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苏医生
感觉许愿的目光正贪婪地描摹着自己的脸,苏任语揣在白大褂里的手暗暗捏紧了。但他面上却依旧平静。
苏任语迎上那目光说:“许先生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苏任语。这里是诺德医院外科ICU。”
许愿动了下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苏任语摇头阻止了他:“不用着急说话,我们已经与您的家人和助理取得了联系。请您安心休息。”
许愿没有动作,依然盯着苏任语看,他的桃花眼眼圈微红,眼神里全是委屈。
苏任语无心探究许愿的情绪,确认完他的状况就转身准备离开,却感到衣角有一丝阻力。许愿的手拽住了他医生制服的下摆。
许愿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苏任语犹豫片刻,还是低下头靠近了他的氧气面罩边,却听到他用气声说:“别走。”
“有需要时,我会过来的。”苏任语闭了下眼睛敛去所有多余的情绪,把许愿的手放回被子下面,快步离开了病房。
作为一个年富力强的年轻主治,苏任语的工作真的很忙。就算前男友躺在ICU,也不过是每天需要他处理的海量工作中很小的一部分。
而且不过是个,前,男友而已。
尤其时间进入一年的下半段,医院里多了很多新的住院医。这一晚上让他头大的夜班结束之后的上午,科里惯例大查房,一个新来的孩子可能是没吃饱早饭或者太紧张,被主任提问的时候直接晕倒在苏任语身上。
幸亏苏医生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看着瘦但力气不小,不然伤者名单还得加上他。
懵懂新人们各种捅娄子,搅合得苏任语和各位主治们忙得不可开交。所以苏任语原本心里那一点对许愿病情的超过职业需求的关心,也在四处帮忙救火、赶活的脚不点地中,再度均分给了身边的病人和新人们。
那晚之后,苏任语又跟同事陆陆续续换了3个夜班,他用尽可能避免和清醒时的许愿见面。方法成功但却自损八百,他白天大查房的时候走路都有点飘。
苏任语跟着主任进入许愿的病房,终于不得不和许愿正面相对。
重伤未愈,许愿本来鲜艳的唇色显得有些发白,整张脸也瘦了一大圈,看起来着实气色不佳,唯独看向苏任语的眼中流光溢彩。
“苏医生,你都有黑眼圈了。”许愿的语气很关心。
他在护士的帮助下靠坐在床头,眼睛专注又直接地看向苏任语,仿佛心外主任和一众医生全都不存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看错了,我天生的。”苏任语低头看手里的病程,避开他的视线。
主任目光在苏任语和许愿之间扫过,呵呵一笑,“我们苏医生就算累也是天生靓仔风靡全院。但是小许你都帅成这个样子了,不用把他当成威胁。”
“可是也没用,一样没人喜欢。”许愿做出个苦笑,并毫不掩饰地盯着苏任语看。
主任什么没见过,他继续笑着说:“我看你八成是挑花了眼,要自己反省啊。”
“就是伤了心,才躲在您这儿反省呢,您就让我一直住这儿吧?”
苏任语闻言皱起眉,还不等他说什么,主任哈哈笑道:“当然可以。我们心外科专门负责开心,你随便住,什么时候开心就什么时候走。”
苏任语默默用舌头顶上颌,主任刚晨会时明明还说许愿会转院去B市,真是信了他的邪。
微信昵称叫“开心的人”的心外主任笑得深藏功与名,带着一众医生去了下一间病房,苏任语转身之前,看到许愿弯着唇角,对他眨眨眼。
自从许愿清醒后,就一直在不遗余力地给苏任语找事儿。一天到晚按呼叫,说这儿疼那儿痒,感觉冷感觉热各种需要医生过去。
别人去还不行,非要苏任语。
可苏任语去了,许愿也没什么事,就笑眯眯地看着他做各种检查,等着被他扶着、撑着、在胸前刀口附近摸着,故意露出一脸享受,还丝毫不觉得自己幼稚。
“苏,是我没用。”饮料机旁,埃米尔递给苏任语一瓶可乐,眼神愧疚。
对同事十分热忱的埃米尔认为一切的源头是苏任语跟自己换的那次夜班,一直觉得错在自己。他这几天里各种想着帮忙,却被许愿孜孜不倦的搞事能力击退。
“他居然跟主任投诉我有口音!”埃米尔崩溃,“口音和医学检查有什么关系?”
苏任语忍笑:“那是他瞎。不知道你从小说英文长大。”
“可是他说得就是我的英语有口音!我伊顿公学的老师不敢这么说我!”一米九二的壮汉埃米尔王子气得嘤嘤哭泣。
“没事没事,主任不会怪你的。辛苦了。”苏任语心累地拍着埃米尔的背,希望马上就能听到许愿转院的好消息。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一天天过去,在医护人员的悉心照料和苏任语强大的忍耐力之下,许愿的状况越来越好,却依然没有转院的意思。
不久后,他转入了普通病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苏任语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
早上,值班护士再次叫了苏任语并且有些同情地说:“又是他。”
已经上了27小时班的苏任语在许愿病房门外叹了口气,推门挂上营业用微笑问:“许先生,今天又头晕了吗?”
许愿垂下眼帘,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弯起唇角:“不头晕就不能找你吗?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苏任语看了下表:“在过去的二十七小时四十三分钟里,你一共见过我七次,远超过我负责的其他病人。还有,我是医生,从不躲避病人。”
“可是我想随时都能见到你。”
苏任语双手插在衣袋里,站在门口,保持着随时都能离开的姿势,“那你应该找一个符合条件的护工,联系护士长,她会帮助你。”
许愿往下躺了躺,一脸难受地说:“我又开始头晕了……”
苏任语皱眉快步走到许愿身边,掏笔灯准备检查,但按了几下并没有亮,这才注意到手里拿错了东西。
许愿抬起头,眼中的不悦落在苏任语手中的笔上,那双带着卧蚕的桃花眼上挑出个笑来说:“这笔好眼熟。”
苏任语要收回手,许愿却突然伸手拽他,接着张开怀抱住苏任语。
“你!”苏任语有些恼火地撑起身,许愿却夸张地闷哼一声。
“刀口怎么样?!”苏任语有些紧张地要检查他的刀口。
许愿趁机笑嘻嘻地起身亲了他的脸颊,“苏医生,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以前这样僵持的时候,苏任语会尽量克制,用别的方式和许愿恢复交流。但今天他真的很累,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焦灼叠加,耐心也燃烧到了极限。
苏任语活动了一下手指节,努力压制心中怒火说:“许愿,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永远躺下去,不只是头晕。”
“那你是不是就得永远照顾我了?”许愿笑得格外开心,“我很期待。”
“你应该知道,照顾你是医生的责任,不是我的。别逼我辞职。”
苏任语低头看了下手里拿着的那支万宝龙小王子。七年前,它是许愿送的生日礼物。出现在此刻这个场景,讽刺又可笑。
苏任语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将笔拍到床头柜上。
许愿却一直认真地看着床头柜上的笔,轻轻地问:“我会死吗?”
苏任语公式化地说:“你目前术后恢复状况良好,只要配合治疗,短期内应该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他没有等苏任语说完就自顾自地说:“我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了,到现在还没活过来。”
苏任语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喉结动了下,没说话。
许愿拿起床头柜上的笔把玩,笑着看向苏任语:“从你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小语哥哥,我已经死了。”
苏任语眯起眼睛,“许先生,我们之间只有医患关系,请注意称呼。如果你没有关于病情的问题,那就请好好休息。”
说完,苏任语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在许愿身边多待。但他刚拉开门,许愿的声音就在他背后响起,“为什么要消失?为什么不要我了?”
苏任语停在原地松开门把手,病房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许愿缓缓地吁一口气,抖着唇说:“那是你认为的,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
苏任语怔了下,强打精神说:“许愿,我们有一年没见了。你可能对我有些误解。这样重逢有点意外,但我却并不期待。”
“可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虽然现在这个样子,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许愿旋开了钢笔的笔帽,在手指上画了个笑脸,同时也努力在脸上扯出一个笑,“这支笔你还喜欢吗?”
苏任语亮出口袋里其它的四五支笔,“和八块钱十根的没有不同。”
许愿望着拇指上的笑脸,轻柔地说:“你瘦了。小语哥哥,我很想你。”
苏任语回到许愿床前俯下身,许愿屏息期待地看着他,谁知他只是一脸冷淡地抽走了许愿手里的那只钢笔。
“好好休息,早日康复。”苏任语走到病房门口的黄色医疗废物垃圾桶前,扬手把那支小王子扔了进去,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病房门合上,许愿刚才握笔的手合掌成拳,轻轻笑了笑。
VIP病房很宽敞,有一组米色的布艺沙发背对着房门,靠垫堆得很高正好能挡个人。陆谦言默默地从后面露头出来,结束了自己全程安静如鸡的状态。
他满脸的不忍直视,“这就是你要跟我打的赌?放手吧,我语哥早都不要你了。”
自从苏任语离开病房,许愿就收起笑容换上了阴沉冷淡的另一幅模样,看起来面色平静,情绪却仿佛暴风雨前浪潮压抑的大海。
“他舍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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