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站定言奴身边。言奴背着手,低垂头颅,仍是卑躬屈膝的模样,侍卫注意到他的背脊是硬的,挺的,不像别人一跪下,腰也塌了。
侍卫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里不停念叨:“别怪我别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奴仆再一次催促,他才扬起鞭子,空气被割破,发出尖锐的呜鸣。侍卫闭上眼,再不忍去看。
“啪!”——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鞭,侍卫听声便知了。他是用鞭的,这样的声音早烂熟于心。
听声音,也该是皮开肉绽了。
侍卫再一抬鞭,鞭子却被什么钳住,挥不动。他一睁开眼,眼前却是白珥!
她挡在言奴身前,左手抓住鞭尾,以臂作肉盾,扛住这一抽打。再看左臂,红袖被生生抽开,底下白藕般的手裂出道道口子,皮肉翻出,红色顷刻就流下。
红,满眼的红,在言奴眼里流成红河。
言奴的脸瞬间就白了。
左相很是满意这样的展开,面有餍足,仿若终于等到好戏上演,他道:“继续!”
侍卫不敢多耽搁,可鞭子被白珥死死卡在手里。他恳求地望向白珥,白珥如何不知侍卫的处境,可也不能松手任人宰割,她握鞭子瞪着侍卫,眼里闪着凶光,如一头刚刚长成的野兽。
这么一看,左相更来兴味了。一袭红衣的美人,孑孓独立天地间,澄明的眼里装载日月,此刻盛满了野性与生命力。
“许久未猎兽了……”左相很是怀念地叹一句,向身边的黄苏问一句:“黄苏公子,你的姬子引诱我的人,交给我,我替你管教如何?”
“……晚辈没有异议。”
“不错,孺子可教也!”左相挥挥手,底下的奴仆领意,取了弓箭和箭筒来。
弓箭一出,言奴瞳孔骤缩,脸色惨淡得比昨夜受虐还要更甚。
“姐姐!”白珥听见言奴惊叫一声,随后腰上一紧,是言奴抱住她。
她望过去,左相已经搭箭上弓,箭矢在日光下泛着光,一点锋芒对准她的肩头。现在全然被言奴挡住,自己陷进他怀里,箭头于是指着言奴的背。
“哎哎哎!停停停!阿言,松开!”白珥叫道,另一只没握着长鞭的手拼命拉开他的胳膊。她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言奴的手臂依旧纹丝不动。
平时见他都是腰软身娇,随时要软成一滩水,万没想到有如此气力。白珥挣扎中摸到了他隐在紫衣袍下的手臂线条。想来也是,言奴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再如何柔弱也比一般女子有力。
“松开!阿言!你不要命了吗!”她也不去管那铜钱鞭了,双手扣住腰上的臂,要拼命挣脱,嘴上不停:“我们还可以跑啊,你傻吗!要站在这里当靶子!松开!”
鞭子的一头失了牵制,侍卫没收住力气,被掼了个跟头。他望了望另有动作的左相,一再确信无人要求他继续,踟躇片刻,没起身,把硕大的块头缩作一团,恨不得长成地上一颗石子。
白珥实在掰不开,又高声冲左相喊道:“停下!左相大人!我愿意……”
“姐姐不必求他,交给我好吗?”言奴抵在她肩上,在耳根下轻轻说,颤抖的,恍如劫后余生。
“嗯?你想做什么?”白珥蹙眉,她拍拍紧锢着自己的胳膊,指言奴挡箭这回事,不赞同道:“如果是这样的事,我就不要交给你。阁主的任务……”
“不重要了。姐姐就信我吧,我们都会好好的。”言奴道。
“我信你,你先松开我。”
“姐姐要待会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言奴松开禁锢,不放心又叮嘱一句,把她护在身后。
左相的箭矢见状也不客气,直接瞄准言奴的眉心,鄙薄地笑着,似乎嘲笑言奴把她藏在身后的行为,又似乎是料定必有一人要屈膝投降。
空气被凝固,一触即发。
此时一道声音插足进来:“好一对亡命鸳鸯!”
秦然玩味地笑笑,背着手,闲庭信步走近侍卫身边,那侍卫吓得要站起来,被秦然摁住,笑眯眯说:“没你事,滚开。”说罢弯腰拾起长鞭,如赏一把好剑,反复摩挲,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言行引起所有人的瞩目。
片刻后,他才玩世不恭道:“左相大人,晚辈有一计。晚辈平日好斗蛐蛐,好玩斗鸡,却没观过人相斗。他们既然一对亡命鸳鸯,令白珥姑娘鞭笞那位男倌儿,何如?若是白珥姑娘不敢,则男倌儿胜,反之白珥胜。胜者,可活。”
秦然,当今右相次子。自古以右为尊,此理放在丞相这也通行,在职务上右丞相该比左相要高些。白珥不大清楚朝国的政治斗争,和其中的曲折,但如何变化,在这个时代,高低尊卑都是铁律,身处其中,个中人情纠葛不得不考虑。
果不然,左相的持弓瞄射的动作滞住了。不知出于与秦然层层叠叠的人情关系,还是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总之,左相颔首默认秦然提出的游戏。
本是两派的对峙成了二人的战争。
明明是阴毒的建言,可白珥对上秦然的视线,奇妙地在一瞬间理解了他——秦然或许是在拖延时间。
他看他们的眼神虽不至于说是暖的,但没有恶意。白珥顺着他,配合着问:“为何要这样?”
“为何呢?为的寻乐罢?”秦然摆着浪荡公子的姿态,给了她一个颜色,把鞭子丢给她:“白珥姑娘要怪就怪你们生得好吧。美丽若生在你们这些人身上就是罪过,可惜了……”
白珥抬手接住,闻言要反驳:“不对……你……”可看着秦然的脸又没了下文。
秦然的鼻梁挺拔,额头略高,讽人的嘴斜斜笑着,配上他的眼,很有风流不羁的味道。
他的眼粗看似桃花,可细看又全然不是了,比言奴那样标准的桃花眼,要狭长,要平直得多。
是了。言奴!他生得似言奴!
这个念头一起,宛如循着脚印找狗般,她越看秦然越觉得相像。无怪乎,她总觉得秦然面熟得很,只是昨日言奴画了妆面,一时没把两人联系在一起。
现在言奴脱了妆面,露出男儿的几丝硬朗之气,才发现二人如此相像,越有七八分相似。白珥余光里言奴没有动静,心底猜想估计他也是在讶然吧。
言奴与秦然面面相对良久,谁也没有说话,连影子都不曾摇动,在众人炽热视线里要站成两座碑。
可这么站着,言语都没有,难道用脑电波交流么?白珥好笑地想。
“好了,开始吧。”
“姐姐,下手吧。”
秦然与言奴的声一道儿响起,如同商量好一般。
白珥更懵了,还真能这样沟通交流不成,她愣愣地去看他们,见两个长相差不多的人也都望着自己,才慢半拍地问:“嗯?几个意思?”
“听由他的意,我能受得住。”言奴说。
“这就是你说的交给你?”白珥甩甩鞭子,垂下眼说。风来,把近处铜板的晃荡声,把远处的声音吹来,白珥的耳朵动了动。
“你让我如何去信你……算罢,既然你执意,我也拗不过你。”白珥抬起眸子,眸中映着言奴苍白的脸,春风中瑟瑟的身形。
她扬起长鞭,鞭尾直冲言奴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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