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潇潇眨巴着眼睛:“苏姐?苏姐你在哪?”
无人应答。
曲潇潇烦躁地一甩手,突然摸到了些冰凉的触感,好像是门环一类的东西。
她一愣,随后大喜:噫,好,我中了!
她稍一用力,拉开了门,门开的瞬间,曲潇潇再度卧槽出声。
……又是一重幻境。
门后是一座下着小雨的乱葬岗,杂草丛生,坟包满地,到处都是残破的纸钱。
某个矮矮的,已经露出半截棺材的坟包上,躺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
是阿离。
她躺在地上,胸口缓缓地起伏着,看样子还没有死。
但是她身受重伤,又淋着雨,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这里的乱葬岗都是埋的乞丐和罪犯,平时根本就不会有人经过。
她必死无疑。
但似乎上天有好生之德,有只已经白骨化的手从坟包里探了出来,它胡乱地摸索了一阵,掀开了头顶的棺材板。
一具骷髅从棺材里钻了出来。
人类的欲望那么多,尸妖就是因此而生。每逢人类去先祖的坟上祭拜,当他们向死人诉说愿望的时候,它们就会偷听,借机找筹码跟活人做交易。所以被称为尸妖。
而这里的乱葬岗上,也住着一只小小的尸妖。
它犹犹豫豫地走到了阿离的身边,用脚尖踢了踢她。
阿离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咳出些血来。
“那个……你想活下去吗?我可以和你做交易哦。”
尸妖戳了戳她:“但是,你得付出点代价。”
阿离没有说话,她用那只不算太肿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妖怪,她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都已经看到了这样的幻觉。
尸妖犹豫了半晌,道:“这样吧,我也是第一次和人类做交易,要不,你就把你的一句实话抵押给我吧。”
说完,它也不管阿离同不同意,直截了当地施法治好了她。
等到阿离能够站起身来,尸妖缩了缩头,立刻钻进了棺材里。
阿离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发现自己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突然想起之前看到过的那具骷髅,她奔过去,犹豫着敲了敲棺材盖子:“你好?”
尸妖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你救了我?”
“你不怕我?”
一人一妖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最后阿离指了指自己:“我叫阿离。”
尸妖点点头,同样报上自己的名号。
“你为什么要救我?”
尸妖歪了歪头:“有代价的。”
阿离被他逗笑了:“一句实话,也算代价么?”
尸妖郑重地点头。
阿离一怔,随后便笑道:“好吧,我会兑现这场交易的,但是你得等一等。”
尸妖问:“你要去哪儿?”
阿离淡然地审视着自己:“我要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阿离微笑着看他:“我想做美人。”
尸妖有些疑惑:“可你就是美人啊?”
阿离竖起一根手指:“那是你们妖怪的眼光,可惜,人不这么想。”
尸妖更加疑惑:“那你该如何做美人?”
阿离目光淡然:“重新投一次胎。”
尸妖:“……”合着它就不该救她呗?
它沉默半晌,道:“我可以帮你。”
阿离先是一怔,随后失笑:“我开玩笑的。就算成了美人,只怕他心里还是没有我。”
尸妖道:“那就把你变成他心里的那个人。”
阿离沉默半晌:“你愿意帮我?”
尸妖点点头。
“那么代价呢?”
“另一句实话。”
阿离愣住,半晌才道:“你可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那一只妖怪了。”
画面一转,阿离带着尸妖潜入了王府,还是新婚之夜,燕王在外喝酒,还没有入洞房。
尸妖用身上的一根肋巴骨当武器威胁着苏慕,让她保持安静。
“这个女子,你打算怎么办?”尸妖问她。
阿离有些迟疑。她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更何况苏慕只是个无辜女子。
谁知道苏慕却突然掀开了盖头,吓了一人一妖一大跳:“我离开,你们带我随便去哪,江南漠北都可以。但前提是,你们得带着我的家人一起走。”
阿离神色复杂:“为什么?”
苏慕道:“我知道王爷要复辟,不管他成功与否,我都要带着他们离开。我爹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蹚浑水。”
阿离看向尸妖,后者点点头:“这个不算太难,我可以找我的朋友老鼠精来变成她的家人。但是你同样得付出代价。”
苏慕问:“什么代价?”
尸妖指了指阿离:“让她变成你。”
苏慕一愣,继而微笑:“这有何难?”
趁着燕王还在外厅招呼客人,苏慕把自己平时的喜好习惯都一一告知了阿离。等宾客散去,王爷快要进门之际,尸妖这才手忙脚乱地她带离这里。
临走前,苏慕不由地好奇道:“你就这么喜欢王爷?”
阿离一愣:“你不喜欢吗?”她反问。
两个女子疑惑而探究的目光同时撞在了一处。
苏慕失笑,不答,跟着尸妖走了。
阿离局促地抓着红盖头,李代桃僵的不自在感让她有那么一瞬间也想站起来和他们一走了之,但她没有。
因为燕王进来了。
他唤她:“阿慕。”
阿慕。
阿离怔愣了好久,才慢慢地应了:“王爷。”
红烛一点点地短下去,她便睁着眼睛看着那天幕,许久都毫无睡意。
尸妖突然现了形,雪白的骷髅架子吓了她一跳:“你来这里做什么?”
尸妖挠头:“你饿不饿啊?”
阿离:“……”就为了这个?
尸妖从自己的骨头架子里掏出两个苹果:“吃吗?”
阿离没忍住:“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我索取代价?”
尸妖不答话,它放下苹果,飞快地溜了。
阿离:“……”
王爷的确很爱她,或者说,很爱苏慕。
她入门以来,他就再没看过其他女子。
她不知道该欣喜还是悲哀,对苏慕的妒忌和对王爷的患得患失正在与日俱增。
她开始发小脾气,开始无理取闹,被蒙在鼓里的燕王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开始厌烦,开始怀念那个温婉可人的她,毕竟她只是换了苏慕的皮囊,她的芯子仍旧是阿离。
王爷开始整宿整宿地不归家,每逢派人去找,总是在勾栏院里找到他。
尸妖曾反复地问她要不要离开,阿离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摇了头。
“他根本不爱你。”
阿离却突然激动了起来:“他总会爱上我的!他欣赏我的武功好!你知道么,我娘眼里只有弟弟,她总说女子武功太好嫁不出去,可我喜欢练武啊,我也想成就一番事业!你知不知道,只有王爷……只有他会欣赏我……”
她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些话,尸妖安静地听着,表情没有一丝不耐烦。
“我也欣赏你啊。”它说。
阿离沉默良久,苦笑:“可你是妖怪啊。”和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尸妖沉默,它离开了,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再出现。
正当阿离以为它再也不会来的时候,尸妖在某一个王爷出去和将军密谋复辟的夜晚再次出现了。
它说:“我现在要你的第一句实话。”
如此突然。
阿离一愣:“是什么?”
尸妖没有回答,瞬间消失了。
阿离追了出去,却发现皇上的圣驾不知何时来到王府。
她一愣,随即跪下来行礼。
皇上皱眉看向她:“苏慕,我且来问你,为何你的父亲现在老是文不答题地说一些蠢话,还在家里囤了一车又一车的花生?”
阿离:“……”
皇上话风一转:“罢了。他是丞相,爱屯什么就屯什么,朕且来问你,你嫁给燕王这些天以来,可曾探听到什么风声?”
他的话如同晴天霹雳,阿离怔在了原地。
所有的疑惑都在这一刻被解开。
为什么苏慕能答应得如此干脆,为什么她会带着家人逃得飞快,为什么她明明愿意嫁给王爷、却又不爱他。
她那天摔倒在闹市马前,原本就是一个局。
皇帝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疑心王爷要起兵造反了。
阿离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在妖力的逼迫下,只能实话实说。
等到皇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离开,阿离这才发现自己有多绝望。
王爷要被她害死了。
尸妖再一次地来到了她的身边,她看着它,想要骂它卑鄙,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立场。
她自己也不过是个骗子而已。
她只能问:“为什么?”
白骷髅歪着脑袋:“我不想你太难过了。”
胡说。阿离想说,她原本过得很开心。
但话语在喉咙里滚了两圈,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皇上派人前来镇压抄家的军队如期到来,化成苏丞相的老鼠精磕着花生,和她一起看着王爷被押走。
皇上很满意,说他们有功,要封赏他们,老鼠精忙不迭道:“金银珠宝都先等一等,再给我来两车花生米!”
皇上:“……”
阿离同样没有关注皇上的封赏,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王爷被狴犴狱的人带走。
半晌,她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吓得老鼠精的花生都掉了。她踉踉跄跄地上前,想要走进羁押的队伍里。
——王爷,我跟你一起走。
可老鼠精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警告她:“别乱讲话,反正我到时候打个洞就能跑,你可不行。”
阿离哆嗦着嘴唇:“……我知道。”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爱王爷,她要和她在一起。
可惜王爷不这么想,被军队关押前,他不可置信地暴怒着,咒骂着苏慕这个毒妇。
他说他就算死,也一定会拉着她一起陪葬。
阿离默不作声地听着,突然开口问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尸妖:“若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能换回王爷的一切吗?”
尸妖沉默半晌,道:“他不值得。”
“他值得。他现在说他很后悔,他说他当初应该相信我,相信阿离的话……”
尸妖注视着她:“可你现在是苏慕。”
阿离哑然。
当她是阿离的时候,他选苏慕;当她是苏慕的时候,他选阿离——两次,他都和正确的选择擦肩而过。
但尸妖仍然同意了这个交易:“你可以用你的一切换回他的一切,但付出的代价是——他得爱你。”
“得他亲口承认啊。”尸妖补充。
这个代价是如此简单。
阿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以至于她被尸妖带来狴犴狱的时候,几乎是扑上去抓着牢门,急迫地问王爷:“王爷,您爱我吗?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就一点点?”
——只要一点点的爱就可以。王爷,你就能从阶下囚重新变回王爷。
可回应她的却只有燕王恶毒的咒骂:“你这个毒妇,本王就算是死,也定会让你来陪葬——”
阿离怔怔地听着,眼睛忽而落下泪来:“王爷,错了。”
“本王是错了,本王就不该娶你,你这个贱人——”
阿离的脸上泪痕未干,她自嘲地笑了起来:“王爷,错了啊。”
——您怎么就,又一次和正确的答案擦肩而过了呢?
尸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乱葬岗那边来了一批玉虚宫的道修——我不能再留在那里。”
阿离抬起空洞而麻木的眼神,注视着这具小骷髅:“保重。”
尸妖点点头:“我走了。”
阿离突然开了口:“另一句实话,你想什么时候听?”
尸妖一愣,它沉吟半晌,犹犹豫豫地看着她:“那我想问你,你有没有……”
几乎和她一样的问题开端。
她答得飞快,几乎不等它说完:“没有!”
她刚说完就愣在了原地,这一次,她没有感应到尸妖的妖力。
那双枯枝一样的骨爪空落落地弯曲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眶凝视着她。
半晌,它说:“交易完成,你不欠我什么了。”
阿离目送着那具干巴巴的小骷髅离开,她突然意识到这一次,它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她隔墙听着地牢里的王爷像发了疯一样地咒骂苏慕,然后喃喃着对死去的自己道歉。
她靠在墙上,默不作声地微笑,笑完,随手拿起挂在墙上的油灯,灯油里倒映出的脸,美貌动人,温婉大方。
她缓缓地将灯油往脸上泼去。
可惜有的人似乎天生命硬。
救火的狱卒骂骂咧咧:“要寻死怎么不去修罗界啊?那里妖魔横行,最适合找死!你在这儿放火是在故意给兄弟几个找茬么?”
好吧。
在一个无星的夜晚,她两手空空,只身一人来到修罗界,去送死。
可惜当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倒是多了一个魔修在这里驻守。
听人说,魔修就是行恶的修仙者,他们跟妖魔没什么区别,一旦哪天走火入魔,也会大开杀戒。
可是修罗界的魔修好像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他从不伤人,每驱逐妖魔鬼怪,帮忙照看每家每户的困难,从来都没有杀过人,也从来都不强迫这里的人们干什么,和那些除魔卫道的正派修仙者没什么两样。
他性子冷清,沉默寡言,但阿离知道,他是个好人。
晏大人并没有探究她的过去或者身份,他点了点头,问了唯一的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拉紧了裹着的头巾。
“苏慕。”
幻境到这里,终于停下。
那些纷乱的画面崩碎成无数块彩色碎片,像蝴蝶一样飞走了。
他们重新回到了修罗界。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回到集市,而是回到了空旷的林地之间。
燕王怔怔地听了半晌:“阿离,她没有死?”
他的表情从震惊逐渐扭曲为愤怒:“这个贱人,她骗我!她竟敢欺骗本王——”
他的话语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晏长殊突然抽出了斩妖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轻轻一动,刀锋就压着伤口流出殷红的血来。
“闭嘴。”两道不同声线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说话的不止是晏长殊。
曲潇潇下意识地抬头,看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个白发男子,他的面孔精致漂亮得像瓷娃娃,只是表情很阴沉。
不知何时消失的苏慕正被打横着抱在他的怀里,被抱得很紧。
苏慕似乎陷入了昏迷,她软软地蜷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白发男子的身边还站着一大群妖怪,就是之前结界突破时闯进来的那一群。
“哈哈哈!晏长殊!没想到吧,我们已经把我们的老大请过来了!这一次就算你把无患子和千秋子一起叫过来也没有用!”
那个叫黑风大王的妖怪情绪尤其激动,他指着曲潇潇对白发男子说。
“老大!就是她!你要小心,她在身上藏了屎,还能用灶台炸茅房!”
曲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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