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本以为大小姐冲到爆炸现场是为了充当侦探的,毕竟她就像是一台人形自走透视仪,好像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挖出一长串信息。

    可是她根本就没有进行现场勘查,她甚至看都没看一眼,而是在现场的十米开外捡了一条蛇就准备打道回府。

    他真的非常疑惑。

    “您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月见坂真寻看起来心情很好,这让她在说话的时候都显得柔和了几分,“我看起来像是对没有伤亡的无聊偶发事件现场有兴趣的人吗?”

    中原中也不能理解:“偶发事件?”

    “如果您想制造一起爆炸杀人——瓦斯也好炸弹也好,请记得选择一般人休息的晚上或者至少确认一下目标在里面,不要在下午两点的黄金上班时间、房间内空无一人的时候引起爆炸,那是单纯在进行资源浪费,居委会并不会因此颁给您一枚拆迁小能手的奖章。”

    “……”

    “我喜欢狡猾的犯人所留下的现场。狡猾,穷凶极恶,最重要的是,TA们总认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不遵守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能够从犯案的现场抹去自己的痕迹、逃过检查进行完美犯罪——呵,做梦。”

    月见坂真寻轻笑一声,用诗一样的语调这样描绘:

    “知道吗,生物体总是和外部环境进行着有选择的物质交换,生物只要活着就会留下痕迹,就像地壳里残留着生物的演化历史,我们的DNA里残留着进化遗留的痕迹——在科学进步到现在的阶段,一切痕迹都会在仪器的照射下无所遁形。

    “正如洛卡尔定律所说,‘凡两个物体接触,必会产生转移现象’‘他站过的所有角落,他碰过的所有器物,他留下的所有东西,即使他毫无意识,也会留下一个对抗他的沉默证人’,毛发、纤维、掌纹、指纹、毁坏的器物、受害者的尸体——现场的一切都残留着犯人的‘痕迹’,现场的一切‘痕迹’都在向我们传达真相。”

    说到自己的专业相关,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些许热度,那些微热度如同沉睡于冰下的火种,正在她的叙述里逐渐点燃然后落进现实。

    “现场是沉默的证人,尸体是最强的指控者,如今的科技让痕量的物质残留也可以检测出大量的线索,区别只在于检测员是否能意识到那是‘凶手留下的痕迹’、是不是能从现场海量的信息里捕捉到自己需要的部分。”

    她忽然扭头看着他,异色的冷淡双眸里流淌过明亮的光彩,几斤傲慢地表示:“我能。”

    “……”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

    从她冷色的双眼里迸出细小的火花,让周围的空气迅速提升了温度。

    他沉默着抿一下发干的嘴唇,重新把帽子盖在脸上,准备在接下来的路程里充当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外面的天色逐渐由明转暗,道边郁郁葱葱的林木被夕阳染上艳丽的橘红,渐暗的天色让飞速后退的树木和护栏模糊成暗色的影子,在这样人烟稀少、草木繁盛的偏远地带,似乎有什么东西伴随着黄昏的到来而蠢蠢欲动。

    经过一个加油站之后,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的中原中也将帽子推上去一点,若有所思地挺直了身体。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头顶的天空有厚重的云层正在聚拢。七月的横滨还残留着梅雨季的尾巴,所以越是靠近横滨,天色就越发惨淡,道路边的林木在乌云的衬托下有如晃动的鬼影。

    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跟在后面的车辆就格外透露着不怀好意的气息。

    中原中也偏头看一眼月见坂真寻,她的神色看不出任何端倪——没有紧张,也没有疲惫。在近三个小时的长途驾驶之后,她看起来竟然和刚出门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哪怕是后面有人跟踪这种事也没能让她产生一点动摇。

    他审视地盯了她一会。

    “我——”去解决他们。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他只张了个嘴,就看到月见坂真寻笑了一下。

    那个笑有如刀刃上反射的冷光,带着凛冽的气息,切断风雨欲来的粘稠空气。

    “抓好。”她说。

    什么抓好???

    他脑子里都没来得及闪过一个完整的问题,正在驾驶的人将油门一踩到底,本来就开得极快的车“轰”一声窜出去,在强大的惯性之下,中原中也像是暴风雨里单薄的花茎,“啪”一声被拍在靠背上。

    “?!!”

    这个车速真是非同一般的刺激,哪怕不去确认表盘数据,窗外模糊成线片的树影呼啸的风声也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飞驰。

    更刺激的是,前面就是弯道。

    在夸张的车速下,带着弧度的围栏几乎是一眨眼就冲到了眼前!

    中原中也的神经绷成一条线,他几乎已经决定要使用异能了,但又是一个眨眼,围栏划着巨大的圆弧离他远去,车轮和地面摩擦出恐怖的声音,那一瞬间恐怖的离心力将他从椅背上抠起来砸向车门又被安全带拦下,在几乎要把人勒断的强大力度里,整辆车都因为极速转向而大幅度地倾斜——这是个整整三百六十度的漂移!

    底盘稳住的时候,跟在后面的车完全来不及反应,几乎擦着后视镜从旁边掠过然后直勾勾地撞上围栏,伴随着“碰”一声巨响,车身和围栏摩擦出一长串火花,在一阵让人耳膜穿孔的摩擦声之后,终于熄火。

    这场追击并不比他少年时期经过的战斗更激烈,但他却因此而产生了虚脱似的眩晕感。

    靠在椅背上,中原中也将手指伸入衬衫领口,想让自己喉咙处莫名的紧绷感消散一点,几乎就是同时,身边的月见坂真寻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她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

    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漂移,她竟然没有半点紧张,中原中也甚至从她的背影里读到了兴味盎然的意思。

    她下车的姿态让他觉得她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带着保镖这种东西。

    他们可能还有同伙。

    他们可能联系了援兵。

    他们可能…………算了,不管来什么他都能解决。

    中原中也看着她把长发拢起来盘在脑后、戴上手套,然后打开车门,蹲在驾驶员的一侧,对着车内晕倒的追踪者发呆。

    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件都符合人类对美的定义,被黑发盖在下面的脖颈颀长白皙,即使在无月的夜里,也像珍珠一样有着温润的光泽。

    他站得有点近,低头就能看到她发根毛茸茸的碎发,还有颈椎弯曲时流畅的弧度。

    雪松和冰片的凛冽清香忽然间浓郁起来。

    中原中也别开眼睛。

    “伯 | 莱 | 塔m93R式9mm冲锋 | 手 | 枪,现已停产的旧款,但在性能上依然可以击穿车窗和轮胎。”

    她忽然开口,没有任何特殊指向性的飘忽声音让他确认那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她现在的状态就像下午时对着那条蛇,只是一种单纯的、无需回应的倾诉行为。

    “你们有很多机会,但却没有开枪……因为没有自信?不,你们并不想杀我。”

    她伸手,想要去翻看一下他们的衣物。

    中原中也皱一下眉。

    月见坂真寻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间,危机徒然感窜上背脊,那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刮过神经末梢,让全身都产生细微的战栗。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细小的破空声转瞬即至,大脑在瞬间意识到了子弹的轨迹,但神经的反应和□□脱节,她甚至来不及收回手,只能等待这它按照脑内模拟的轨迹洞穿自己的肩膀。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非常突兀地,破空声在某个瞬间消失了,没有落地,也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就好像子弹在途中飞到了另一个次元,无声无息地失去了踪迹。

    月见坂真寻扭回头。

    红色的微光包裹着银色的子弹,停留在她一臂之遥的位置。

    橘发的青年拎着外套,单手插兜,沉默着站在她身后。

    他的背影瘦削而挺拔,抄兜站立的姿态让腰线折成一个勾人的角度,红色的暗光包裹住他的全身,让他看起来如同一道潜伏在荒野的魅影,让周围的气流都被压缩成危险的固态。

    风在地面逡巡,云层在头顶涌动,树叶的摩擦声随着风的轨迹扩散,但他的发丝和衣摆始终安静地垂在空气里,好像规定地球运转的物理法则也在他面前粉身碎骨。

    他对着黑暗歪一下脖子,红光消散,子弹“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在金属滚动出的脆响里,他抬手按上帽檐,声音像震颤的琴弦一样拨动听者的神经。

    “总算遇到点像样的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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