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云开

    自打教明白俩纨绔打“斗地主”之后,二人就一发不可收拾,经常跑来春风楼缠着白珥打牌。

    陈琢心里直倒酸水,他不想掉队,但没办法。自他在春风楼碰瓷收利后,苑娘就把他拉入了黑名单。她跟楼里的守卫下令,凡见陈琢必逐之。

    他每天都见着昔日的两位好友挨肩搭背去春风楼鬼混。

    夫子前脚刚走,二人后脚就在一众小弟的掩护下钻出了狗洞。

    他们从前也鬼混,现在无非是从赌市、教坊和戏院到了春风楼;从斗鸡、听戏,玩到了打牌。

    黄苏和韦冯二人因其家室背景,还有吊儿郎当的作风在书院里是出了名的。

    他俩这一来二去,阳德书院里几乎人人都知道春风楼有一美人,貌艺双馨,勾走了两位公子的魂,满心满眼都是那美人了。

    白珥在某种意义的确是他们魂牵梦萦了。她说到底都玩了十几年的牌,无论在技巧、手法还是经验上,都是碾压两个刚上手不久的小菜鸟。

    两只小菜鸟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怎么赢白珥一把。黄苏连上课都托着腮,沉醉在他的扑克世界里。

    一个小球团吧唧地砸他的脸上,顺着他的婴儿肥咕噜噜滚下地。

    黄苏被砸了个哆嗦,以为是夫子问话了,赶紧拿眼去瞅他。

    夫子还在那边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沉醉在“之乎者也”里,压根没扫他一眼。

    黄苏不明所以,挠挠头,低眼看见在他屁股边缩成一团的纸球。

    他打开来看,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小楷:“待会还是去春风楼小木头那儿?”

    “折腾这个!”黄苏转头伸手就给了旁边的韦冯脑袋一掌:“几尺距离,传什么纸球!尽学了小木头的幼稚把戏去!”

    韦冯在底下悄悄回他一脚,见夫子的目光扫过来,二人识趣,遂休战了。

    不多时,韦冯也瞄见黄苏也写了纸团,还作势甩了两把手腕,猛然砸来。

    但,砸偏了。

    砸上了韦冯前面的同窗。那人摸摸头,发现了纸球,看完了,也提笔回复:“原来是春风楼的木头美人?”

    几回合下来后,黄苏和韦冯纠集了几个纸团战情谊的同窗,浩浩荡荡去了春风楼。

    他们有的是为了传闻的木偶精怪,有的是为了勾走俩风流纨绔的美人,还有的纯粹为的看热闹。

    而那头,白珥正在言奴房里摇着脚嗑瓜子。

    她不是个能宅得住的,若像楼里别的姑娘一样——整天都闷在满是胭脂水粉的春风楼里,她会疯的。

    除了言奴那地儿,白珥也不是没去外头转过。初来乍到时还觉得新鲜,但时间一久,她那点新鲜劲就都磨没了。

    前不久,恰好黄苏和韦冯没来找她玩,她有了闲心四处闲逛。

    闹市还是那个闹市。她边蹦边乐,把前几次没莅临过的地方都关顾了一遍。

    溜了几圈下来后,刚出笼的新鲜劲越磨越秃了。她发现闹市还是那个闹市,比前世差不了多少。

    嘈杂,闷热。

    看着热闹,其实热不热闹的跟自己都没有关系。

    步子越拖越慢了。她晃了几步,停下来仰头望望阴郁的天,正想打道回府。

    雨,忽然就砸下来了。白珥踩着雨声,溅起雨点,躲进家馄饨馆 。

    闻着飘过来的葱花香,她掏了掏身上的口袋,摸出几个铜板要了碗馄饨。

    白珥坐在馄饨馆,望望阴沉沉的天,望望热腾腾的馄饨,发愣了。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一点趣味都没有了。她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馄饨都挺没劲的。

    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行走在闹市里反倒更显得自己是一个人了。

    白珥附近一桌坐着一家三口。小孩子吱吱哇哇笑着,乐着。那对夫妻背对着白珥,她看不到他们的神情。

    但不用看白珥都能猜到,至少不会是自己这样落寞的样子。

    白珥其实甚少想念她的父母。

    前世,她与父母之间没什么感情。她是她们婚姻失败的证据,哪一方都不乐意带着这个证据在身边,时时膈应自己,提醒自己曾经多么愚蠢。

    好在,白珥不在乎这个。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被别人视作是污点,所以毫不留情选择离开了他们。

    现在她居然有点想见见他们了。

    白珥慢吞吞地吃着馄饨,愣愣地想,在那桌上,一定都是小屁孩嗷嗷大叫的声音,都听不到雨声了。

    她这里,雨声好大,好分明。

    白珥慢慢吞吞喝完最后一口汤汁。刚放下的碗马上就被店小二端走了,还给了她一个很有意味的眼神。

    那店小二等她这个碗该等了很久了,一家三口那桌都轮了两拨人了,都是进了躲雨的。

    雨还在下,天依旧阴沉。

    白珥闻着店里飘来的馄饨香气,看着下不完的雨,思绪飘得无限远。迷迷糊糊的,有那么几瞬搞不懂今夕是何夕了。

    她眨眨眼,忽然瞟到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踏进馄饨馆,收了油纸伞,搁在一旁,然后,理了理衣摆。

    他似乎觉察到白珥的目光,与她对上。

    白珥见那人看向了自己,半眯着眸子,呲牙一笑,冲他无声地说了句“言奴。”

    言奴还是那副易了容的君子模样,但白珥就是认得他。

    21世纪的互联网原住民,什么没见过,骚气外露的她见多了。但言奴这样骚气侧漏的,还漏得这么特别的,她只见过他一个了。

    就是化成灰,白珥都认得。

    言奴估计是看见她喊他名字了,朝她走来。

    他坐下,执起白珥放在桌面的手,用唇轻轻蹭了一下她的手指:“姐姐。”

    “真巧。”白珥蜷了蜷被他握着的手指,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惹他过来了。

    但刚刚的确是蔓上来这么一股劲儿,她说不清楚。

    或许因为终于看见一位认识的人,或许因为此刻的无聊。

    “嗯。”言奴应了声,从身上摸出颗糖,放到她手心。

    糖是小小圆圆的,包装纸似乎是牛皮纸,手感顺滑。

    白珥拿起那颗糖,看了一眼:“给我的?你没下毒吧。”

    言奴笑了一下,没吭声。

    她拆开包装纸,里头是一层薄薄的糯米纸和散着奶香的糖球。有点像前世的大白兔奶糖。

    问是这么问了,但白珥并没有等他答案的意思,见他没吭声也吃了进去。

    嚼了两下,奶香瞬间炸开在舌尖与口腔上,嘴里是甜丝丝的,甜得她不由得弯了眉眼。

    言奴问道:“好吃吗?”他的手又缠上了白珥的指尖。

    “不好吃,吐出来给你,你要吗?”白珥嚼着奶糖,看了他一眼。

    言奴无声地笑了笑,又陷入了安静。

    相比其他桌,她这一桌沉默得甚至有些尴尬的意味。

    白珥想着该说些什么呢,猛然,她就想起屯了好久,一直没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你拿了我匕首?”

    言奴愣了愣,随后轻笑:“这都能被姐姐猜到,真聪明。”他低头,看着互相厮磨的两双手。

    那人竟然没有掩饰,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这不科学,太不按套路走了。

    问出那话时,白珥脑里已经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模拟着对战几轮了,腹稿都打好了。

    没想到给言奴短短一句话叫停了。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言奴总让她有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无处发泄的郁闷。

    “只有你能近我身。”她抿了抿唇,一根一根指头地掰开缠缠绵绵到天涯的手“你拿我匕首做什么?还有,方宁普的死和你有关系吗?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这一次,她主动捅开他们之间的窗户纸了。

    她想,不能这么不清不楚暧昧下去了。

    尤其在她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地喊了他了一声,尤其在言奴送给她一颗奶糖后。

    她没那么多耐心,也不喜欢玩这种游戏,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

    言奴看着空落落的手,抬头看她:“姐姐,你该明白很多事不是能逮着人去问,就能问出来的。”

    “但是,你就在我眼前。我为什么不能?”白珥见他散去了笑意,也认真回答道。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

    天还未完全敞亮,没有彩虹,也没有阳光。但雨后的风带着湿润的气息,拂过行人,拂过白珥的面颊,凉凉的。

    等言奴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他笑起来。他眉眼都完全笑开了,反而从未见他笑得这样真诚。

    他说:“如此,姐姐便来寻吧。还望姐姐用尽一切办法,务必撬开奴的嘴”

    仿佛是在那天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了模样,又好像没变。白珥说不准。

    只是以往在心里暗搓搓琢磨的那些话,可以摆明面上说出来了。

    白珥隔三差五地会去楚风馆找他——她也没别的地方去了。

    她有时会揣些糖果和干果去言奴那儿换糕点。

    现在,白珥就霸占了言奴的美人榻,摇着脚丫子,把瓜子咬得咔咔作响。

    “不是说给奴的吗?”言奴刚沏上壶茶,转头就看见这人吃上了。

    “是啊”白珥抓过一把瓜仁,就要喂他:“来,阿~,张嘴。”

    言奴没让她喂,而是从她手边拿了几颗吃下。

    白珥看这人吃瓜子也吃得跟瓜子镶了金似的,非常有范儿。

    忍不住感慨,什么叫专业,这就是专业。

    还忍不住去手痒。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她揪起言奴的衣角,卷着指头玩。

    “姐姐是奴特别的人。”言奴微微一笑。

    她皱皱眉:“你少来打太极和稀泥。”

    “什么太极?”言奴显然是没听懂。

    “......算了”

    她刚要再说什么,忽然想起,这个时候那俩二货该下课了。

    为了防止苑娘再惩戒小丫鬟珍珠,她现在每次出春风楼都会跟苑娘报备,还一再保证,到时到点她一定会像午夜的辛德瑞拉那样赶回来。

    左右也不过黄苏和韦冯那俩二货来找她玩,她都问明白他们的课程表了。

    他们一下课,她就回春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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