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坂真寻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看着中原中也,目光扫过他黑色的项圈、纤细的腰线、横在旁边的小臂线条、曲起贴在胸前的腿,然后脸上浮现了一种很奇妙的神色,又一言不发地扭头去看一旁的墙壁下炸裂的花盆。

    中原中也跟着她一并看过去,对着狼藉的地面,他挑一下眉:“你看起来可不像不需要保镖的样子。”

    “您一定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月见坂真寻转回脸,送给他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即使您放着不管,最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啊,是吗。”

    中原中也缓缓放下腿,西装马甲在腰线的位置掐出的褶皱又恢复原本的笔挺,他手腕一抖,风衣又重新披回肩头,一点点盖住他纤细的腰线。

    他解放出的那只手又随意地插进了口袋里,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也自然地被外套覆盖在下面。

    按照刚才的下落轨道,花盆也确实不会在她头顶炸开。

    是人为还是偶然,让下面的人去调查一下自然就知道了。

    中原中也大概理解了资料上的“灾难体质不致命”是个什么意思。

    “随你吧。”

    自己接的任务跪着也要把它给做完了,毕竟他也不能在中途撕毁合约撂手不干。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无视围成圈挤在一旁围观的人群,转身准备离开现场。

    身后并没有脚步声跟上来,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月见坂真寻还站在原地,捂着胸口一动不动。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指尖揪紧领口的布料,指向性非常明确地向后仰了一下。

    ……他决定去问问boss这个任务能不能收十倍价。

    中原中也看着她,她也看着中原中也,两个人陷入了无言的僵持里。

    又一辆电车呼啸着从轨道上驶过,呜呜的长鸣在燥热的空气里听着就让人心烦,中原中也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从见面开始算起似乎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但事实上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十二个小时。

    这个大小姐真的比所有的商业谈判都难以应付,他现在已经打算随便她遛了,但她却像是个缺电的扫地机器人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能怎么办呢,难道还能打晕了拖走吗?

    中原中也沉默着等待她的反应,他把自己所有的耐心都翻出来,做好了和她在这里站到半夜的准备,但意外的是并没过多久,主干道上有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驶到她身后徐徐停下。

    “大小姐,中也先生。”走下来的司机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久等了。”

    中原中也对这个结果有点意外。

    在他愣住的时候,月见坂真寻皱一下眉,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司机,又扫了一眼中原中也,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思考,最后只是一言不发地拢着裙摆坐进了车里。

    “大小姐准备去哪里?”

    车内的空调是舒适的24℃,月见坂真寻坐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听到了司机的问题,她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冷淡地表示:“回酒店。”

    “……”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窗外醒目的酒店大楼——步行十五分钟的路程,叫车来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连这十五分钟都要坐车,刚才到底是怎么逛的那么长时间?

    不,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专车叫来的?

    司机似乎也被这个答案震撼到了:“大小姐没有别的地方想去吗?”

    这个听起来十分正常的问题不知道触动了哪一个点,月见坂真寻倏地睁眼,从靠背上直起了身子。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多余的问题?”她的目光落在后视镜上,通过光的反射,仔细地审视司机的神色,“你正在试图阻止我回酒店?有趣,酒店发生了什么?”

    她的“有趣”对司机而言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司机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人,大约只有二十出头,被她这么一问,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之后才表示:“不不,并没有,大小姐您多虑了。”

    “撒谎。”

    月见坂真寻轻声说。

    她张开手,将双手的指尖相抵,然后将食指贴上唇边,虚起眼睛,透过小小的后视镜,好整以暇地观察对方的表情。

    裂开的袖口顺着重力下垂,露出她纤细苍白的小臂。

    半晌,她轻轻笑起来。

    “木原管家不应该派您过来的,您显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就连出轨这点小事都隐藏不好,所以也并不能指望您把现在酒店正在发生的事情瞒过去。”

    如果司机正在开车,那现在一定会发生重大交通事故。

    中原中也花了两秒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而司机慌乱的反应明显昭示着她的正确性。

    他惊讶地偏头看着她,而她的视线投注于后视镜,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他能清楚地看到她清透的眸子,像是晶亮的手术刀,通过镜片上的成像,一点点剖开对方的肌理。

    司机双手离开方向盘,捏着指根不知所措:“那个,大小姐,我——您——”

    “虽然您试图通过沐浴来遮掩身上的脂粉香气,但您的嫖|娼地点显然没有可供换洗的衣物,所以您的领口到现在还有留香存在,有趣的是您的袖口残留着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香水味,这证明您在短期内同至少两名女性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长时间亲密接触,并且。”

    她向前探身,漆黑的长发从肩头滑下来,柔软地垂落到她的到胸前。

    雪松凛冽的香气渗透到空气里,压过空调的制冷,一丝一缕缠绕在鼻尖。

    中原中也以极小的幅度向后仰了一下,而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她只是盯着小小的镜子,视线如有实质地将对方完全剖析,在那双清透如冰片的异色瞳里,似乎只能容得下真理和事实。

    “您的嘴角和手腕都有细小的苍白伤口,是24小时以内的fresh injur,伴随小出血点和组织液渗出,这是典型的皮肤擦伤,多见于钝器打击及交通事故等情况,但在两□□往期间还存在另一种更常见的可能,那就是指甲划过而造成的开放性损伤。”

    她声音带着一点凉意,像是颗粒状的雪,窸窸窣窣冻住他人的反抗。

    “如果我没猜错,您手腕上的伤口一直延续到手背上、驾驶手套覆盖的范围,而您衣服上的痕迹表明您没有进行剧烈的反抗,也就是说,有留着指甲的女性对您进行了会造成轻微伤的抓挠,但您本人却没有试图进行抵御——您当时很愧疚?为什么?因为您觉得自己背叛了女朋友?”

    司机看起来如坐针毡,手足完全无处安放,最后紧张地搓着指根嚅嚅:“大小姐——”

    “啊。”

    月见坂真寻的尾音愉快地扬起来,带着洞悉的傲慢,掩于指尖下的唇角弯出冰凉的笑,“原来是未婚妻。”

    “……”这下司机彻底僵在那里,不敢说话、也不敢移动了。

    “无需紧张,事实上我对您为什么白天会去黄金街嫖|娼并没有兴趣,对您未婚妻扇您一巴掌之后抢走戒指的过程也没有兴趣,但是如果您想的话,我们还可以再深入交流一下。”月见坂真寻对着司机露出了十分虚伪的亲切笑容,“您还想谈点什么呢?比如说,您的母亲对您这场即将到来的婚姻的期待?”

    “……”

    和大小姐谈心那显然约等于自杀,司机在座位上僵硬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第一时间就发动了车,用行动表示了自己对“深入交流”的极度抗拒。

    月见坂真寻收起脸上的笑容,就像刚才并没有耗费过任何脑细胞一样,回到那种沉静又恹恹的状态里,合眼靠回皮质的靠背。

    完全闭合的车厢拥有一流的隔音效果,也因此安静得过分,纷扰的夏日被完全阻隔在外,这里唯有空调运作的声音,像一首恒定的旋律,安静地流淌在空气里。

    月见坂真寻抱着胳膊靠在座位上,她微微垂下头,浓密的黑发顺着脸侧滑落,在黑色的衬托之下,她小巧精致的脸孔白得过分,像是冰原上绽放的雪莲花,带着一种让人屏息的虚幻感。

    道路两旁的林木投下浓重的影子,随着车的行进,光与影在她身上交错着疾驰,在极短的间隙里,在树影从她身上褪去的刹那,在她端丽的五官缓缓暴露在阳光的那个瞬间——

    她织入了阳光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光漏进她的眼睛,像月光映在潋滟的湖面,在深深浅浅的涟漪里,绽放出迥异于朝霞的冰冷辉光。

    然后又归于黑暗。

    她依然闭目养神,似乎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

    那一瞬的流光溢彩仿佛是一种错觉,中原中也收敛心神,把目光投注到车窗外的道路上,在短暂的时间里,让自己一直处于紧张中的大脑休息一下。

    这一天太过漫长,希望她老实回到酒店之后就能乖乖待在房间里。

    他真情实感地以为这一天总算可以迎来终点,在走下车之前,中原中也万万没想到这一天的震撼并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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