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吧。”白珥见言奴面色无异,也不多做解释了,抿着唇时不时瞥一眼他的眼色,才把这事儿一点点放下。
这书院名叫阳德书院。原主是个莫得感情的杀手,且不闻天下事的人,留给白珥的记忆资料并不多。
于是她对这个书院的了解几乎为零。
她只在那天夜里钻进来一次,知道这书院不像前世的学校有晚自习,夜里都是黑灯瞎火,连鬼影都没有。
这阳德书院很大,他们从破洞围墙往前走,前面是一个大院子。
这院子大抵是少人往来的荒僻角落,连杂草也生得稀稀疏疏,堪堪漫上院里的石头。夜风吹过,满是泥土混着青草的味道。
言奴又重新牵了她的手,仍是微微笑着,但比来时沉默得多了。
她有些摸不清言奴在想什么,还在意钻狗洞的事吗?
出于歉意,她一路走,一路提醒他注意脚下的台阶和石子,尽量不让气氛冷下到了结冰的地步。
走过大院子,眼前竟是一处水榭楼阁。白珥先几步走进水上楼阁,朝言奴招手:“过来这里!”
楼阁处是几丛茂盛的植株,植株上开满了大大小小的昙花。
“看这里,昙花开了。”白珥比了比开得肆意的昙花,说道。
此刻的昙花开得正正好,花瓣一层拢着一层,状似斗,洁白胜雪,绽开的中心是几丝黄白的花蕊。莹莹月色下如夜中仙子。
她和言奴并排站着,月光使万物都有了朦朦胧胧的白色纱影。闻着夜的味道,听着虫的嘶鸣,任凉风撩过两鬓,扬起几丝散落的长发。
白珥的心也像清风钻了袖口,忽然觉得畅快极了。
在这舒舒服服的夜风里,她漫无边际地想着言奴,想她身旁的人又在想些什么呢?
她自己是舒服的,她希望言奴出来这趟也是舒服的,这样她才好有个心安。
“上次见你在摆弄夜来香,我想你或许是喜欢花的。但夜来香夜里对人不好。我前几日来见这处昙花正好开了,想着带你来看昙花一现。你要看就看它吧,它们比夜来香好看多了,”白珥对他说道。
言奴走近几步,抬手轻柔地捻搓了一把花瓣:“谢谢姐姐,这花很好看。奴还未见过。”
他声音是欣喜的,但却是垂着眼眸,叫人分不出是什么神情。
白珥刚要借着这良辰美景,就狗洞一事问个彻底,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是你!木头美人!”
声音像烧水时的嘶嘶声,是又尖又细的气音。她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碰瓷的赖子。
白珥回过身来看,果然是他。
但除了他,还有两三个别的什么人,无一例外都是读书人的打扮。
虽说是文雅君子的打扮,但一眼便知这几人家世不贫。头戴缨冠,腰佩玉环,要么是大袖衫,要么是轻裘。
那赖子书生稍落几人半步,加之身穿简单的浅白色澜衫,不大显眼。
这一次见他倒比在春风楼时候看起来风光得多,至少在表面上是光鲜亮丽,人模人样的。
白珥对这赖子书生可以说是颇有怨言。在这样的好夜色里相见,真是喝西北风也能堵嗓子的倒霉,好兴致全都被他败坏了。
那几人走上亭阁,上下审视着白珥:“你就是传言中的木偶精怪?”
“啊?”白珥满头雾水,啥玩意?什么时候她都不配当人了。
穿轻裘的那人探究道:“听说你痴傻,不会说复杂的话,且行动僵直?”他摩挲着下巴:“不过,美人这点倒不假。”
她拾着只言片语,有些捋明白现在的情况了。
估计是那赖子把自己死皮赖脸的事儿添油加醋说道给面前这些人听了。
这人心眼比蚊子屎还小吧,揪着这事编排自己,有必要嘛。
都说读书人是有腿的礼仪廉耻,他倒是只占了个“有腿”。
白珥前世社会教养出的古代儒生滤镜全都化作泡泡破碎了。
她一时说不上来心里那股子味道,像是终于吃到了大众评分极高的点心,刚啃上一嘴,却发现是个馊的。
面前人的目光还带有评头论足的意味,她也不客气地问:“你们又是谁?”
“嘿,说话了。”几步开外的大袖衫惊奇道,“还能说点别的吗?要不......诶!小傻子,要不你来段小曲儿吧。讨得爷开心,爷就赏你。”
说罢,大袖衫就掏出钱袋子,单手掂了掂,一副有的是钱的大爷模样。
白珥看那人盼着她去讨赏的神情,来气了。赏你大爷的,你当是给狗赏骨头呢!
这种时候,打嘴炮才是最低效的。她自认是鹰派作风,三两步上去就顺走大袖衫的钱袋子。
“既然如此,谢谢了。” 白珥咧着嘴,得意得眼都弯了,疾退几步,也学那人颠钱袋子,“要不你来段小调儿,我就还你呀?”
大袖衫没动,反倒是那赖子书生冲上来就要抢她手里的钱袋。
这回白珥长记性了,一见是在自己这里有前科的人莽过来,就留后手防备他了。
她抬脚跳开,就在赖子书生差点扑来个空,将将摔落在地时,又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场面一度很尴尬。怎么看都像是那书生恶向胆边生,意欲谋害弱女子。贫弱女子不仅躲过了袭击,还不计前嫌帮扶加害人。
在当事人看来却是不然。
他被扶稳后愣在原地,觉得倒还不如让自己摔地上受着,好过遭这样的羞辱。
尤其还在那两位面前......
白珥也才倒过味来,意识到这点,乐了。她想起种花家武打片子的主角——不动声色收拾了对手,再笑眯眯扶起道歉。
这还是打她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降维打击式碾压别人,太舒坦了。
“嘿,你这么大的人怎么还站不稳了。”她笑着嘲弄完,就抬眼去看身旁的言奴。跳开的那一脚,恰好让她退到言奴边上。
言奴自打刚才,就一直跟锯嘴葫芦似的,既没出声,也没啥动作。垂着眸子看昙花,大有跟昙花一起入定的态势了。
这花这么好看?
“你欺人太甚。”赖子书生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
见言奴老僧入定样儿,白珥觉得没了趣儿,又回过头来与三人对峙。
穿轻裘的人轻笑,拍了拍赖子书生,“别气啊陈琢,我看人小傻子倒是个好心肠的”他还在摩挲他的下巴,“这小傻子能说能跳的,看来也不像传言中玄乎嘛。”
“小傻子,不如这样,你把那袋子钱还给我们。我们下次去定去春风楼捧你的场。”大袖衫也笑,丝毫没把白珥的挑衅当回事。
她看这俩人才是傻子。
对面的人连火星子都没有,反应平平。这是白珥没想到的,也没了那个要“斗地主”的心思了。
“那倒也不必。你们答了我的话,我就还给你们。”白珥听了,眨着一双狡黠的眼儿,转着钱袋子上的绳缎说。
“我问你们,大晚上不睡觉,来这干嘛?”
“你不也大晚上不睡觉来幽会嘛。”大袖衫朝言奴扬了扬下巴,又说:“我们自然是来看昙花一现的。”
“这昙花是书院的?还是你们养的?”
“噢。是陈琢前几日养在这的,一直说要请我们看看。”
“那不知各位能否割爱,给我一株昙花?我可以按市面价买下它。”白珥边问,一边轻轻一掷,把钱袋子投入大袖衫的怀中
大袖衫揣好钱袋子,朝她颔首:“好花自然配美人。这昙花送你了。没问题,陈琢?”
陈琢阴沉着脸,没多言,只应允一声“嗯”。
白珥看这三人诡异的气场,渐渐有了猜测。
她讨了便宜,觉得面前这俩傻子也顺眼多了。
方才他们跟陈琢一道儿,白珥连带着看他们也觉得是抽象画派的长相。现在看他们至少眼是眼,鼻子是鼻子了。
虽然不及言奴,但长得也还凑合,还算是俩精神小伙儿。
“合作愉快啊!”白珥走到二人跟前,伸了手。
“这什么个意思?”大袖衫见白珥递过来白嫩小手,有些犹疑。半晌,才摸上。
她一把打开大袖衫的手,叹了口气:“二百五。”反手握住了他,摇了两下,一个不太标准的握手礼。
“这样代表合作愉快的意思。”白珥嘴角带笑,说道。
“嘿,有意思!”大袖衫笑着又摇了两把,郑重其事说:“合作愉快。”
“对了,你叫什么?”穿轻裘的也过来握着摇了下白珥的手。
“白珥。”她任这两人摇完后,去抱起一株昙花,“我只要一株就好了。谢谢。”
她捧起昙花,去扯言奴的衣袖:“我们就不打扰三人看花赏月,先走了。”
言奴或许是不乐意这么多人,真就一声不吭了。
“诶,那可是你的客人?那鸨母娘子还推说你受伤养病了,原来是另外有人了。”
“下次,我们去捧场。别让鸨母推了啊!”俩人在身后喊道,白珥越走越远,没多作搭理,只摆摆手表示明了。
“这盆花送你,看你方才一直盯着它看。”白珥边走着,边颠了颠手上的花。
昙花不知何时已经暂停营业,把花瓣闭得死死的。
沉默。
白珥踩着月光,瞥了眼旁边的人。真稀奇,连花孔雀都闭屏了。
“你不高兴?生气了?因为什么?”白珥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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