,又图她什么。
她也明白,他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彼此于对方都有企图,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就像置身于角斗场中,她想探明他的身份,至于言奴又想在自己寻求什么,她不清楚,总该不会是一见钟情就是了。
他们约好在楚风馆门口见面。楚风馆与春风楼一样,都建在中原城的商业街上,这两家比邻而居。
风俗地方有个有意思的现象,光顾春风楼和楚风馆的人里头,不仅有王孙贵族,为官为仕商贾者,还有多是同为风俗行业的男倌女流们。
恰恰同是在烟花巷地里,二者更容易相互亲近体谅,互相交心。于是春风楼与楚风馆,只一墙之隔了。
白珥就站在这两家风月场所的不远处,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等着言奴。朝国风气开放,商业自由。即便是晚上也烛火通明,把夜照得热闹。
再见到言奴时,他已经换上不显山露水的鸦青色圆领袍,身披鹤氅,模样周正,跟他一贯的松散穿着不同。
相貌也变得端庄了,披散的头发绾起,扎进发冠里。微翘的眼尾平直了,嘴角是恰到好处的温润,一副风光霁月,正人君子儿郎模样。
面容穿着大不相同了,但他踏出楚风馆那刻,白珥还是一眼就认得了他。她上前与言奴并行,非常笃定地道了一声:“言奴。”
风仪落落的那人没搭理她,自顾自的走着,白珥又叫了他一声。他好像是才注意到这声喊叫,看向白珥,面露惊讶:“姑娘,这是在叫我?”
他就着路边商铺漏出来的亮光,端详了她几番,略微遗憾地摇摇头说:“我并不认识姑娘,也不是什么言奴。姑娘怕是认错人了。”说罢,举步就要走。
这货又在玩什么花样?
白珥显然不信。趁纷扰的人群仍未打散他们,把他拉住了。被扯住衣袖的公子有些愕然,随她停了下来,回过头来,满脸写着疑惑。
耳边是人群的嘈嚷,余光是来往的人影,眼前是拽着他衣袖,倔着脑袋瞪他的漂亮姑娘。不知怎么,心里竟为之一动。
白珥见被她拽停在路边的那人,再也绷不住似的笑了起来,笑声渐渐融入嘈杂的人声中,听不分明了。
鸦青色打扮的那人顺势,反手握住了自己扯他衣袖的手,牵在手里,并得意在她跟前晃了两下。
嗯??这是什么套路?是想借机牵她吗?还是想试探自己能不能认出来?
“还是姐姐厉害,一眼就认出奴来了。”他说。
不,还是他这个套路王厉害。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白珥没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挣着抽出自己的手。言奴察觉了她的意图的意图,把手紧了紧,故意求怜:“姐姐,就让奴牵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她想到今天出来玩的目的,抽了几下没抽走,索性就随他去了。
白珥忽然觉得“烈女怕郎缠”这句话的确不假,尤其怕言奴这样套路深的郎。她是亲测有效了。
平心而论,她很欣赏言奴的脸,就这么看着都赏心悦目,连饭都能多吃两口。
但在两人的关系上,她无法去定义它,有些理不清自己对言奴的感情。
白珥自己是想保持一个干净爽利的关系,但言奴这人有时就像热坏的糖一样,黏黏糊糊,甜腻得没有理由。
言奴扣着白珥的手,难得的手上没有做乱,老老实实地随她走,也没多问目的地是哪里,一路聊着闲话。
俩人携手走着,俩人年纪都不算大,放在前世,就像一对夜里游街漫步的小情人。乍眼一看,以为是初尝情的滋味,也学着成人执手走过烟火路。
至于实际几分真假,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一路走过如繁星的街灯,把灿烂和喧哗甩在后头,拐进安静的小巷子。
这巷子不很大,约两人并行的宽度。月光如练,斜斜洒进这长长而去的石板巷道里,亮起了四处岑寂,不知何处的虫子滋啦鸣响。
她领着言奴边走边说:“这里头是家书院,正门有守卫,不好进去。前些日子我在这发现有个小入口,可以直通书院。”
这个入口是她前几日发现的。白珥初来这个世界,什么都是新鲜的。
她那日四处瞎逛,发现了这条不起眼的巷子。
巷子是石板路,两侧都是白墙灰瓦,沿着不宽的巷子走不多远,右侧就多了处不和谐的洞。
洞口不大,容一人弯腰弓背勉强通行。这个洞像被人硬生生挖出来的形状,破开处露出灰白稀碎的石头,地上还有不少碎石瓦砾。
自她钻进去,发现这是家书院后,就明白这个不大的洞恐怕已经是几届人的代代努力才竣工的,她这样爱翘课的人太明白了。
同时又在感慨,这种时候习武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这种高度的墙,她三两步就翻越过去了,哪里需要这样搞什么肖申克的救赎。
不过这洞恰好方便了言奴,她才领着他来这,“这墙不高,我能翻进去。但是言奴你好像并不会武。我......我没把握能抱着你越过去,这个洞口不大,但对你来说应该是合适的。”
白珥完全没察觉这番让美人钻狗洞的发言有何不妥,语气恳求地跟他打着商量。
本是有些暖意的虚假氛围被白珥钻狗洞的发言给彻底震碎了。
言奴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牵着的手,闻言也没多吱声,反而退后了几步。
白珥愣愣瞧着他,见他猛然冲上来,一跃而起,作势就往自己身上踩,衣袍翻飞,鸦青色在空中抖动,带起“唰啦”的风声。
她下意识就抬起双臂挡下这攻势,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脚。
很快,那重量随之一轻。待她再定眼一看时,面前已经没了言奴的身影。
他已经借着那一脚,干净利落翻过灰瓦白墙了。
想不到,言奴看着瓷娃娃易碎的样子,身手意外地矫健敏捷。白珥摸了摸鼻子,想到。
虽然并不如自己厉害,但这样的身手加上他展现的易容术,不愧是云蜂阁的人,果真不简单。
白珥翻墙落地后,见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处狗洞,面色不虞,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让人钻狗洞,似乎并不好,容易招人误会。
“言奴,你不高兴吗?”白珥有些心虚地一点点蹭过去,“我不是故意想让你走这里的,我以为你不会武.....”
怎么听都是欲盖弥彰,而且居然还有些微妙的婊里婊气。她是怎么洗都洗不清了。
“奴没有不高兴,奴很乐意当姐姐的狗。”言奴闻言才从那洞分过神来,抬眼看她,有些无所谓地笑笑,一副“随你高兴,我怎样都好”的神情。
生气了,绝对是生气了吧。正经人正经说话时哪里会说“当你的狗”这样的鬼话。
自觉不经意间侮辱了人的白珥,有些自责与手足无措。
“我真没那个意思。你不是狗,也没人能让你做狗......”她越说越小声了,有些语无伦次。
在言奴温柔似水的目光下,道歉的话、讨好的言辞都在嘴边绕了个骨碌,又滚回去咽到肚子里了。
也不知那头的言奴有没有听清,只见他依旧端着那副笑容,好像丝毫没受这个小插曲的影响:“姐姐要带我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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